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时报》武杨:
这是我第二次写陈晨,第一次是在三十几年前,那时她还是来小村里投亲的天津青年。在我们那地处大洼的偏僻小村里,与一般农村青年比,她属于被照顾对象,可以干些轻省的活计,每月也可以多请几天假。乡亲们说,这离开了爹娘的孩子娃,能舍弃大城市的优越条件,到咱穷乡僻壤来吃苦,本身就是接受了再教育。她身子还嫩,不能过多要求。然而陈晨却不要乡亲们的照顾。在生产队里干活,她从来没拈轻怕重过,抡起锄头来,敢与小伙子一比高下,虽然满手血泡,也没见她喊过一声苦,橡皮膏倒是没离开过身,血泡破了,缠一缠,接下来照样干。农活里,难度最大的要数麦收秋收的扬场,即把粮食用簸箕抛向半空,借助风力去掉尘土和空壳。对操作者的要求不但要有力气,还要懂技巧,在生产队,一般都是有经验的壮年男子才能胜任,妇女里面,除了妇女队长外,还没有谁敢毛遂自荐。然而陈晨下乡的第二年,便在麦场上扬场了。把个妇女队长喜得逢人便夸,乡亲们自然也交口称赞。 陈晨不但在劳动上敢于吃苦,政治上也是个追求上进的姑娘,下乡没几天,她便把一张入团申请书递交到村里团支书手上,并当场表态,够不够一个合格的共青团员,以后看她表现。由于追求上进,积极参加共青团活动,和团支书的关系看上去也较一般青年密切,这让妇女队长产生了多想,觉得姑娘感情上在靠近她那当团支书的儿子。将来若能有如此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于是便托付陈晨的亲戚给俩人搭鹊桥。一向办事爽快的陈晨很快让亲戚传来回音,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强调自己年轻,暂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锻炼两年再说。 那时,我在村里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生产队更换个板报,妇女队长需要个发言稿,大都会想到我。平时,我也喜欢舞文弄墨,把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写个小消息、小故事什么的,报公社、县里的广播站广播。我想到陈晨,觉得她是个好典型,值得宣传,征得妇女队长同意后,草拟了一篇人物通讯《永远做贫下中农的小学生》,不想竟被当时的《天津农民报》采用了,而且用通栏标题刊登在显著位置上。就如同现在的春晚,有人可以一夜走红,此后的陈晨,借助报纸的宣传,名声远播,她不但到公社、到县里进行“活学活用”报告,还出席了地区的知识青年代表会议。 小村里飞出了金凤凰,是贫下中农教育的结果,给村里增光添彩,然而我也发现,妇女队长在高兴之余,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我想,她准是担心,小村里恐怕要留不住这只金凤凰,她所喜爱的姑娘,成为她儿媳的希望要化为泡影。 没过多久,这种为妇女队长想象中的担心便成为现实。公社下来个推荐上大学指标,而且特别强调,同等条件下,下乡知青优先,不用说,非陈晨莫属。陈晨很快从公社领到录取通知书。临别那天晚上,她来我家,我向她表示祝贺,问起她两年来在农村的感想,不料听到的却是一声“可有了盼头了”的叹息。陈晨说,提到感想,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农村太苦了…… 只有那天晚上,我才真正认识了陈晨,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应该高兴,可我看到的,还有一种心灵上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