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痴迷老人 于 2012-1-31 11:17 编辑
七0年初冬的一天，付连长蒋玉和找我谈了一次话，这次出乎意料的谈话重又点燃了我心中熄灭已久的希望之火，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 那天晚上喂完马，刘大爷回家吃饭去了，我一个人靠在马号炕里的行里卷上搓麻绳。蒋付连长推门进来，他高高的个子，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很少看见他和战士们发脾气，大家都挺喜欢他，愿意没事时和他闲聊。畜牧排工作归他分管，但具体事情大多由排长姜大爷安排，他一般很少来马号。我本来和连领导接触很少，所以见他进来我略感突然，忙起身下地。他伸手拦住了我微笑着说道：“别下来，我没什么大事，过来看看，和你聊聊。”说着他坐在炕沿上摘下帽子，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烟口袋和一个纸卷，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又从烟口袋里捏出一小撮旱烟末均匀地撒在上面，一边熟练地卷着纸烟一边回头笑着问我：“这一阵子你又喂马又放牧，累的够呛吧？”我多少还有点紧张，忙放下手里的麻绳轻声答道：“不累，挺好的。”“最近关节炎犯没犯？父母没在身边，自己多注意点，腿上穿暖和些。” 付连长还没忘记我得病的事，听了他的问话我心里感觉一热，马上接着答道：“早就没事了。”他把卷好的纸烟叼在嘴上，擦着火柴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接着说道“那也别不当回事，做下病根是一辈子的事，你们年纪小，现在还不懂自己照顾自己，千万要注意点。”“哎”我点头答应了一声。他又问我：“上次你妈和你妹妹来，住了没几天就走了，连里也没照顾好，家里现在都好吗？”我回答说：“都挺好的，我妈走时一再嘱咐我谢谢连里领导呢。”“我们没照顾好，有什么好谢的。”接着他又和我唠了半天喂马和放牧的事。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付连长突然来可能要和我说些什么，不会只是仅仅闲聊吧。果然不一会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后就转了话题：“小高啊，我今天真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什么事？”“明天晚饭后七点在连部召开党员学习讨论会，你准备一下也去参加。”“党员会？付连长…我…。”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了半天结结巴巴的没说出话来。他看我手足无措的吃惊样子微微一笑说道：“想不到是吧，这是党支部讨论决定的，让你以后多参加参加学习，提高进步快些，这是组织上的信任，你可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啊。” 我盯着他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付连长你没弄错吧？” 他笑了笑说：“这事怎么能搞错，这几天支部征求了好些老同志的意见，大家对你印象都挺好，想重点培养培养你，你可要努把劲，争取入党啊。”我一时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被压在心底的尘封已久的宿愿突然被人提起，那感觉就如同一个重刑犯人突然听到了大赦减刑通知一样，傻呆呆地楞在那里，隔了好一会才声音颤抖地说：“付连长，你是知道的，我出身…。” 他没让我把话继续说下去，接着话头道：“你别多想，出身不好就不革命了吗，家庭出身是娘胎里带来的，谁也不能选择，可路是靠人走的，这事组织上有考虑，你只要相信组织就行了，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你是好是坏群众都有评价，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份论，但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归根结底还是看你自己，不要太悲观，不要灰心，你说是不是？”我点了点低沉着的头没吱声。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毛主席说过，坏事也能变成好事，出身不好，只要能严格的要求自己，进步会更快，一定要放下包袱，领导和贫下中农都相信你。要挺起胸膛做人，直起腰板走路，记住我的话。”听到这里我鼻子酸了，感觉到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付连长看了看我，站起身说：“好了，我主要是来通知你这个事，你明天晚饭早点吃，让你金武大爷替你喂马，别去晚了。”说完他冲我点点头笑着转身推门出去了。 我楞在那里，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是真的吗？我反反复复地在想着付连长刚才的话：“支部想重点培养培养你，你可要努把劲，争取入党啊。”入党做梦都想，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已经淡忘了。如今我是个“黑五类”，这样的事怎么会找到我头上，难道时至今日我还有入党的希望吗？我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感觉到了疼，我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我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脸和脚都没洗就钻进了被窝。 不一会刘大爷回来了，我脑海中思潮翻腾着，心里象着了火，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刘大爷马上就发觉我有些不对劲，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有病了？”我此时此刻好象非要把心底的乱烘烘的感觉向谁尽情倾吐一番才痛快，就趴在被窝里把蒋付连长来过及他所讲的话告诉了刘大爷。末了还问道：“大爷，你说这事可能吗？” 刘大爷伸手指了指我说：“哎！你这傻孩子，有啥不可能的，我还当出了啥事呢，这有什么可多想的，是好事呀，好了，别折腾了，快睡吧。”说着他把被子给我往上拉了拉，回手关上灯，拎起马灯出去给马添草去了。 火炕烧得滚烫，炉膛中的火苗透过炉盖的缝隙映照在墙上不住地闪动，我的心中思潮起伏，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躺在被窝里翻过来调过去的睡不着。蒋付连长刚才的一席话好象把我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唤醒了，并点燃起了熊熊的火苗。我细细地回想着他的每一句话。多年前的一幕幕情景又在脑海中隐隐浮现，久久挥之不去。 我本来是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母亲从我懂事时起就教育我要听毛主席的话，热爱社会主义，跟共产党走，加上来至学校和社会正统的思想灌输，使我在内心深处对共产主义事业有了刻骨铭心的认同。对毛主席怀有无比的崇敬和爱戴，党在我的心目中无上的神圣。小小的我早早就决心要做一名董存瑞，刘胡兰，江姐那样的共产党员，为革命奋斗终生。谁曾想一个意料不到的不幸却突然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把我和我的全家都打入了黑暗的地狱深渊。 在我将要上初中的时候，住在沈阳的祖父突然被重定为了地主成份。这个突如其来消息象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我身心战栗不止。仿佛有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心窝，巨痛变成了麻木，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开始我怎么也不相信，祖父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一张慈祥的面容，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地主呢？电影里的大地主都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头上带着园形的瓜皮毡帽，身上穿着绸缎长袍，太阳穴上贴块膏药，手里拿着皮鞭，带着狗腿子，张牙舞爪，凶神恶煞般地挨家挨户的催租逼债。可祖父不是那个样子呀！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黄世仁、周扒皮联系起来，在他们之间画等号呀！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间什么都变了，一切都颠倒了呢？ 我去问父母，想去争辩。可老实的父亲无力与严酷的现实抗争，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善良的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们所遭受到的不公而感到歉疚和无奈，一天到晚除了唉声叹气的发愁，就是在没人时以泪洗面。我知道他们承受的压力和打击是如何的沉重，不能再往他们的伤口上撒盐，让他们伤心和为难了。严酷现实真真切切的摆在眼前，不接受也得接受，而且这一切又都是无法改变，无法回避的。学校填写表格的时候 我在家庭成份一栏无比沉重地填上了“地主“两个字。从此我和我的弟妹都被打入了另册，成了一个人人讨厌的黑五类狗崽子。家庭出身象人生道路上的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它如同毒蛇猛兽般的无时无刻不在撕咬着我的心。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拿一种异样的眼神在审视着我，目光里面透露着猜疑和鄙视，在他们面前我似乎成了异类，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甚至还有羞愧和一种说不清楚的负罪感。 我懂得事情的严重性，在那个年代家庭出身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意味着前途。出身不好就等于一生的政治生命被判处了死刑，什么理想、前途、什么入党、上学都成了泡影。我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将要改变了，将要失去很多很多。从此成了被改造的对象，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人歧视看不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世界在我面前变得暗淡无光，心中所有的梦都被击打的粉碎。家庭出身在那个变态的年代里极大地摧残了我的自信，我每天都生活在无尽的苦闷和压抑的阴影里。感到生不逢时，自惭形秽，变得自卑寡言，忧郁孤僻，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想远离人群，默默地埋头做自己的事。 可我内心里还有另一方面的思绪在不时地翻滚着。我生活的时代造就了我，十几年来父母老师的谆谆教导，社会的熏陶，学校的培养。党和毛主席在我心目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影响。我内心里对革命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这是轻易抹不掉的。万恶的的家庭出身几乎无情地摧毁改变了我的一切，但唯独没有改变的是我的信念。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人生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实在不甘心就此沉沦下去，屈服于命运的摆布，在颓丧中自暴自弃，随波逐流。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这种矛盾的心态多年来一直伴随着我。又想在逆境和激流中奋起拼搏，与不幸抗争，向命运挑战。可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在历史时代的大潮面前自己个人的能力显得是那样的渺小可怜，软弱无力。我深深了感到迷茫，感到无所是从，心中充满了无奈。 我多么希望能在前边看到阳光，多么需要人们的理解和关怀，鼓励和帮助啊！哪怕是怜悯和可怜也好，不管怎么说总是一种安慰，然而在那个年代又有谁能帮我。我希望有人能给我指明今后的方向，可我一直都没遇到。只是自己怀着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在黑暗的人生道路上茫然地踉跄前行。从学生时代，文化大革命到上山下乡，生活上苦些，工作上累些我都不怕，但精神上的摧残和压抑却让人实在的难以忍受。 我对个人的政治前途不再抱任何希望，组织的大门对我是永远关上了，入党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我已完全死心了，不敢再有这个奢求，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时，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共产党员是当不成了，但按毛主席的教导自觉地为党工作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于心无愧就行了。”我就是怀着就种复杂，矛盾和无奈的心态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旅途，并一步步走了过来，直到今天。 人们说：“只要心诚，石头都也能开出花来。”也许我的挚着感动了上苍，终于使我看到了前途仍然闪烁着的光芒。蒋付连长一席话，重又燃起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觉得党没有忘记自己，觉得贫下中农的眼睛是亮的，觉得生活中仍然充满着阳光。兴奋之余有时也想，那么多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子弟，入党的事怎么会轮到我这个只有二十一岁的黑五类狗崽子的头上呢？我可是做了奋斗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不能入党的思想准备呀！也许是我在马号默默地工作引起了连里的注意，在领导心目中留下了好印象。不管是怎么回事，我被连里选定为了党外积极分子，成了连队党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些着实让我激动不已，能够靠近党的组织，得到组织上的关怀和帮助，这是多么另人鼓舞啊。我终于向自己的理想目标迈出了第一步，尽管是很小的一步。我开始对自己的前途又有了信心，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在人生的道路上终于遇到这么多好人，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难得的理解。 从那以后我似乎象变了一个人，工作更加努力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还是照常地喂马放牧，连里各种学习，讨论，会议涉及到我的只要能脱开身的我都尽量参加。不久我递交了入党申请，向组织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并暗自下定决心，决不辜负党的希望。时刻用共产党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填写一份鲜红的思想入党自愿书。 相关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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