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野静悄悄 于 2014-6-13 17:02 编辑
夏 锄 唐代诗人李绅的《锄禾》(悯农二首)是一首世人皆知的诗,也是一首最接近农谚的诗,读过此诗的人大都认为这是一首寓意诗,并把理解的重点放在后两句。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首写实诗,写实胜于寓意,只有感受到其中实,才能体味诗中意,而它的全部真实性就在全诗的首句——锄禾日当午。 农历入夏以后,大田开始出苗,当玉米地里的庄稼苗长到一肭多高的时候,就开始锄草、护垄、间苗,铲地的季节到来了。我第一次铲地时就被烈日晒晕了头,心里想锄禾何必日当午,便自作聪明地问老农,锄草时为什么要顶着烈日自找苦头,阴天或是清晨锄草不是更好吗?老农笑着告诉我:只有在日头底下锄下来的草才会被晒干晒死,要不然草还会复生,那不是白锄了吗?这一问一答让我恍然领悟其中真昧,锄禾必须日当午,庄稼人到底图的是庄稼。为此,铲地的时候都是响晴薄日,烈炎当头。 大田里的玉米垄少则一公里多则两千来米,从这头望那头基本看不清边际。刚开始锄地时,一到了地头有的女知青就傻了眼,这么长的地垄沟,扛上锄头走也要半个小时,何时才能锄到头呢。于是有人干脆抱着锄头掉开了眼泪。其实对于知青来说心情都是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想想都是负担。但怕不如想,想不如干,干到哪算哪。 刚开始搂锄头时我还真没觉得怎么难,左一锄右一锄,搂的还挺顺手,但仔细一瞧就不对劲。有时分不清苗和草便连苗带草一块铲,有时铲草不除根或是铲下来的草摊不开,这样就会使其复生。初学锄草的人大都爱犯这两个毛病,在老职工的指导下,我们很快就克服了这些不足,而且还渐渐学会了松土、护垄和间苗。等掌握了这些要领之后,锄草就变成了一件细活,想快也快不起来。 锄草的人躲不开太阳,骄阳之下,你只能一锄一锄地铲,一步一步地挪,尤其是铲第一遍地,一根长垄老职工也要铲上半天儿,上午一根垄过去,下午一根垄回来,对于知青来说,一根垄能铲到头就实属难能可贵,有的人为了把这一垄地挺到头,中间不得不丢垄、弃垄。这也暴露了我们知青在直面艰苦劳动时所表现出来的软弱性的一面。其实,每次锄地收工之前,先锄到头的老职工都要帮助后上来的知青接垄,问题是你不能只等着人家帮你,你一定要坚持。有一天收工前大家互相接完垄就往回走,到了宿舍以后,才发现有一名女知青没回来,连长又带上几个人回去找,到了地里一看,胡婉红仍一个人站在地里,她就像一名跑道上的马拉松运动员,虽然跑在了最后但仍在坚持,仍然没有离开这条跑道,与她相比,那些丢垄、弃垄和有中途退出的想法及行为的人,内心一定会深感惭愧。 入夏以后气候一天比一天炎热,在烈日的炙晒下,灼热的大地蒸腾着层层氤氲,顺着地面望去如同由远而近袭来的滚滚热浪。热浪之下,田间劳作的人们汗流浃背,干渴难耐。为了止渴消暑,连队后勤人员不断地把水送到地里;为了补充汗液里的盐分,锄地时我们喝的水经常要加一些盐。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中暑晕倒在田地里。锄地时如果遇到有风的天气还好一点,如果是个无风的大闷天儿,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一个大蒸笼内,想透一口凉气都难。铲地的时候不能总喝得上水,因为田垄太长,送水的也跟不上。我记得当时的老职工告诉我们,地里有一种叫酸浆的野生植物,拔出来后把它的茎放在嘴里嚼,就能嚼出一股酸涩的浆汁,我们锄地时经常在地里拔酸浆来嚼,起码比望梅止渴来得实际。 夏天锄地,除了要忍耐煎人的炙热之外,还要饱经蚊虫的叮咬。热天蚊子本来是蛰伏在草丛里,你用锄把一搂,立刻会轰起来一片,那些可恶的蚊子无处不叮,无孔不入,甚至会钻进人的头发里去,尽管不停地扑打,还是会让你防不胜防、心惊肉跳。这么说吧,我们知青锄地时会把一部分精力用在对付蚊子上面,我分析这也是我们锄地较慢的一个客观理由。那时没有避蚊剂,即便是有,这点防护措施也难以抵御疯狂的蚊虫。因陋就简,老职工们在头上燃着一盘干艾蒿,多数人只能用头巾把头脸裹严实,宁受酷热,不忍“蚊刑”。有一次锄地,我感到脖肩处突然被一个利器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我不由得叫出声来,下意识用手去拍,一只雄蜂般的东西沾着血渍被拍死在手里。老职工说那不是蜂,是大瞎虻,就是隔着衣服它也会把你蜇透。我第一遭受瞎虻的蛰袭,知道它的锋芒要比蚊子厉害十倍。 我有一位曾经遭受“文革”磨难的老年大学朋友,年龄大我一旬,精神依旧不减,与我谈起他的人生经历时,道出一句简单直截的话:刀在石上磨,人在苦中炼,并郑重地告诉我,这将作为他身后的墓志铭。我相信这句话对旁人而言许是平常简单,但对他或者对我来说就是一层深刻。可以说下乡时我们干过的所有农活都离不开苦和累,但这些苦累之煎有一些是可以耐受的(如扛麻袋出大力),有一些是不堪耐受的(在我来看锄地、割谷子就属于这一类),只有经受了那种不堪苦之苦,不堪累之累,才能品出真滋味,才能称得上是“磨”与“炼”。佛教里主张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同现实中的坚忍砥砺在教人的哲理上具有一致性,最终都是为了寻求那个更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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