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书香气华 于 2014-1-9 16:05 编辑
每到秋季,山里红成熟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曾在哈尔滨医大二院住院的时光,想起我的病友们。 2003年9月,我因肾病住进哈尔滨市医大二院肾内科病房。同病室内共有七位病友,年龄不大,全都是重患。每天看见病友们饱受肾萎缩、尿毒症的折磨,使我夜不能寐,用发展的眼光为自己对号入座,计算着生命进入倒计时的行程。恐惧感冲撞着全身每一个细胞。每天打完针,第一件事就是冲出病房,到院子里去散步解脱。
在医科大学校部的院子里,有两棵并列的山里红树,从其三十多米的高度,半米粗的树干,断定树龄至少有四十年以上。正值秋收时节,仰望老树果实累累,紫里透红,着人喜爱。低处的山里红已经被采光,高处的果子随风荡漾,摇头晃脑,故意逗我。我拾起地上的碎砖,一次次抛向树顶,命中率极低。偶然低头,一片一片熟透的山里红躺在草地上,满身麻点,又面又大,比树上挂着的还好吃。我精心捡拾一些,带回病房,分给病友。
吃腻了香蕉葡萄的病友们,得到我的馈赠,口感一新,边称赞山里红好吃,边听我讲述用石头打山里红的故事,她们暂时忘记了病痛,第一次笑出声来。
于是,抽时间到医大校园里去捡拾山里红果,送给病友分享,成了我每天的任务和乐趣。由其逢刮风下雨天,我往校园里跑得更勤,因为落下来的山里红又大又多又干净。
转眼到了国庆节,疗效不佳的病友们陆续带着我的山里红出院了。她们无不感慨地说:“明年此时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在世上?多么希望每年秋天都能吃到山里红啊!得病时才体会到,人活着是多么美好,哪怕是一顿饭,一个美梦!”
如今已经九年过去,这些和我朝夕相伴,情同姐妹的病友们,有的已经离开人世,有靠透析维持低质量的生活,有的还在四处寻医问药,饱受折磨。闲暇之际,时常想起她们。
在烟厂工作的病友小张,那年只有33岁,在一次心脏病的住院中查出,自己已经到了尿毒症的晚期,医生劝她尽早透析。看到年轻漂亮的小张得了不治之症,大家为她惋惜叹气,可她很坚强,说我能挺得住。她让我陪她去透析室咨询一下,看见几毫米粗的大针头扎进患者血管,鲜血在机器里上下翻动,我当时就吓晕了。小张却平静地说,我决定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挺不住时再来。后来,我与她通了两次电话,她告诉我她去了山东专业医院,病情没有好转,单位已停发了工资,回来后索性带病上班了,以后,我再没有敢给她打电话,几次拿起又放下,不想听到任何不幸的消息。想不出她还在不在人世了。
在大庆工商银行工作的小陈,是来自西北的一名优秀大学生。有一个体贴的丈夫,生活美满。在一次单位的体检中发现,肾脏功能明显改变,久治不愈。每天与护理她的妹妹有说有笑,但一想到自己的病,脸上阴云浮现,不时地叹气。病友们为她的才华与前途惋惜,多向她咨询当年是怎样考出好成绩的。出院时她给我留下了单位地址,每逢过年我都想给她寄一张贺卡,但写好了没有勇气寄出,想必病的这么重,不会再回单位上班了,再说对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贺卡上能贺什么呢?
还有病友小胖,在吉林省松源矿业医院中药局工作,既活泼又洒脱。每天手机铃声不断,朋友一大帮。表面白白胖胖看不出有病,但造影显示肾脏萎缩,医院已无能为力,劝其出院。临走时,她把自己的新脸盆送给我作纪念。她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买一套新住房,病友们急着劝她还是先治病吧。如今,她送我的脸盆安在,见物思人,想必她已经靠透析在维持生命吧。透析时一定又在不停地给朋友打手机。对她来讲,朋友重于生命。
在省艺术学校学琴的胖女孩月儿,那年只有十六岁,自发现肾脏患病以后就再也没有摸过琴。母亲放弃了边贸生意,倾其所有为女儿治病。母女俩在打扑克时,母亲对女儿有说有笑。可背地里,却在走廊里悄悄地抹着眼泪。病友们多次让月儿把琴背来,展示一下才艺,但遭到拒绝。现在我才理解,病得这么重,哪有心思娱乐呢!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月儿,不知她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来自肇东农村的王阿姨更闹心,为家庭致富,起早贪黑地做豆腐。冬夏站在室外卖豆腐。十几年的时间,从肾盂肾炎发展到肾萎缩,且没有感觉,从不看病。等挺不住再来医院为时已晚。就连住院时还牵挂着豆腐,频繁打电话嘱咐加工豆腐事宜。她病得很重,家乡又没有透析条件,我估计她可能已经离开了人世。
在工厂医院做药剂工作的张琳,凭借自己一点药理经验,不看医生,有病自己开方自己下药,药物吞噬了她的肾脏。每天晚上不能平躺睡觉,痛苦不堪。前几天看见了她的儿子,说她靠透析维持了五年,已离开了人世。
在省中医学院工作的王姐,依仗家里经济条件好,有车有房,一点风湿病竟吃了2000多付中药,导致肾脏功能丧失,靠每周三次的透析生存。每年三进三出医院,用她的话讲:到医院透析就和上班一样,很适应。她满怀希望地对我说,等病情平稳了去北京换肾,却不知医生背地里告诉我,她的体质太弱,没有换肾的可能。我知道她现在肯定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
在与肾脏病友的交往中,我看到大家对生存的渴望,对生活的想往,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挣扎,努力用各种方式去摆脱死神,只要有一线希望,都绝不会放弃。
写到此时我想起一位诗人的话:“无论天上掉落下来的是什么,活着就是一首美丽的歌。”我谨以此文告诫朋友:珍惜生命,活着多么美好。 ( 郝志宏2012年2月6日于哈尔滨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