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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里的“历史回忆”——7手残志坚笑对人生 曲雅娟 1968年8月，我和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一样，怀着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满腔热情，来到正在组建中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7 团5营当了一名农工。这一年，我只有17岁。可没想到8个月之后， 发生了一起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事故…… 那是1969年3月18日晚上，我从营部家属区做完宣传工作回到连队，只见连里正在挑灯夜战——加班铡草。我想，战友们白天干了一整天活，现在又加班，一定很累了，我就走上前去，把站在铡草机进料口旁、续草喂料的战友替换下来。我不停地往进料口续着草，干了一阵子，突然，我的右手被机器一下咬住了。我本能地拼命往外拽右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战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大家不知所措。这时多亏了一位外号叫“小山东”的战友急中生智，她上前一脚踢飞了铡草机传动轮皮带，疯狂切割的铡草机终于停下来。我拔出了右臂，然而血肉模糊的右腕上已没有了手，鲜血在断腕残端流淌。 此时，我竟然没有感到疼，而是脑子里闪现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还能当兵团战士吗？匆匆赶来的老连长一把扯下腰间的枪纲绳，把我那正在淌血的残臂紧紧扎住。战友们拥着我，连跑带颠地把我送到营部卫生所，卫生所的李大夫一句话也顾不上问，急忙为我清洗伤口，包扎止血。可鲜血止不住地喷射到卫生所雪白的墙上和房顶纸棚上……我没掉一滴眼泪，也没喊一声痛，咬紧牙关任李大夫处置残臂。这时老营长疾步进屋了，见到他我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营长，我还能当兵团战士吗？”老营长看着我那鲜血淋淋的残臂和一脸纯真的稚气，激动了，他眼含热泪毫不犹豫地说：“好孩子，能！能！一定能！”老营长的回答给了我最大的满足和鼓舞。我没有一丝恐惧，决心坦然面对命运的挑战！ 营里立即送我去哈尔滨治伤。接下来，在去60里外通往火车站颠簸的公路上，在转乘风驰电掣的铁道摩托的行程中，在苦苦追赶上哈尔滨的铁路货车尾车里，以及被抬进解放军211医院手术室，齐腕截去右臂残端的时候，我都忍着剧烈的疼痛，没掉眼泪，也不喊疼！ 手术后的那天晚上，伤口肿得厉害，只要稍稍一动，就钻心似的痛，我一夜无法人睡。我想，万事开头难，在失去右手之后的新的生命历程中，我千万不能趴下，能挺住就是胜利！第二天一早，我就起身下床。当时，我右臂打着绷带，吊在胸前。我就尝试着用左手练习洗脸、刷牙、吃饭，学习用一只手料理自己的生活。在住院的日子里，我不甘心做一个只让别人照顾的伤号，每当看见护士打扫病房时，我就用左手帮助她们扫地、擦墙围子。失去右手后，我最感到別扭的是不能写字，我决心学会用左手写字。刚开始练习时，笔在手里一点也不听使唤，每写一划，笔就像故意和我捉迷截一样，东躲西闪，使字不成形。不过，我并不气馁，我深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坚持练下去，左手一定能代替右手！来医院探望我的战友们都鼓励我，夸我左手写的字挺不错。经过一个月康复治疗，我带着已初步代替右手功能的左手回到了日夜思念的连队。 正值夏锄季节，我待不住，就和战友们一起铲地。我试着用右臂夹住锄柄，左手把着锄杆，小心翼翼地锄草。起初，我锄得很慢， 心里着急，别人休息时我也舍不得歇着，生怕落在后头。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终于重新学会了铲地，不怛干活的速度与战友们不相上下，而且草铲得干净，也不伤苗。 那时候，正是珍宝岛事件发生不久，边境战备形势紧张，连队经常在半夜搞紧急集合。我也想参加战备训练，就用一只左手练习打背包。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我居然能用一分多钟打好背包，和战友们一起站入队列，参加夜间行军。 在我努力用左手替代失去的右手进行锻炼的过程中，领导和战友们给了我热情的鼓励和帮助。兵团各级组织开始宣传我，把我树立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先进典型。团部数十米高的大烟囱上写着“向曲雅娟学习，向曲雅娟致敬”的大标语，并推荐我出席了团、师、兵团、省直至沈阳军区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还让我在大会上做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讲用报告。各级领导机又帮我整理讲用稿，要讲的是失去右手后，顽强拼搏的精神动力完全来自于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其实，断手时我只是一个17岁的女孩子，想法很单纯，生怕没有手就不能当兵团战士，所以老营长那“一定能当兵团战士”的回答给我的鼓舞最大，就凭着当兵团战士的信念，我忍住了剧烈的伤痛，克服了工作、生活中的各种困难。当然，后来学习了毛主席的指示，我受到的鼓舞更大了，懂得了我必须用一不怕苫，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来面对人生道路上的一切挑战。不过，刚断手时，我确实没有那么高的革命觉悟。 一遍遍地讲用，使我越来越觉得厌烦。但领导告诉我：这是革命形势的需要。然而这却并不是我的需要啊！在我的坚决请求下，组织上终于同意我结束了讲用的任务，我回到了连队。不久，我被任命为五营副教导员。那段时间，我先后组织工作组到连队蹲点，这锻炼了我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后米，我所在的团一分为二，组建了一个新团（68团），我又被任命为新团的政治处副主任。 1969年10月，我作为兵团战士的代表，幸福地赴北京参加国庆 20周年观礼活动。那些日子，我真像作梦一样，住迸了中南海周总理所在的西花厅隔壁的房间里，还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近在咫尺地见到了毛主席，又作为周总理的客人，走进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庆宴会。这一切确实是莫大的“殊荣”，使我更坚定了当好一个兵团战士，努力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信念。 1972年，我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到黑龙江大学哲学系上学。在上学期间，我被推到了政治荣誉的顶峰，当选为中共黑龙江省委委员，共青团黑龙江省委常委，还有黑龙江大学党委常委。面对各种头衔，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我深知自己只有初中一年级的文化基础，在各方面都知之甚少，现在有机会进大学，就要珍惜时间好好学习，什么工农兵学员要“上、管、改”，我是学生，就是要上学。所以当有人串联我参加“大批判”给学校领导写大字报时我明确地拒绝了，我说：“我本是个学历很浅的初中生，能上学就不错了，什么管呀改的，我不懂。”我凭着质朴的自知之明，没有卷入“四人帮”煽动的那些事。 1975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了，我觉得是北大荒哺育了我，所以还准备回北大荒工作。这一年，我已经24岁了，妈妈为我的婚姻大事着急，毕竟我失去了右手，残疾人解决个人问题比健康人总要困难些。我对这件事想得很透，我一点也不因为失去右手而自卑。我对妈妈说，不必为我操心，我要找一个真正了解我、理解我的人做终身伴侣，如果无缘遇上这样的人，我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 就在这一年，我的一位兵团战友、天津知青曲银厚从辽宁财经学院毕业了，他也自愿回黑龙江，分配到省人民银行工作。我与他同在一个连队工作过，他对我的情况很了解，我也熟悉他，深知他是个心地善良、品质高尚的人。后来因为工作调动、上大学等原因，我们虽然分开了，但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只是我俩之间的友谊很单纯，谁也没有提到过爱这个字眼。他得知我要回北大荒工作，非常理解，也非常支持，表示他可以调到我所在团附近的基层银行工作。一位战友大姐看出了我俩有情谊，为我们点破了这层窗户纸，我和银厚订了婚。不久，我回到一师农业大学任党委副书记。曲银厚做通了父母的工作后，也很快向省行领导提出申请，从哈尔滨市来到距我的工作单位仅8里路的省人民银行系统的赵光办事处当了农金员。他为我放弃大城市的优越条件，自愿到乡村基层银行来工作，对我的这份理解和支持让我感到比金子还珍贵。 我和曲银厚订婚不久，省里安排我去上海安装假肢。他送我上火车。在路上，我对他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我可不愿在政治舞台上表演，只想老老实实做人，平平静静生活”他不解地问我此话从何说起。其实我也说不淸，我只是感到这几年当典型不自在，有些亊太复杂，自己看不透。我对他说：“我是个普通人，我对出名、当官并不感兴趣，我追求的是活得真诚，活得自然，活得有奔头、有价值！”他听了我的倾诉，对我说了苏轼诗中的一句话：“竹杖芒鞋轻胜马。”他真是我的知己，那么贴切地说出了我想表达的意思。我不会让名利的缰绳套住自由的身，我愿永远保持普通人的本色，踏踏实实地工作和生活。 1978年冬天，我和曲银厚幸福地结合了。一师农大的战友为我们举行了简朴而又热闹的婚礼。不知是哪位老师在我俩的洞房门口贴了一副令人难忘的对联：“曲曲清泉汇同心，凿凿磐石鉴真情。”我俩深为战友们的理解所感动。婚后，我们的家就成了知青战友聚会的场所，战友们帮助我俩种园田地，在我家会餐，举办生日晚会，我们相处得跟亲兄弟姐妹一样。大家的感情是那么真挚、那么相通。 很快，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不久，我俩又一起被调到哈尔滨工作。曲银厚回到了省人民银行，我被调到省青年农场。1984年，我又调到哈尔滨金融高等专科学校，先后做人事和纪检监察工作。 这时改革开放的形势使我俩感到了自己知识的不足，我们积极报名参加了黑龙江大学的业余英语进修班。我俩坚持边工作边学习，通勤车上经常看到我俩一起去上课的身影。同事们戏说我俩还在继续谈恋爱。一年半之后，我们圆满结业。后来，曲银厚又被选送到中国工商银行管理干部学院英语强化班学习，通过了BFT考试。这以后，他从事外汇业务，任省工商银行国际业务部副总经理。 这些年，由于工作需要，曲银厚去过十几个国家，我也时常品尝离别思念的滋味儿。有一次，他一个人在比利时布鲁塞尔BBL银行学习了三个月。回来后，我半开玩笑地问他：“你就一点也没想过留在那里不回来了？”他认真地说：“真的一点也没想过。于公，我不能给工商银行丟人；于私，我舍不得你！”曲银厚对我的真挚感情使我感到无比幸福。这些年来，共同的生活使我越发体会到他有许多优点。他勤奋好学，孜孜不倦，在工作之余攻读东北财经大学在职研究生，取得了硕士学位；他朴实尤华，不讲吃穿，心胸宽广，意志坚强，什么难事也难不倒他。我俩心心相印，没有隔阂，没有距离感…… 我虽然在北大荒失去右手，可比那些长眠在黑土地上的战友， 我是幸运的；我用一只手重新挑战人生，和双手健全的人一样实实在在地工作和生活，我无怨无悔；我拥有他纯真深沉的爱，拥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和美满的家庭，我很幸福！人到中年，我今后的路还很长。我和银厚有一个共同的座右铭：老实、聪明足以战胜一切困难的。老实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聪明就是多动脑筋。这是毛泽东同志当年致周士钊同志信中的话。我和曲银厚决心一辈子实践这两条做人、做事的准则。
(选自政协哈尔滨市委员会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哈尔滨市知青联谊会编写的《昨日风雨路》，哈尔滨出版社1998年10月出版。 作者退休前系哈尔滨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纪委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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