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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伪满汉奸的“狡辩”
可能是和我熟悉了的原故，也可能是看出了我这个人嘴比较严，不喜欢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更不能去举报他们，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积肥班的几个“牛鬼蛇神”，都在不同程度上和我热乎起来，连老王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都对我放松了警惕，时不时凑到我跟前，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悄悄话。有一天下午，我和他一起在菜地施肥，干了不大一会儿，他对我说： “小徐累了吧，走，到前面小棚子里休息一下。” 这是一个三角形的小窝棚，窝棚地上铺着厚厚的豆秸，豆秸上铺着一张老羊皮，是为晚上看菜地人准备的，呆在里面可以起到挡风遮雨的作用。老王让我坐在老羊皮上，他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小窝棚里比外面好多了，起码没有了烈日的暴晒。好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刚一坐下来，老王便开门见山的跟我说起他过去的事情，他压低了嗓门对我说： “我是在东北农村出生的，老家在吉林省汪清县，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一年到头起五更爬半夜的，为的是从土块子里面刨饱肚子。我小时候挺顽皮，大人说话做事，我都跟着模仿，而且模仿得很像。屯子里上了岁数的老人，对我父母说这孩子聪明过人，快送他到学校念书去吧，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们俩口子等着跟他享福吧。” 说到这里，老王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我，见我不但没有反感的表示，对他的话好像还有一些兴趣，就放心大胆的接着讲了下去： “一九三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时我才七岁，由于家离县城较远，日本鬼子没到我们屯子里来过，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老百姓每天还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也是一天除了玩，就是吃，吃饱了肚子就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八岁那年，父母送我到学校上学，每天受到的教育都是伪满洲国灌输的那一套，见到的国旗也是伪满洲国的国旗，时间长了，也搞不清自己是哪国人了。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是中国人，在我头脑中，一直认为自己是伪满洲国人。我上学时读书是很用功的，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三名，我父母是种地的，我也打算在农业上有所发展，中学毕业后，考上了伪满洲国的农业技术学校。三年后，我以优异成绩从农业技术学校毕业了，被破格分配到长春的伪满洲国政府部门当科员。当时，同学们是很羡慕我的，我也能为到政府部门工作而自豪。一个农民的儿子，靠自己努力，争取到了这样好的工作，有一步登天的感觉，觉得光宗耀祖的机会到来了。我在长春的几年里，看到的几乎都是伪满警察，在伪满洲国政府门前站岗的是伪满警察，大街上巡逻的也是伪满警察，偶尔能见到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们个子长得矮矮的，胳膊上戴着白色袖标，上面写着两个红色大字《宪兵》。路上行人见到他们过来，都必须停下来，弯腰低头站着，这是表示顺从和尊敬的意思。在伪满洲国政府内部，平时是见不到日本人的，只是在开重要会议或举行什么庆祝活动时，才有一定级别的日本官员到来。在我工作的两年里，没有人告诉我伪满洲国是日本鬼子的御用工具，也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日本鬼子效力。我要是知道的话，无论如何不会当汉奸的，汉奸就是秦桧，那可是卖国贼，不但要掉脑袋，祖宗八代都要遭人唾骂的。” 老王的泪水从眼眶里浑浊地流了出来，一直流到嘴里，他用舌尖舔着粘在嘴唇上的泪珠，不停地咽到肚子里。他是一个不喜欢动感情的人，在平常日子里，老是驼着个背，长着一张似笑非笑的鞋拔子脸。十次见到他，有八次眼睛都在看着地面，即使是抬头看人，也是只看人嘴巴子以下的部分，没见到他抬起头认真看过谁的脸一眼。在上工的时间里，总见他不停的忙来忙去的，从来也没看到他有闲着的时候。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防线竟是如此脆弱，在比他小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哭了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感觉到大脑在不停的膨涨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儿，这不就是阶级敌人的疯狂进攻嘛，阶级敌人确实是人还在，心不死，时时刻刻都在梦想着变天。老王没有顾及我的感受，甚至连看也没看我一眼，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使劲地擦了几下眼睛，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知道哇，要是知道的话，毕业后宁可回家种地，也不会给日本鬼子当汉奸的。”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说： “自打我懂事的时候起，不但没遇到共产党，连国民党也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他们有可能在无意中与我擦肩而过，但我却一点儿不知道。千怪万怪，怪我当时学习太好了，要是毕业考试的成绩不那么优秀，就分不到伪满洲国政府部门工作，也不会被戴上一顶伪满汉奸的帽子了。我当时要是回老家当农民，还有可能遇到东北抗日联军，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会义无反顾的加入到反满抗日的队伍中去，多杀几个日本鬼子，成为抗日英雄。” 老王激动得说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棚子外面，又掉转头，走了回来，一连几个来回，好像是在平息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一屁股坐到豆秸上，无奈地摇着头说： “怪就怪我这个人运气不好，不明不白走上了当汉奸的道路，要是运气好的话遇到共产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现在就不会是劳改就业分子，而是对革命有贡献的人了。” 他仰脸对着棚顶，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 “小徐呀，人的一生是漫长的，会遇到很多的沟沟坎坎，也会有许多不容易看见，但能感觉到的机会。但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机会只有那么一两次，有人发现和抓住了这一两次机会，便成为了一个成功者，更多的人却忽略了与这一两次机会偶然相遇的一瞬间，终生抱怨自己没有机会。一个人在年轻时候，抓住什么样的机会是非常重要的，抓住了好的机会就等于抓住了美好的未来，碰上了坏的机会就等于自掘坟墓。我在年轻时候，没有什么主见，也没想过要抓住什么好的机会，而是闭上双眼，任凭命运的摆布，命运航船将我推向哪里，我就在哪里爬上岸，结果，碰上了坏的机会，落了个今天这样的下场，我这一辈子算彻底完蛋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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