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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我十六岁，响应知青上山下乡号召，从哈尔滨来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每天在农田里干力气活，吃的确是清汤寡水的。
连队马车奉命去团部拉运粮食，小哥们从团部供销社买回几个肉罐头，还有几瓶白酒。傍晚七八个小知青躲到宿舍后面的白桦林里，小河边洗净一些网来的小鱼虾，几锄头下去刨个锅灶，坐上一脸盆河水，镰刀割来些柴草点火炖起了鱼汤，吃着喝着挺舒坦。一个知青唱起了想家的歌，夜空歌声随风飘荡，被靠近组织的人听到，跑去报告了连队领导。领导赶到聚餐现场，见到我们几个东倒西歪喝得醉吗哈的样子，连长命令我们站起来立正，连长严肃地训斥：“这是地地道道的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贫下中农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水火不容！都给我回宿舍写检查，全连立即开你们的批判会！”会上勒令唱歌的知青大会上当众检查，宣布组织聚餐的排长停职察看。
针对知青们暴露的思想问题，连队召开了忆苦思甜大会。这天连队食堂布置得庄严肃穆，为了营造旧社会的苦难气氛，大食堂的窗户用黑布遮挡，会场内点着煤油灯和蜡烛，“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的大幅标语让人一脸沉重。全连列队带着阶级苦，有的含着眼泪，严肃地进入会场，表现出对万恶旧社会的深仇大恨。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台上指导员带领大家念最高指示，台下知青们挥动红宝书：“万寿无疆！永远健康！”接着指导员起头喊，预备——唱！全场唱起了：“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
连里请来了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开始现身说法，全场鸦雀无声听老贫农诉说旧社会怎么穷，怎么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怎么牛马不如，怎么饥饿难挡。什么“寒冬腊月，大雪飘飘，寒风吹呀，地主“砰”地一脚把我踢出大门口呀，还放出一条狼狗来，狠狠地咬我呀……”然后就卷起裤脚，让大家看看那“万恶的旧社会给我留下的伤痕！”说到这儿说者涕不成声，听者也泪流满面，整个会场不时发出抽泣声。此时有个女知青嗓门挺高，大声高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翻身不忘……！幸福不忘……！”于是大家跟着高呼起来，口号声在大食堂内回荡！
接下来“忆苦饭”拎上来了，是食堂大锅煮的几大桶难以下咽的“食物”，由肤子、米糠、野菜、萝卜缨、白菜帮等糊糊粥，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儿，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有意不放盐，还掺进树叶、草根、碎稻壳。指导员动员：“同志们，战友们，让我们怀着无比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怀着深厚的阶级仇，民族恨，把这几大桶忆苦饭统统吃光！”
指导员觉悟高，第一个走到大木桶前为自己盛了一大碗忆苦饭，知青们依此走向木桶往自己碗内盛，不盛是不行的，盛少了也是不光彩的，靠近组织的尽可能多盛一点。虽然此时正是讥肠辘辘的开饭时间，可这东西却实在难以下咽，想吐不敢吐，要咽又咽不下，而且不许剩饭，要全部吃完，真难为了几位思想觉悟高的知青，他们盛得特别多。
看谁吃得香甜，那是“试金石”，吃得津津有味的，说明对无产阶级有深厚感情，对万恶的旧社会怀有刻骨的仇恨；吃不下去，证明思想深处出了问题，阶级觉悟淡薄。指导员边吃边说：“我们吃忆苦饭，就是要回忆在旧社会被压迫、被剥削的痛苦；想新社会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从而提高兵团战士的思想觉悟，杜绝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侵袭。”
吃“忆苦饭”整个过程不能用鼻子闻，不能在嘴里含，更不能用牙齿嚼，总之不能让这东西在嘴里停留，停留越久越难下咽，要并住呼吸，龙吞虎咽把这口东西直接送进食道，因为舌头有味觉，食道无味觉，不会拒绝来者，下咽后作次呼吸，再并气龙吞虎咽一次，尽量在短时间里把这碗饭吞完。
有几位女知青在边吃边哭，不知是被这难咽的“忆苦饭”逼哭的，还是想起苦难的旧社会而唤起了朴素的阶级感情，总之是迎合了会场的忆苦氛围。我嘴里一团东西慢慢的左右移动，这碗“忆苦饭”再难吃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不然的话可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了，于是我屏住呼吸，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生平最难咽的“忆苦饭”。
指导员接着说：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要胸怀世界，放眼全球，想想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未获解放，特别是我们台湾同胞，还有美国人民，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应该去解救他们，不然的话，他们连这种饭也吃不上。
大食堂里又响起了口号声“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全体又唱起“天大地大……爹亲娘亲，”声音则明显比开始时小了，这时大家最想做的就是尽快去厕所占个位子，或者找点咸味促使唾液胃液快点分泌出来，让好不容易下肚的东西不再往上冒！没吃过“忆苦饭”的难以体会，凡是吃过此饭的人都有此体会的，记忆深刻极了，不是它的政治意义，而是它的难吃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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