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农场章文 于 2016-1-8 08: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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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15日，坐落在繁华的南京西路上的上海美术馆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日子，这座建于1933年原为旧上海跑马场总会大厦的建筑，又多了一分历史的凝重感。这一天上午，筹备数年的“青春叙事·中国知青画家油画邀请展”终于开展。
画展组委会主任是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禹鹏，他当年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42团的，参展的40多位知名画家都是曾经的知青。展览以浓重的笔墨和色彩重构了当年知青生活的视觉图景，描绘了个人亲历的激情岁月，回望了悲壮、凄美的青春轨迹，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在整个画展中，表现知青爱情生活题材的作品，为数不少，或者凄切，或者浪漫，或者粗犷，或者惆怅，等等，等等，都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其中李斌《油灯的记忆》中的“青春”、“沃土”、“洗浴”等系列，最能引起观者无限往事在心头的情感荡漾。
李斌和我同龄，都是1949年生人，我们曾经同在1968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他在4师41团，我在1师7团。他在兵团时代就是美术爱好者，现在已经是大师级的油画家。
在这次画展中，他那幅《沃土》使我长久驻足——且不说李斌是否有此亲身经历，但他表现的意境确实是美好的。这幅画的解说词说：“大地的沃土，经开垦播种能长庄稼，滋养人类；人性的沃土在禁锢年代依然培育着情爱，滋润着爱情。”尽管北大荒的广袤和寥廓，黑土地的丰腴和万象，兴安岭的绵延和险峻，龙江水的惊涛和宁静等，在我们的记忆里都不曾消失，但是《油灯的记忆》系列则是我们所有经历中最为深藏的青春之忆！
兵团战士的爱情故事成千上万，各有不同，不但有荡气回肠的豪迈，也有麦堆下的约会和桦树林中漫步的浪漫。一束野花的问候，一桶井水的深意，几乎在每个连队都有。如果概括北大荒兵团知青爱情的心理状态，莫过于一首诗歌中所描述的那样：
爱情
不仅仅是鲜花、微笑、亲吻和春风；
她是严寒时的青松，
昏夜中的火花；
跋涉长途中手和手的搀扶，
战斗中啊——
你仆我继！
这是当时在连队知青中间争相传看的前苏联小说《友谊》中的诗句，我们都非常喜欢这首充满真情和激情的诗，它实际上是绝大多数知青爱情的写照，因为北大荒严酷的自然环境，太需要“跋涉长途中手和手的搀扶”了！
李斌作品《沃土》中的男知青无疑是个拖拉机手，我们连就有一个长得和画中男主人翁相似的拖拉机手（暂时就叫他小潘吧）。小潘为人豪爽，又不失幽默，他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知青，和一个北京女知青有了感情。有一次这个姓赵的女知青牧羊的时候，遇到了风雪，处于极为险恶的环境之中。小潘闻讯后，开着拖拉机冲进茫茫雪原之中，1个多小时才找到已经迷路的小赵。当小赵看到那台她熟悉的红色拖拉机驰骋过来的时候，激动地热泪滚滚而下……从此，小赵便把一生托付给了这个北方青年。不久他们就在赵光结婚了，后来又克服了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困难，双双回到了北京。我站在《沃土》这张油画前，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他们这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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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我们连部分知青在北京相聚。聚会上，有我18中的同学叶树芳，她是在我已经离开之后来到我们连队的，是我同学陈明明的爱人，聚会时陈明明正在中国驻新西兰大使的任上。
陈明明在中学时代就是才华出众且有号召力的人物，他的父亲是老革命，后脖颈子上有一道深深地被日本鬼子砍伤的疤痕，曾经担任过哈尔滨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文革”开始不久，就靠边站，之后还进了“牛棚”，整个家庭都受到了冲击。陈明明是18中“文革”前最后一批加入共青团的，入团那天他写的一首诗歌至今还保存在我这里，题目是《热血沸腾之作》。在学校里，我和陈明明是至交好友。叶树芳在多次接触之后，深深地爱上了他。当时由于陈明明父亲没有“解放”，普通家庭出身的她，坚持了爱的信念。但是由于种种阻力，在陈明明和我下乡到兵团时，她没能一起成行。
在北大荒屯垦戍边的岁月里，他们唯一保持互相间联系的就是书信。终于有一天，叶树芳孤身一人，坐上北去的列车，也下乡来到了我们1师7团，被分配在水库连。虽然水库连和陈明明所在的1连相距有20里地，但是他们终于结束了鸿雁传书的日子，可以用连队的手摇电话说说话，可以在周日里沿着风雪弥漫的土路，到对方的连队相聚了。
记得是在1971年年末，陈明明感染上了一种可以致命的传染病——流行性出血热。这种疾病的主要传染源是老鼠，得了之后就会发高热、皮肤充血和出血。我当时在8连，闻讯后坐上蹦蹦车，赶到营部卫生所，然后护送他到了赵光团部医院。这时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的休克状态，但他还是拉着我的手说：“告诉我妈吧。”他妈妈当时是哈尔滨市立第一医院的护士长，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和人脉关系。
于是我趁夜扒上一列火车（拉煤的货车），奔回哈尔滨——顺便说一下，当年很多知青为了在春节前夕回家，都采取了“扒火车”的方式。一是可以省去买票的钱，二是因为车少人多，有钱也很难买上票。但是也因此很多知青在风雪弥漫的严冬季节里，活活地冻死在货车车厢里。临上火车之前，我摇通了水库连的电话，请人转告叶树芳，让她到医院去照顾陈明明。
第二天，陈明明父母赶到赵光医院，由于病情起伏不定，只好转院到了哈尔滨。不久叶树芳也返回哈尔滨，悉心照料陈明明去了。一直到他基本恢复之后，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水库连。
陈明明从此再也没回到兵团，而叶树芳则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知青大返城”的浪潮中，才得以回到哈尔滨。
1973年我和陈明明同时考上了大学，他进入了一心向往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我由于在兵团亲眼目睹大骨节病和克山病的危害，想从医以拯救大众，所以报考了黑龙江中医学院。
此时，叶树芳还在北大荒，当年她追他而去了北大荒，现在却孤身一人留在了北大荒。但是他们的爱情没有因此而消失，历经磨难和曲折之后，终于在1978年成婚。这时，陈明明已经是外交部翻译室一名初露头角的英文翻译了。这期间，他给我邮来了大量有关医学方面的外文资料，都是在《美国新闻周刊》、《先驱者论坛报》上直接剪裁下来的，对我及时掌握国外医学动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很是钦佩叶树芳，她无论是在陈明明家庭“遭难”时期，还是在陈明明身患重病时刻，无论是在长久别离的时候，还是在其他险恶的情况下，都不曾背叛自己的感情。现在陈明明在瑞典当大使，叶树芳在使馆里做内务。前几天，她在斯德哥尔摩给我回复了一封电子邮件，言语间充满了对丈夫关爱的殷殷之情：“常敏毅：你好，收到你的邮件很高兴。我们在这都好，就是明明比较工作狂，他在哪里，哪里就忙。有道是学无止境，工作也是无止境，所以就忙啊！希望你能有机会来这儿休息而不是工作。今天使馆有活动，我先去了。保持联系，保重！叶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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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常用“忠贞不渝”、“始终不渝”、“坚守不渝”、“恪守不渝”、“矢志不渝”等来形容美好的爱情，由此我又想到了我们连另一个出生在重庆的哈尔滨女知青。“文革”中，她的父母都被“打倒”，成了被社会“歧视”的对象。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位娴静、聪慧而又漂亮的姑娘，热恋上了她们学校一个很有影响力的男同学——尽管这个男生家境贫寒，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
当时我在1连担任连队文书和1排排长工作，亲眼目睹了他们相互照顾、两情相悦的场面。记得有一年深秋降大雪，我们排在漫天大雪中，手持镰刀抢割大豆（因为雪太大，收割机开不进去），从上午出工到下午收工，我们除了在地头吃窝窝头，喝点雪水之外，就没有真正休息过。实际上想休息也不行，天太冷，一旦停下来，身上的热汗不一会儿就成冰水了，全身很快就会冻得发僵。傍晚收工回来，连队派了拖斗车接我们，大家挤在车中瑟瑟发抖。重庆姑娘双眼微闭，疲倦地而又紧紧地依偎在那位男同学的胸口，她眉毛上挂着雪花，嘴角上露着浅浅的笑容……已经过去40多年了，此情此景还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不久她的男友调到其他连队，这期间，她还写下了一些情意缠绵的诗篇：
草壁两相隔，虽近难倾说。
相聚冷炕暖，远离情胜火。
月色朦胧北风急，胸中怦怦难自抑。
渐闻铿锵脚步声，不看便知是我忆。
亘古至今，人们都把“不渝”视做人世间最美好的品德之一，我的很多知青战友，也都把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视作生命的一部分。即便是在非常特殊的环境中，在面临艰难抉择的情况下，几乎都珍守了患难与共的真挚感情。特别是一些女同学，在她们的爱人遇到巨大困难和压力的情况下，都能以宽阔的胸怀，包容谅解的心态，不弃不离地相互搀扶，度过最艰难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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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另一位女同学刘英书下乡到了牡丹江军马场，和同在军马场的18中同学张会立结为伉俪，他们间也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曲折，但是他们始终能够宽容对方，相互谅解和搀扶，走过了在军马场最艰难的岁月，他们动人的爱情在同学间传为美谈，令人钦佩和感动。
当时刘英书写了一首感情充沛的诗歌，寄给自己的恋人张会立。前不久张会立把这封诗信找出来，用电子邮件发给了我。即使是40余年后的今天，读这首题为《爱情鼓舞我们向前》的诗，依然让我异常感动。
尽管我们相隔百里，
尽管我们不能天天见面，
然而真正的友谊，
却把我们紧紧相连。 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
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们永远并肩作战。 离别不会使友谊终结，
不见也不会使友谊中断，
因为真正的友谊，
经得起十二级台风的考验……
他们之间还有一件事，也体现了爱情的力量。有一年牡丹江军马场总场会议室主席台两侧的红色彩旗丟了好多面，被保卫组立案侦查。在久侦不破的情况下，矛头指向了刘英书，甚至调查到她在牡丹江市的亲属。那种严厉的审讯手段可想而知！刘英书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张会立当时在基层连队，闻讯后，恨不能插翅到保卫组为她辩护。同时生怕她出意外，立即奋笔疾书一封信给英书，鼓励她正确对待，坚强挺住，并赋诗一首给以鼓励和宽慰。后来刘英书说，看到信后激动万分，深受鼓舞，真正感受到战友在危难时刻的关爱是多么重要。这一黑锅，涉嫌的十多人一直背了好多年，直到1980年在审讯其他案件时带出此案，刘英书等才彻底被解除嫌疑。
每每回首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马克思在他18岁时候写的一首诗，诗的最后一句是：
来吧！
让我们一起走向
困难重重的
遥远的途程！
就以此诗献给我的那些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知青战友和同学们吧！无论你身在何方，让我们为当年坚定纯洁的爱情和今天琴瑟和美的真情，斟满美酒，干上一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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