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今天是三月初四,后天就是甲午年的清明节。每逢这个日子,中国人都会祭奠故去的亲人。远在天涯海角的我,此刻更是怀念生我养我的父亲毕宝忱、母亲张兰春。他们的养育之恩,每每触动我的神经,我都会感慨,人生真的短暂,当父母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会有千古之隔的感觉,许多心里话再也无法倾诉了。5年前,我在博客上抒发了这样的感受,是因为妈妈的一张早年照片触动了我。今天,我将这篇博文复制,重发在我们北大荒知青网,是因为原忠兰的文章《我家那些年那些事》感动了我。这个日子,我以这种方式纪念我的母亲张兰春。)
我的母亲28岁的照片
“这是咱妈!”二哥告诉我。我第一眼看见这张黑白照片,不禁潸然泪下。 不知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从二哥的手机上看到它,我就不能自己而泪流满面。 二哥讲这是妈妈28岁时的照片,我掐指细算了一下,是59年前的事情,正是母亲生我不久拍照的。 世上的事情居然会这等的巧,此前我从未见过它,当然更不知道它与我有关,更不会想到它会在我过59岁生日这天,让我见到它!难道世间的事情都要这样巧合的发生吗?蓦然间,我感觉到母亲的关切,意识到她的存在,似乎她并没有离我们而去,她还在这个世上,就在我们五兄妹的中间。肯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呢? 这张老照片使我的心灵产生强烈震撼,以至让我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想把这个感受说给妈听。二哥毕国顺是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从《黑龙江日报》去《深圳商报》的。这次回哈尔滨省亲,我们一起给妈扫墓,事先我并没有讲7月6日正是我的生日,想必他们也不会记得这个日子。回来时,饭间谈到母亲,二哥将这张老照片拿给我看,我才知道59年前,母亲在生我不久后拍下这张照片,可它一直保存在妹妹手上,母亲在世时为什么一直没有拿给我们看,为什么她要选择那个时候拍这张照片,她一生并没有拍几张照片,那时拍这一照片意味什么呢,又是在哈尔滨哪家照相馆,都不得而知了。我越想越觉得,妈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们,至少是热切地关切着我。 我是出生在哈尔滨道里区的外国六道街(现为道里区的大安街紧挨着大安商店的一幢保护性建筑的二楼)。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不知道在这条中央大街附路上发生过多少与我生命相关的故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家又搬迁至只是一街之隔的外国五道街(现在的东风街33号)。 童年的记忆里,甜和苦总是结伴而至,但苦难更多一些。在那个包括我家在内只有四户中国人家的院落,中国人、俄罗斯人、尤太人和朝鲜人组合成一个并不算大的“联合国”,彼此相处得并不很和谐,俄罗斯孪生兄弟经常欺负我,打不过小耍伴又无计可施,也只能以吃不饱肚子来自我解脱。后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院里的俄罗斯人、尤太人一夜之间都逃离了中国,外国人似乎是怕挨饿,童年的理解能力就是这样,因为每天都要在饥肠轆轆中煎熬着。那个年代,为了解决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大多数人家改为两顿饭。吃什么,什么时候吃,怎么能吃饱,是每个家庭每天生活的重要内容。 母亲给我留下的记忆太多太深,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的印象却永世难忘。那时全中国人都在挨饿,我们家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是男孩多的多子女家庭,父亲母亲压力大则不言而喻。口粮就那么一点点,缺口太大呀,当野菜被人很快挖光,酒糟、豆腐渣、甜菜丝便成了代食品。即或是这样,国家下放的口粮也顶不到每个月的月底,每每到了月末,我们大眼瞪小眼渴盼吃饭的目光,常常把母亲逼到好邻居好婆家,在二楼好婆家门口徘徊而难以启齿的窘态,是妈最不能忘记的事情,更是她一生之中最最艰难的生活经历。 那个年代,为了不被饿死而拼命挣扎的人们,整个心灵、所有尊严、以至所有行为准则都对准了那个饭碗,我家也不例外,而且那一日两餐所盛下的内容更是甜酸苦辣,刻骨铭心!是妈每天在给我们分完饭后,最后给自己留下最小的份额,那是勉强维持生命的份额!她常常是用酱油兑开水来充填肚子,母亲给我的印象就是,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吃苦。以至于现在,我每每在吃饭时就会想起妈妈分饭时的愁苦、借粮时的无奈。 每次分饭对妈来讲,都十分为难,因为除了要保证不能饿死人,还要一碗水端平,这无疑是对她的一次次考试,当她发现有人不能公平地对待她5个孩子时,她就放下手上的外委加工活,来充当一个近似于法官的角色,以此体现她作为母亲的公平,或者说母爱。而这种公平或母爱是建立在牺牲之上的,她总是把最后份额最少、质量最差的一份留给自己,有时因为没有掌握好,没了自己的那份,她就用手去抺净那饭盆边上的殘羹。不过她也有特殊时候,给自己也盛了一份出来,然后又把其中的一部分再拨到我的碗里,她用地道的山东掖县口音嗔怪道:“就你的肚子大,饿死鬼托生的!”那个时候我还小,真的不懂事呀,我没有放弃母亲几近是生命的馈赠,我的回报是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身边,帮助她绣锦旗至深夜。 那个时候,为了救济这个家庭,弥补父亲工资的不足,她在操持整个家庭的家务之外,还要牺牲大量的睡眠时间去干外委活——绣锦旗,她用整个生命艰难地帮助父亲毕宝忱支撑着这个家。那时我常常是流着眼泪鼻涕陪着她干到深夜,不是回报,更不是为了求得一时心里平衡,而是看到她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心疼妈会撑不过去的。 大概是1961年的冬天,当时的干白菜叶子已涨到10元钱1公斤了,相当于父亲工资的六分之一,可见当时形势多么地严峻。我的双腿和脸出现了浮肿。有天半夜,妈把我推醒,从一个竹筒子里舀一勺豆粉,往我嘴里送。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豆粉,第一次体会到世上居然会有这等好吃的东西。而还是睡眼矇矇的我,如狼似虎般地吞咽下去,它差点没把我噎死,那情景是可想而知的。我劝妈也吃一口,她却没有吱声,默不作声地把筒盖盖上。 当我捂着被子偷着乐时,也会想到一个问题,妈给我吃的这个小灶,是从哪来的呢?后来我发现妈的浮肿比我严重的多,用手指头捺她的腿,捺下去的坑比我的深得很多,而且半天不能恢复。再后来我才晓得,妈妈将自己手上包括结婚金戒在内的3枚金戒指都卖掉了,以每枚30元的价格。她的目的十分明确,这就是这个家不能饿死人,特别是五个孩子。这是她当时的生命底线,大局意识,更是一位母亲的伟大母爱。后来我想,我们这个家之所以能有今天,是父母的功劳,其中母亲的功劳更大一些。 正是有这种无法形容的爱的呵护,我们兄妹五个安全度过了那个三载荒年,活得似乎还很健壮。经常有人问我怎么会长到1.86(米),如果不挨饿会不会长得更高?每每这时,我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到母亲张兰春,她不仅给了我的生命,还用她的健康和生命作为代价保护了我。如今当我们兄妹之中有人住进100多米房子时,开着高级轿车出没于一些重要场合时,或是我们中间有出人头地时,弄出几篇有响动的文章来,或是有人当上了领导,国家的高级干部,我就会强烈地感叹,如果爸妈还活着那该有多好。我们现在似乎有条件回报他们、孝敬他们,而这些个或许正是他们要的回报要获取的结果,可他们却那么早地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我们,又是那样地去意坚决。 这等情愫缠绕着我,让我十多年来常常感到一种不安和愧疚,却又无法向父亲母亲表达,可正是这张照片的出现,让我感觉到母亲的存在,发觉她的关切,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我们,关心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今天我把这种心情倾吐出来,虽然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可我还是不放心,那么妈,您听得到我的这个述说吗? 您的儿子 毕国昌
上边的照片,是母亲张兰春生下我后不太长时间的照片 下边的照片,是我为这篇文章,在我的出生地大安街老宅留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