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客居的山东省荣成是知青作家梁晓声的祖籍,梁大作家反映知青的作品风头尽显,除了带给我们亲切,总感到反映的内容不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和我的亲身经历总有距离;尤其是电视剧《知青》的情节。当然,文艺作品不是现实生活的回放,可我们毕竟都是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不像总书记远在陕北,境遇不同是自然而然的。
那我就还原一些北大荒荒友们并不陌生知青刚下乡的生活吧!
那是68年的岁末,北大荒让知青彻底领略了北国的酷寒,兵团团部是知青向往的文化中心,偏远连队的知青到团部转转是难得的享受。满街的黄棉袄是知青的代名词,尤其是男知青,他们一扫昔日的温文尔雅,好像粗野才更适合北大慌的生存,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断在他们中间滋生。
一天,在团部医院附近,两个连队的哈尔滨知青狭路相逢,莫名其妙的起因引起他们大打出手。在点火就着的那年月的知青交往中,风波来得快应该走得急,可偏偏是硬碰硬。先交手的一方人多势众,暴打另外一伙儿仅有的3个人。可这3个人偏偏不听邪,明知寡不敌众却誓死反抗,已经惨败的溃不成军,如果是落荒而逃,也就是事情的结尾。可那年月灌输的英雄主义,好男儿是决不能逃跑的,被人耻笑抬不起头的日子生不如死。
人多一伙打人者遇到硬茬儿,本想仗着人多势众想占点便宜就走,不想对方死拼;人多那伙越打越气,手脚也就没有轻重。就在3人饱尝拳脚之际,冰天雪地招招见血,冬天的大头鞋王对着倒地者脑袋狠踢,有点太违反江湖规矩了。3个人被打红了眼以死相搏,其中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到路旁的消防工具格,操起一把锋利的消防斧,没头没脑的向人群砍去,人多势众的打人者一下作鸟兽散,打斗的态势一下急转直下,抡斧者穷追落荒而逃的落伍者。看到不计后果非出人命的打斗,远远的围观者失魂落魄,比逃逸者还紧张。
天冷路滑,逃离者紧追本连队一台刚刚起步的胶轮车,那是逃生的安全岛。胶轮车已经提速,逃避者的双手已经够到大箱板,追杀者也赶到有效范围,就在逃亡者飞身上车的一刹那,追杀者已经抡圆了斧子照淘逃亡者头部砍去,随着围观者一片惊呼,逃亡者脑袋本能的一偏,说时迟那时快,飞快的斧子紧贴着逃亡者耳根砍到大厢板,激起一片木屑!惊得旁人目瞪口呆。
胶轮车飞快的加速,逃生的本能一定让他忘了怎样上车。逃亡者已经瘫倒在车上,没有伤着已经吓晕。人说狗急跳墙,人红了眼也势不可挡,可追杀者却倒在地上不动,那是他拼足最后一丝力气追杀;气可鼓不可泄,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被打的3个人都昏死过去,集体送到附近的团部医院救治。
故事并没有被贴上英雄主义的标签,也就没能及时广泛地流传,但现场的目击者对当时惊心动魄的描绘,还是让旁听者们胆战心惊。当我以后听到这种传闻,已和当时的群殴者都相识了,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那场血腥之战的主角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味当初的一幕,他们都自认没有胜利者,够不上英雄也不敢和外人提起。
岁月无情,很快到了知青大返城的日子,被打三人之一的韩某,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架子工,那是危险系数大、相对挣钱多的工种,不长时间传来噩耗,再一次施工中从高空跌落,当场殒命。我和他相处的日子感到他是天生的乐天派,言谈举止总是挂满灿烂的笑容。不管是老职工还是知青,叫他不雅的外号从不动怒更不动粗,总是一笑了之,想不到竟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告别了我们,那时他也就三十多岁吧。
3人中的另外一个挥斧子追杀者,临近大返城的日子,娶了当地青年为妻,回到哈尔滨以后,生活不算富裕却很知足;在知青的聚会中见了几次,交往中待人友善,但让人感到底气不足,可能是人穷志短的缘故吧!务实不张扬,到赢得知青的普遍好感。在知青大返城的日子里,都忙于各自的生计,都是在艰难中跋涉,务实是最大的长处。那是要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成想以后突发脑溢血,因抢救不及时和措施不力而撒手人寰。我相信,当年的血腥打斗造成脑震荡昏死的后果,肯定会留下隐患,脑出血的死因肯定离不开当年的后遗症,可惜没人取证,那是北大荒生活的纪录,年轻时荒唐的苦果却是亡命的根源。
下场最好的,是当年追杀中斧子下的逃生者。是80年代初哈尔滨经济体制改革下的典型人物,一举成为哈尔滨市劳动模范,到处作报告。我没少在电视上看到他作报告的场面。以后在知青聚会中见过几回,由于在抚远修路时在一个帐篷住了大半年,见面很热情,仕途也春风得意,让人丝毫也想不到在北大荒的人生轨迹中,曾有过那样一段血腥。换言之,如果当年在斧子下丧生,故事不会流传太久就烟销云散,倒是知青里少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开拓者,必然又多了一个杀人犯,幸好当时的凶险都成了故事,人生的悲剧没有延伸。
知青当年的潜质,可以释放日后的正能量,也可以演化成社会的渣滓,北大荒奠定的基础是因人而异的,更在于以后知青会选择哪条道,再教育的标签不是万能的。
没有到荣成市之前,我和老伴儿参加一个上海知青回访团举办的聚会,主办人是我们团当年的副政委哈尔滨知青。巧的是,一个饭桌的哈尔滨知青也是当年打斗的知名人物,当时是哈尔滨一个大区的商业局长,工作干得十分出色。我老伴当年和他是一个连队,也算很熟,我老伴在饭桌上就单刀直入,问他当年是怎么想的,都能胡闹出花样。想不到商业局长很坦然的应对,旁边一个风韵尤存的上海女知青一直欣赏有加的看着他,我老伴点破,那是他爱人,当年同一个连队。我们团上海知青是我们下乡的第二年才到农场,也就是说,哈尔滨知青第一年胡打胡闹的历史不被他们亲眼所见。由于酒桌的气氛很宽松,我老伴后来问那个上海知青,可否知道商业局长当年的作为,回答是反问,能不知道吗?但是补充道,他真的对我很好。居然结论这么肯定,那过程就一点也不重要了。那是当年甘心嫁给他的决心和勇气的检验,和无愧无悔的生活的宣布。也是对他本质的肯定,把打斗当成无足轻重的普遍现象予以忽略。
记得从抚远修路回到农场以后是六九年的初冬,当时我还在临近县城的山东庄待分配,一次和朋友在县城的小饭馆儿吃饭,忽然看着窗外一大群男男女女手持棍棒,在追打几个落荒而逃的哈尔滨知青。原来,那是宁波知青在县城附近的生产队插队,他们饱受当地和哈尔滨知青的欺负,自发组织起来,形成一呼百应的群体,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人寻衅就集体自发对抗,上演一幕幕在县城手持棍棒追打和落荒而逃的场面。可惜,半年以后这样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宁波知青对抗北大荒严寒最消极的办法,就是早早成家立业,70年以后当我们享受探亲假的时候,可以堂而皇之的不用逃票,在火车上眼见宁波知青成双配对的抱着孩子,近乎乞讨般的探亲,他们的寒酸和兵团的知青没法相比。那是插队和有工资知青的区别,我们探家给与他们这种照顾,表现的不仅仅是知情之间的理解和同情,更是地地域间冲突的追悔和补偿。当初莫名其妙的打斗早已化成深埋的回忆。几十年过去,作为当事人,不知他们是否会反思当年的荒唐,而成为人生的营养和财富。
是反帝反修的战备总动员唤起知青好斗的潜质,也是文化革命的氛围扭曲了英雄主义的实质,更是争强好胜未能更有效的引导,和刚到北大荒心里的落差,所引发的对前途渺茫的浮躁的恶性发作,打斗在知青刚到北大荒的日子,像瘟疫一样蔓延,伤及无辜和终身残疾的大有人在。当年,幸亏没有现代的武打片儿,不然,不知会误导多少血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