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未来的墓地布满了野菊花和松枝,知青们站在墓前默默地静立。女知青泪流满面,男知青满脸的悲愤。他们为师未来的惨死感到悲哀,愤怒,还有几分说不清的迷茫。一个善良,进步,乐于助人的女孩子,竟然因美丽而遭祸,因手表而丧命。他们不理解的是,当年被政治的舆论推到荣誉顶峰,被城市敲锣打鼓送到广阔天地底层的宠儿,在色欲和物欲面前,年轻的生命渺如草芥。残酷的现实让他们心灰意冷。 谭子厚兄妹搀扶着姑父母,一步步缓慢地向墓地走来。知青们闪在两旁注目迎接着二老。十天的功夫,两位老人家陷入了极度地悲痛之中,精神折磨使得他们两眼失神,面腮塌陷,四肢无力。 师妈妈看着肃立两旁的知青,眼里闪着泪花。那两汪泪水是失女的悲痛,是复仇的喜悦,是对知青凭吊的感激。当师妈妈走到墓碑前的一瞬间,两眼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未来呀,妈妈来看你了。啊……你是妈妈的乖乖女呀,妈妈离不开你呀。你活着还有一年一次探亲假的盼头,你这样去了,我们母女只能在梦里相见了。我的未来呀……” 师妈妈的恸哭,让人撕心裂肺。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垂泪,几个女知青相互抱在一起放声地哭着。 “姑姑,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现在,表妹的大仇已报,她在天之灵一会得到安慰了。她若是看到您这样伤心痛哭,她会心里不安的。”谭子厚极力劝着姑姑。 “听子厚的话,咱们别再哭了,你看大家都陪着你大哭呢。”姑父也来帮谭子厚劝说。 “子厚,姑姑不哭了。我哭哭心里就好受多了。”说完转向大家,“孩子们,大家不要哭了。未来她走了,咱们还得好好地活着,高高兴兴地活着。”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为知青擦拭着泪水。 “师妈妈,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女儿。”林玉娇说着扑进师妈妈的怀里。“师妈妈,我的命是未来给的。现在未来走了,您就收下我这个女儿吧。” “师妈妈,您就收下玉娇这个女儿吧。”嘎子眼含泪水帮助爱人请求着。 师妈妈双手捧起林玉娇满是泪水的脸,悲喜交加地用力点点头。 “妈妈。”林玉娇和师妈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在场的人们含着眼泪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林玉娇和谭子秀搀扶着师妈妈向家中走去。林玉娇要从现在起践行女儿的职责,做师妈妈的第二个乖乖女。 谭子厚在知青的心目中是主心骨,航标灯。看到谭子厚手里掐着入学通知书,即将整装待发,许多知青慌了手脚。 谭子厚看到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紧锁的愁眉,祈盼的目光,好似无言的表达着一句话,‘哥哥,请您留下。’谭子厚感到有一个无形的负担压在自己的肩上。前段时间,他忙于破案顾不得考虑这些身外事。现在,他在去留之间开始了抉择不定的思考。谭子厚再次推迟了入学日期,他看到知青们的情绪出现了波动,觉得在这个时候离开不合时宜。 师未来的死,引发了知青们的联想。近几年来,无论在垦区(兵团),还是在农村社队,屡屡发生女知青被强奸,男知青被迫害的恶性事件。当年,叱咤风云的革命小将,踌躇满志的知青,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脆弱渺小。甚至,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唉,社会的炎凉像一瓢凉水,泼到了火热的炭火上。 三十而立,知青中的半数人已经到了成熟年龄,傻青开始思考了。这些日子,单身和成了家的知青又像初来乍到时那样,常常聚到一起,倾吐心中的迷茫,讨论前进的方向。不过,他们少了几分慷慨激昂的棱棱角角,多了几分深沉冷静的婆婆妈妈。 谭子秀把姑姑姑父送回了省城,带回了一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消息。 “省城郊区的知青开始办理返城手续了。听说天津知青的行动最快,一夜之间办病退走了178人。全国各地的知青都在返城,只有我们军马场还蒙在鼓里头。”谭子秀的一席话像投进池水里的石子儿,激起了层层波环。 “山口村的上海知青也行动了,好像是农村插队的知青行动的比较早。”林玉娇说。 “咱场的知青不也在走么,你们看咱们身边的干部子弟不是走的差不多了么。”战险峰发牢骚地说。 “你说的都是掌大权的干部子弟,小干部和企业领导的子弟往哪走哇?炕头走到炕梢吧!”听得出来侯移山是为爱人尚志红鸣不平。 “是呀,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就剩下先进的工人阶级子弟了。你们说这公平吗?”年兴业愤愤地说道。 “你说的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当年,为什么不让咱们接受工人阶级先进思想的再教育,非得接受有保守的小农思想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尚志红好像如梦初醒的发问,让在场的知青无言以对。谁也没有直言面对的勇气和恰到好处的解释。大家长时间地沉默着,思考着。 “咱们还是说点现实的吧。我妈妈来信说许多的知青都回天津了。问我怎么办,我的孩子都好几岁了,你们说我还能怎么办?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哇。”欧阳晔明的话打破了沉寂。 “现实明摆着呢,咱们这些结了婚拖家带口的人,怎么进城?”柳建平不无失望地说道。 柳建平的一席话使得已婚知青感到一种无助的悲凉。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知是谁小声地牢骚一句。 是呀,何必当初?那些自愿来的可这样的自问。那些后来被潮流裹挟来的,该做何想? 知青走过十年,韶华暗淡,狂热降温,好奇不再的今天,冷静思考起来反而感到迷茫若失,就连踌躇满志的劳模典型和先进分子也找不到了方向。 假如没有上学、招工、参军的先例,假如没有病退的最新消息。这些没门路没能力的知青们会想什么,会干什么?他们还会像初始那样热情洋溢吗,他们还会心安理得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上一辈子吗,或者百般无奈地混吃等死地老守田园吗?会的,人的从众心理会把他们死死地锁在命运的铁柱上。然而,社会的不公平,使得有门路的人得到了回归城市的机遇。大多数人心理上的不平衡,导致了行动上的抗争。 十八连的知青的情绪低落,工作松懈,全然没了往日的激情与快乐。 一九七八年的一声平反春雷,把‘可教育好的子弟’身上的政治桎梏击碎。精神的解放,使他们不再需要艰苦环境洗刷灵魂。‘根红苗正’的子弟,在广阔天地里的施展已经强弩之末,不思进取。 原动力的失去,新的希望的出现。那个早已经成为他乡的远方城市,突然变得亲近万分,血肉相连,难解难分。 脚下,心许十年的土地突然变得陌生了,栖身十年的宿舍家屋瞬间变成了旅途暂歇的客栈。 看到自己盖起来的一栋栋房屋,看到自己开垦出的一块块土地。知青在心里说‘北大荒是我的。’ 看着朝夕相处的职工家属,看着亲切熟悉的山川树木。知青在心里说‘我是北大荒的。’ …… 写于2010年5月至2013年10月,
修改于2014年1月至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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