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册时间2011-11-4
在线时间 小时
最后登录1970-1-1
金钱
|
本帖最后由 一叶小舟 于 2014-6-13 09:43 编辑
前言：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想为父亲写一篇文章。由于忙于工作、疲于生活、一拖再拖，时至今日方才如愿。在父亲节到来之际，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的一生 作者：小舟
父亲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苦难的一生、是屈服于命运的一生。
（一）
1924年的春天，一群从山东逃荒出来的人中，有一对中年夫妇，男的高高的个子，女的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很干练，这便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身旁的一双儿女，就是我的大伯和二姑 。
我们老家原本在山东省济南市的柳家庄，一家五口艰难度日。山东人多地少，再赶上荒年粮食歉收，饥饿的人们便拖家带口闯关东。（东北）爷爷、奶奶也决心全家出关（山海关）到东北去。那年大姑十六岁、大伯十一岁、二姑八岁。好心人劝说：“那么大的姑娘带着逃荒不方便，不如寻个人家。”就这样，十六岁的大姑出嫁留在了柳家庄。爷爷、奶奶的心中是多么的不舍和无奈呀！
爷爷、奶奶一路乞讨，最后在吉林省德惠县定居下来 。爷爷在集市上做小买卖，奶奶料理家务、种园子。
（二）
这年的冬天，我的父亲出生了。他的童年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随着三叔、三姑和四叔的相继出生，八口之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大伯在铁路上当了一名火车司机 ，十六岁的父亲在德惠火车站当了售票员。有一次，父亲给一位有钱人家送票，雨夜经过坟茔地，风吹草木发出的怪叫声，用“鬼哭狼嚎”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父亲吓哭了。
东北沦陷，日寇的铁蹄践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火车站由日本人管事 。有一天，父亲正在做事，一个小日本让父亲去给他买饭，父亲只说了一句：“你自己去吧，我正忙着。”小日本上来扯着父亲的衣领就要揍他，父亲站起来，1·70米的个头小日本够不着，就跳着脚要打他耳光，十九岁的父亲血气方刚忍无可忍，结结实实地打了小日本两记耳光，小日本捂着脸哭着去找他的上司。日本军官来到父亲跟前，用手指着父亲，操着生硬的汉语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丢失了工作怎么得了！爷爷拿上钱托保长去找日本人说和，1·70米个子的父亲弯下腰，把脸伸过去让那个小日本打了耳光，事情才算了解。父亲跟我说起此事时，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是屈辱的泪、伤心的泪、是向亡国奴命运投降的泪 。这件事在父亲的心中投下了阴影。
（ 三 ）
1946年的春天 ，二十三岁的父亲跟小她一岁的母亲结婚了。当时正是内战期间，摇摇欲坠的蒋家王朝疯狂地到处抓壮丁充军，做最后的挣扎。新婚不到三个月的父亲被抓走了。开始被关在一所小学校里，夜间被悄悄地运到长春。有孕在身的母亲与奶奶、爷爷和四叔住在一起。
在国民党军队里，父亲算是有文化的，字又写得好，很快升到上士文书。
国民党军队占踞长春，共产党军队围困长春，里面的不许出来，外面的也不许进去。经过几个月的时间，饥饿难忍的国民党军队不战而败投降了。经过学习、整编，有的随军南下 ，有的放行回家。解放军了解到我父亲家的具体情况，让他回家了。一年多的时间父亲没有工作，在集市上帮爷爷做小买卖，直到1950年才安排他到黑龙江省王岗火车站当售票员。
（ 四 ）
举家迁往王岗镇，一家四口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生活。住房是从相邻的同志家隔过来的厨房，只有盛夏的傍晚才能见到太阳，其余时间总是阴暗潮湿。一家人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了多年。
三十岁左右的父亲年富力强，工作积极，业余时间喜欢打蓝球。他为人正直，对人热情，得到大家的拥戴。曾被选为富强乡人民代表。我在父亲精心收藏的一个小盒子里看见过他的代表证。
（五）
1958年大炼钢铁，支援基本建设，父亲被调往哈尔滨霁虹桥旁的机车车辆配件厂，在铸造车间制作火车轮上的闸瓦。每天要先做好模子砂型，吊车吊着刚出炉的火红的铁水倒在模子砂型里，等冷却后卸下打开将一块块的闸瓦码起来，装车运出去。就这样搬搬运运、装装卸卸，完全是体力活。父亲不辞辛苦踏实肯干，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厂里派他去南口车辆厂学习，准备提拔重用。父亲写了入党申请书。可在政审时查出四叔（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是右派，在那株连的年代，父亲就像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啊！入党泡汤了，提拔重用更没戏了。命也，父亲又一次屈服了。
父亲到市里工作，我家仍住在王岗，他每天坐通勤车上下班。夏季天长暖和还好，冬季就辛苦了，下班回不了家，在地下通道等车，又累、又冷、又饿，那滋味不说也能想象得到。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干着重体力活，吃着掺了野菜、树叶的的干粮，有时还要省下一点分给孩子们吃，身体消耗很大。有一天，一位多日不见的朋友见了父亲，惊奇地问：“老姚，病了？怎么又黑又瘦？”人们常说儿多母瘦，儿多父亲同样也瘦啊！那时我家已有六个孩子。
（六）
工作累、生活苦，对于刚强、坚毅的父亲来说不算什么，他都能挺得住。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文革期间的精神折磨，这是他最大的痛苦。
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波及全国各行各业。父亲所在的工厂也成立了造反派，开大会搞批判。有一次厂里开大会，造反派头头宣布：地、富、反、坏、右分子赶出会场，随后居然点了父亲的名字让他也出去，父亲什么也没说出去了。他在门外一直等散会了，就去找那个头头理论。
“地、富、反、坏、右，我属于那个？”父亲理直气壮地问他。
“你有历史问题”。
“什么历史问题？不早就说清楚了吗？”
在那是非不辨、人妖颠倒的年代 ，哪里还能说得清楚啊！父亲一口气憋在心里。他不能按时回家了，被迫留在厂里写交代材料，接受批判。可回到家中从不露一言半语，我是从父亲的交代材料中得知此情的。十口之家的生活压力已让他精疲力尽，精神的折磨更使他痛苦不堪，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1968年的春天，初三毕业的大弟应征入伍去了赤峰，秋天我下乡去了兵团，二弟下乡去了双鸭山。十六岁的大妹是妈妈的好帮手，家中不能没有她，她身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从不求人的父亲，不得已找了熟人为大妹争取了一个到离家近的农村插队。
两年后我去学校当老师，大弟从部队转业回来，他在火车上当小烧。（添煤烧锅炉）一次在哈站偶遇了原部队的指导员，指导员一席话道出了大弟提前转业的真情：原来连里准备提拔大弟当排长，报上去非但没批反而点名要他提前转业，原因是搞政审的人去我父亲的厂里，造反派头头说我父亲80%的特嫌。被蒙在鼓里的大弟一下子清醒了 ，有一段时间他和父亲相处得很不融洽。父亲知道株连了儿子，更是欲哭无泪。
（七）
十年浩劫终于结束了，父亲可以平和地喘口气了。半个多世纪的苦难折磨，使父亲身心疲惫，再也承受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五十五岁退休了。听母亲说：父亲话语很少，从不和人来往，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为了让父亲晚年生活有点情趣，我和二弟商量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日本日立的520元，我家拿了一半，二弟家拿了150元，剩余的由哈市的弟弟、妹妹拿。这台电视成了父亲唯一的精神支柱。母亲说：父亲早上吃完饭就打开电视，中午睡一会，下午再看，晚上一直看到电视结束。能给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增加点乐趣，我们做儿女的心里也安慰。
父亲六十岁生日，我带孩子回哈为他祝寿，饭桌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话，父亲 哭了起来，我也心酸地流泪了，原来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可怜的父亲，为什么苦难一直跟随着你？难道真的是你的命运不好吗？
1986年6月21日父亲一睡不醒，偶尔醒来大口大口地呕吐，不明情况的母亲以为前一天四弟来看望父亲，爷俩喝酒喝多了，没有在意，等到发现情况不妙为时已晚，父亲脑溢血长眠不醒了，那一年他六十三岁。
父亲的一生太不容易了，他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 ，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他终于解脱了······
|
|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