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是一条古老的河,自古以来,她总是默默地承载着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岁月留给沧桑,纸上没有诗歌。而她的源头却在小兴安岭的最高峰,那弯弯曲曲的水流,如彩带一般,顺着小兴安岭西南坡奔流而下。她就是这样终年流淌着,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走,险些被时光抹去了名字。可是“当狂风吹倦了岁月,却撕不断涓涓绿色,老了的是干涸的肌肤,伤了的是编织成的传说。当河道瘦成弯曲的老妪,苍白的灵魂还活着”。 她,像一位默默无闻的母亲,用她的一脉善良和舒缓哺育着岸边的生灵。她劳作着,用热血灌溉了土地;她沉思着,用坚忍封存了四季;她沉默着,用无言去承受时间的变革。然而,就在1911年农历五月初五,呼兰河的这边诞生了一个别样的女孩,她也许是那茂密的森林里走来的孩子,她也许是那丰沛的湿地水源直立的灵魂,将不甘寂寞的泉水,唱成一曲生命的赞歌。 她就是萧红,一位喝着呼兰河水长大的女儿。她二十岁离家,漂泊中,她从未忘记故乡的人,故乡的水,她将旧事变成了风俗,她把风情演绎成长河。 萧红笔下,那小城里人的生活贫贱,凡庸,卑琐,在精神上制作出的鬼神的故事,编采的戏剧,拿来愉悦自己、愚弄自己。在生与死、人与鬼之间,并不存在确定的分割。 “日复一日,完全是机械复制的生活。当白天即将消尽,村落的上空由昏黄渐渐化为绛紫,总会见到蝙蝠的翔舞;成千成万的黑乌鸦,呱呱地大叫着,从呼兰城的上空飞掠而过……” 最美的是呼兰河那梦绕魂牵的风情,镌刻在她生命里,流入她的散文和小说。 那五间青砖瓦房,曾沾上了一个春天的运气,五月初五是她留住的存折,那雕花的窗,曾闪动过她孩童时的目光。沉寂的后花园,在爷孙俩的世界里,诗词是一盘佳肴,花草是一筐收获,那间磨房是没有拉手的储藏室,装不进女人,想要的温暖,容不下男人,欲求的饭桌。 小城里的天主教堂,留下了她求学的传说。这座梦中的巴黎圣母院,是法国人抢占国人思想的眼波。那灰色的钟楼,矗立着庄严的时尚;那圣殿般风雅,传达了一种力量;那圆圆的暗窗,打开了时人的灵魂;那雕花的漆门,关不住赞美的诗歌。 她曾经义演的西岗公园,显然是一条龙的头颅,那沉积的表情象征着一座城的福祸。 那年修建的四望亭,成了俯瞰四方的眼睛。她踩上石阶的惊喜,编织了一个小城的传说。 四望亭在公园的最高处坐落,县令路克遵的大手笔,将亭子画上灵动,让登高的贤者,独享四方的部落。延长八个触角,吐露多种生活;伸展八方吉祥,接住八面来风。攒尖顶上,悬着为官者的顶戴花翎,系着安邦定国的梦。俏丽的两重檐,翘出了龙凤的姿势,让一个小城阴阳平衡,家事、国事、事事谐和。 昭忠祠里,排放着一方铁血英雄,曾经跪着一队招魂的赤诚,那生与死的悲壮,燃烧了铁铮铮的骨骼。 英灵塔上是入侵者伸出的触角,战败者只能悬挂起尖尖的罪恶。 德政碑曾经是风化了的石头,不朽的是三个君子的功名,后辈们已把他们业绩载入史册。还有那个节妇碑,曾驻扎在人们心灵,可那玉一样的纯净,竟被尘土淹没。 仙人掌已逾百年,如今已撑起了亚洲之最。那卓然独立的姿态,在自由的天空里成长着。从此,西岗公园这腾起的龙头,为呼兰河一个世纪的风景彰显着巍峨。 多少年后,一个桃花细逐的春暮,那双不会流泪的眼睛,迎娶了自家女儿萧红的魂灵。她的纪念碑树起了一面旗帜,她的墓地是落在地上的文曲星。纪红桥奠起了文化的高度,在人们的心中绽放花朵。 她梦中的团山子,是呼兰河里长高的神龟,从陆地歇息,到水里出没。神龟的脑袋,是耸起的城堡,禁得起几千年的雨蚀风折。神龟的脊背上伸展的帷幔,是遮云蔽日的宫闱,那里收藏的珠宝,是宋昭宗蝶舞梨园的摇惑。神龟的臂弯里,曾经有一尊巍峨的宝塔,可忍不住岁月的蹂躏,堆成一围金人的骨骼。铁戟穿不透柔软的时空,胡人的马蹄踏不破正义的光辉,只缘那口古井的铁魂锁住了千年的妖魔。 她游走过的文庙,虽已被时光打折。那腐锈了的雕像,破损了孔子的面额。他再不是盛世的文宣王,禁不住走下神殿,不再显赫。修缮庙宇的工匠,只好在旧城的边缘,为儒雅的芬芳打磨。此时国学在悄然生长,孔子正要粉墨登场,操持他的不变的学说。 这些情,这些景,在她的作品里镌刻着。她的孤寂、她的悲凉,演绎了她的传奇,成就了她的独特。她是一位永恒的思考者,她的《呼兰河传》,成全了一方热土,给呼兰小城带来吉祥,还使一方黑土变得火热。从此,那玉带般的呼兰河,已燃亮那一只孤独的凤凰,从此这河面上总会有忧伤的百灵出没。 1942年1月22日,在孤寂的香港,凄美的霞光中,萧红遗憾地将自己的生命定格。这位优雅的歌者,她带着三十一岁的重量,走近了上帝。在那自由的天国里,她永远年轻,魅力四射。因她的“半部红楼”,固化了时空。不管过去多少年代,这神奇的孩子,永远徜徉在蓝天碧水之间,是她用想象封存了灵魂的翅膀,是她用高贵的生命唱响了呼兰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