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后日记《我的1972》

                     1972年11月28日
      大华昨天晚上9点13分离开三棵树车站。告别的时候她是坚强的。在她瘦弱的身体里有着顽强的意志，这从她的坚决，对疾病的态度看得十分清楚。现在，不知她怎么样了，是在连队，还是师里，或是在赵光的营建办，愿她一路平安。
      上午参加区里组织的体检，一切顺利良好，比教员转正检查要好得多。已经和铁路部门进行了接洽，让我明天去三棵树火车站劳资办参加铁路医院的复检，如果没问题，后天就可以发调令了。关于到铁路的具体安排还不清楚，学校的一摊还没有交接，估计还要有一番周折。我的打算仍然是铁路成功了，算是组织分配，要安心去干；如果不成功，也只有留在学校，滥竽充数，安心当个孩子王。
      学校到现在没有公布转正的事，本月的工资还是37元，据说公布后也不会补发去年的煤火费。既然如此，我离开这里应该是果断的。虽然我爱我的学生，可我不爱在知识分子的行列中，我喜欢做一个工人。做一个工人才是组织上给我的权利。
      柏苍晚饭后来了，谈了一下近况，因为停电，8点钟就离去了。

                       1972年11月29日
      在铁路医院体检用了一天时间。检查是严格的，几乎所有的部位和器官统统检查了。太平区应该20人参加，结果只去12个，查出4人有毛病。我的身体算是较好的，只是右眼的视力0·8，在合格之列。这次身体检查是铁路分局自己搞的，据说有的区50%不合格。招一个装卸工，如此之严格，可见人之困难何等之大。想当初奔赴边疆，哪里有什么病，现在竟然检查出病来，应该把帐算到谁的身上呢？在这种场合命运的竞争性体现得十分深刻，它破坏着人们头脑中一切虚伪的幻想，提醒着人们命运是多么重要。
      我虽然接受了检查，我的命运到底怎样还难说，去铁路还是留学校，我还在犹豫中，鬼也不知道随时随地会发生什么。我是反对脚踏两只船的，主张光明正大的，可今天我就脚踏在两只船上，不能最后的决定，因为还没有到最后决定的时候。
      一天没去学校，请了一个谎假，明天和头头再说清楚。耽误的一个班的课，还要想法补上。
      铁路局人事处发给我一个表格，还要填一下，轻车熟路，晚上就填完了。
      这个时候，时间就显得慢的多了。

                                        1972年11月30日
       一个唯物主义者要相信命运，那结论大抵不是唯物主义者，就是唯心主义者。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去铁路局的希望本来已经很大了，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铁路局招工办的人说不同意招收已婚人员。这在招工条件里是没有的，明明是招收18——30岁的装卸工，哪有30岁不许结婚的呢？真不知制定政策的人是怎么想的，搞得什么名堂，执行的什么路线。既然铁路局不要已婚青年，也不提理由，那么其他单位是否雷同呢？现在各接收单位的指标基本都已分配，除极个别可以调整，是难于通融了。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样的没有人性的条件，岂不是不负责任吗？简直就是在整人啊。这难道就是命运吗？就是唯物主义应该得出的结论吗？真不知道从《共产党宣言》里要得到什么样的启发，像我们这样的人应当怎样革命。
       我脚踏两只船，还是不想离开学校的表现，也是要看看政策给我什么样的落实和命运。干什么对于我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想得到多一些的报酬也不是要发财。做人真的很难，做一个好人就更难，在这样的环境中，真正的好人是难于生存的。因为他要斗争，要反抗，这斗争和反抗，将无情地将自己毁灭。如果这毁灭可以引起新的斗争和胜利，我们应该不惧毁灭，而这无价值的毁灭，也仅仅是毁灭自己而已，还有什么价值?

                          1972年12月1日
      学校又发给我一本《干部档案简本》让我填写。转正和分配都在运作中，相信命运吧。
      好在我一直没有耽误工作，真正的动摇仅仅是两天。区里怎么安排还处在秘密之中，不好去找，安心地等待吧。
      气温已经降到零下25度，小草屋里的温度可想而知。炉子在外屋，煤也不好，也不能总烧，窗户上都结了冰，在屋里也得穿棉衣的。
      《无题》两首：
      徘徊终日何所求，欲抗命运闯破头。
      仰他鼻息愤心怒，看人脸色火增仇。
      裙带公然座上客，布衣百问未抬头。
      此船不知何处去，独自彷徨问斗牛。


      转正加冕欲何求，收敛愤怒看主流。
      举足轻重他人师，心猿意马未许留。
      佰股歪风存希望，人民自古有奔头。
      一颗红星光更闪，汹涌波涛有激舟。

                                     1972年12月2日
      上边弄权，下边埋怨，几乎比比皆是。学年组组织座谈文化大革命的体会和认识，分析路线觉悟的提高，也是不明不白，根本弄不清哪些是主席路线，哪些是刘少奇路线。有些明明知道不是主席路线，却无法解决，只能归结为是流毒或余毒，到底是领导者的责任还是老百姓倒霉，无法解释。如今普遍地走后门，普遍地牢骚大，普遍地缺乏积极性，显然不是主席路线，却没有一点办法，因为这些东西的根源在上边，在当权者。在讲路线的同时，大胆地进行营私舞弊，对别人要求提高路线觉悟，自己却在走后门拉关系。口口声声叫的是理论联系实际，却毫不客气地绕过实际问题，把严肃的路线问题当成清谈。不分析实际，不找出解决问题的方针、政策、方法，他们才是阻碍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根源。干扰毛主席路线的不是老百姓，是身居高位的坏蛋，是尸位素餐的腐败分子和机会主义，是人民头上的老爷。这些人不端正，人民就会对路线漠不关心，就会麻木不仁，那种后果是十分可怕的，现在已经看出这种可怕来了。
       晚上，屋子里还是很冷。看了大华由别人捎来的从北安医院四科一病室写的一封信，得知她28号到连队，29号到北安住院。目前是打退烧针和链霉素，点滴葡萄糖。还是挺重的，但已经好转，庆幸一切还顺利。

                                          1972年12月3日
      昨夜临睡前，在友领着一个天津女青年到家来，仓促之中不知因何而至，又没有好东西招待。在为他们做饭的时候，我说了一句“为啥这么晚了不在街上吃饭”的话，便惹得在友大发其火，连饭都不吃了，跑到了大姐那里，我去找，他竟然口出不逊。这样的弟弟如何以待，真的只有不去理他罢了。
      今天是星期天。早晨洗了两件衣服，给大华写了一封信，然后去阿妈那里。阿妈正在休病假，我把大华的情况告诉了她。大华的身体将是我们未来的困难因素，阿妈于是讲了大华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家里也很穷，住的地方到大华4、5岁时才解决，困难的时候也很长。目的显然是鼓励我们勇敢地对待困难和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爸爸告诉我韩昆来过。结婚后一直没有见过韩昆，去他家几次，都没有看到人，真的挺遗憾。
      晚上打算出去串几个门，有日子没有串门了。
            1972年12月4日
      这几天气温突然回升，大街上的路面又成了冰面，走路骑车十分危险，下班时我就摔了一跤。感冒的很多，身体弱的都要出毛病，担心大华的情况。还是应该去看看才对。
      晚上柏苍来。关于他个人的事是个困难。他工资少，岁数也不小了，找个合适的配偶真的不容易，我们老朋友都有责任替他想想办法的。
      房间里进了老鼠，借了两只猫抓，结果老鼠没有抓住，反而把闹钟摔到了地上，够扫兴的。

兰格 发表于 2014-5-29 05:33
我一直在关注着李再林老师的返城日记，这简直就是一部长篇小说，说的都是我们知青那个年代发生的事。和我 ...

谢谢关注。漫长的岁月，暮然回首，只有当时的日记会帮助你的记忆。把压缩的时间重新展开，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可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历史。历史是不能改变的，把真实的历史留给后代，是我唯一的想法。

                   1972年12月5日
       每当我想到自己这种日子何时能够结束，未来的风景将是怎样糟糕，心情便十分不安。尽管这种不安会迅速离去，也仅仅是让渺茫代替，用“走下去”安慰罢了。
       工作无什么长进，除了上课，就是和那些坏透了的学生打交道。有些学生毫无廉耻，无所不为，当面说谎，啥也不是。除了捣乱，打架，骂人，顶撞老师，恐怕不会别的。他们就要毕业了，怎么教育也来不及了。没有严格的管理，谈什么教育，质量如此之差，谈什么革命？什么时候我们抛弃了最美丽的词汇而注重实际的东西，什么时候我们的工作就会有一点希望。
      物理课从星期四始开始讲十七章，是关于广播线路的安装，重点是喇叭的接线。这部分只讲方法不讲原理，什么阻抗匹配，电压匹配，没有7、8节课是弄不完的，而总复习前也就是两周的时间未必讲得完，走一步是一步而已。

                        1972年12月6日
     上午学习《共产党宣言》。
     上次学习没有参加，内容是1890年德文版的序言和1892年的波兰文版的序言及1893年意大利文版的序言。
      今天学习第一章《资产者和无产者》，中心是：利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和阶级斗争的学说说明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阶级产生、发展和斗争的过程，阐明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要胜利的客观规律。我提纲式的做了笔记，几个问题要大家回答，即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是什么，第一章阐明了什么原理，为什么说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对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这一英明论断是如何认识的。
      铁路局派人来告诉我，已婚青年又招收了，真是三起三落。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看自己的命运吧。

                    1972年12月7日
      晚上开会，讨论一名右派分子摘帽的问题，直到六点钟结束。
      我目前的状况是没有住的地方，或者和父亲在一起，大华不回来；或者大华回来，父亲无处住。这种情况太需要改变了。我满怀希望学校在我转正之后会给自己以帮助，关于房子问题，大华的返城问题，看来是不可能的，没有根据的。别说当权者僚气十足，学校目前的能力，凡事除了后门还得排资论辈，也是天方夜谭而已。
              1972年12月8日
     接到大华5日来信。大华的病很重，每天要打4到5支链霉素，还有几个小时的点滴。入院第二天照了相，会了诊，认为是肺炎。目前高烧不退，血压很低。因低压常在40左右，高压才90，以致常常昏迷。吃饭不多，只能吃些水果，在那样的医疗条件下，大概营养是主要矛盾了。由于打针太多，使她走路困难，需要扶持。重病之中，她当然很悲痛。她说她常哭，因为想念我，可又不好意思总哭。全靠同病房的同志照看了，这叫我十分不安，我是真应该考虑请假去看她一次。
     也接到俊太的信，他回去后就填了入党志愿书，并且已经去学习外科大夫了，为他高兴。对于朋友们的每一个进步，对于他们的每一个变化，我都是感到幸福的。当前的时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世界如此，国内也是如此。不过世界总要走向光明，无论是谁带给人民的灾难，归根结底要结束。相信人民相信党，我们应当看到前程。
     晚上值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