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后日记《我的1972》

                   1972年12月21日
      宝龙要留我住一天，我已经超假，不能再住了。他要给我弄些年货，我不能等，以后再托人给我吧。宝龙和艳雪送我上的火车，再一次和赵光再见了。
      回到家里，思想一直不能平静，也不想吃饭。应该马上给大华写信，告诉我的情况。离开北安三天了，大华又该想我了。
      爸爸身体很好。这几天有学生来过，也不知学校怎么样，更不知铁路局那边有否希望。
           1972年12月22日
      学校的工作没有落下，同志们把我的课都代了，谢谢大家了。学校调来一位领导，姓李，算是一把手。再就是来了一些新教师，其中有三个老同学，还没有见面。
     关于铁路局还没有报到。最近中央又指示，招工一律停止。不过，我们已经是过去了。问题是装卸工的工资听说只给33元，没有教师多，令我有些动摇。去还是不去，我还拿不定主意。不去，人家分配了，占一个指标；去，明明工资下降，劳动强度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别人的指导，可谁能指导我呢？
     给大华写了封长信，谈了离开后的行止，以及对她的希望和要求。
     晚上来了几个学生。此时谈大道理教育，让我为难。
      

1972年12月23日       下午教师继续进行路线讲用，我用一个多小时讲了文化大革命以来的路线斗争的觉悟提高，主要是六年来自己走过的道路。六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我年轻时代最宝贵的时光。是自己朝气最足，毫无暮气的时代。这变化的过程是掺合着痛苦、愉快、坎坷和胜利的。今天，自己对社会看得更清楚了，对自己了解更彻底了，对怎样生活也更冷静了。我已经从一个一心革命不留半点私心的人，变成一个只求干点有益于人民，不能则干些利己的事的人，将来会不会干些损人利己的事，真是难说。青年时代虽然还没有结束，三十而立还有两年，我的思想已经定型了，只要不变成市侩也就是了。路线有个认识过程，摆事分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些事情的结论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生活下去，为生活而斗争下去，在斗争中迎接沧桑之变。       下班后，德胜来，我买了麻花简单地招待了他。他的工作还没有定，基本上倾向在连队任职。如果能把大华转到兵团仓库那样的单位多好啊，可惜那得多大的门子啊。       学生们来问题的很多，我还要为他们负责到底的。如果可能一定把全部工作做完再走，那样即便离开也心安理得。      假期工作的安排已经下来，也许我得不着了。第一次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可惜与我无缘。      写了《无题》两首：      (一）有前有后成历史，瞻前顾后误天机。           人生如梦百年过，青春似水一瞬时。           在劫难逃千般苦，敢学大圣树王旗。           天上地下全无惧，要争不老永不息。     （二）争强才受跨下辱，发奋才著万年书。           自古人间多少事，激发后人奔前途。           不求人上称尊仪，但愿俯首为民奴。           荆棘丛生敢向前，大胆举步不踌躇。

                                     1972年12月24日
      星期天。
      照例一番家务，忙到十点钟。去阿妈那里，研究一下给大华办户口的事。赶上拆炕，又忙乎一阵，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了。
     赵明和薛效礼来家，一直等了我三个多小时，又是爸爸给弄的饭。他们是来告诉他们的行期。效礼29号走，打算让他给大华捎东西，并去送站。
     晚上陪大姐和大姐夫，还有崔谋科三叔去参与二姐家的事。二姐已经四个孩子，竟然动不动就被二姐夫殴打，这次二姐的双眼被打肿，头部满是大包，鼻子也被打坏，真是孰可忍人孰不可忍。在大姐和三叔询问的过程中，二姐夫继而支支吾吾，继而强词夺理，毫无悔改之意，还说出该打的话。就在他说出该打二字的同时，我把一只瓶子飞过去，准确地打倒了他的门牙。我虽然不会打仗，也缺不允许如此欺负娘家无人。如果不是别人拉开，我还会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打黄了，也决不能让人熊黄了。二姐夫家的兄弟很多，大姐见如此局面，怕发生新的冲突，让我马上离开了那里。她们还是立足于说和，不知二姐的意见如何，反正决不允许这样的家暴发生。

                                        1972年12月25日
      对于这次考试为什么上边又有不重视的指示呢？没有降级，没有肄业，也不升学，更不选优，考试成绩已无必要。意思就是学生的学习不必检验成绩。这真的让人不懂了。所谓摆事分线，是一直分不清楚的事情。空谈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空谈教育革命，连中学生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所谓基础知识是对什么而言都弄不清楚，岂不可悲？辩论起来可谓慷慨激昂，最终还要推到上边，推到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矛盾。现在就是干，有令就行，无令就停，到底什么时候上了贼船，谁也说不清楚。一律毕业，不分好坏，就是现在的政策。
      晚上，文清来，让我划一下物理考试的范围，实际就是问题。一定有人求他走后门了，这叫我为难了。虽然很讨厌，也得敷衍一番。不正之风，竟到了我的身旁。
             1972年12月26日
      物理试卷已经印完，A卷印的不好，我的意见重印，但两个人的事，另一位不同意，我也便自得将就。原定考试分组进行，既是AB卷就一块考了吧。无论怎样都是以学生为“敌人”何必那么认真。
     晚上崔谋科三叔和二姐都过来，谈了前天的事。看来两口子打仗，终归是别人解决不了的。二姐的气已经出了，二姐夫也受到了应有的教训，他们已经和好了。我的那一飞瓶太狠了些，有点太冒失了。
     这几天手连续受伤，影响情绪。星期日是碰坏的，昨天是油溅了一下，今天左手是挫了一下。

刚刚上传受阻，显示有有害信息，不知所以。

       1972年12月27日
（今天的日记被阻，疑似有害信息，无奈）

          1972年12月28日
      物理考试结束。
      已经评出三个班的卷子，情况还是好的，因为太简单了，都是三言两语的事。好的就是好的，坏的仍然是坏的。
      元旦的供应没有什么新气象，只给两个票的肉。今天买了十斤小鱼，算是碰上了，其实是给鸡吃的东西。学校分了二斤肉，刚初还是豆猪肉，后来发现后才换的。人多东西少，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
      晚上给大华准备东西，把我的提包捎给她。接到北京张月娥给大华的信，也一并转给她。

                     1972年12月29日
      薛效礼计划今天回赵光，我为大华准备了肉炒咸菜、香肠和炸鱼让他给大华带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来，这些东西也就捎不去了。
      大华26号写了一封信，给她的回信也只有明天寄出了。她元旦后可以出院，春节前肯定回来。
      原定今天到铁路局报到，又改成过完元旦2号了。事情总是推，没有一点只争朝夕的精神。
      学生的卷子已经全部评完，现在的工作是立即把鉴定搞好，为离开学校，结束班级工作打下基础，这是应该做的。
          1972年12月30日
      下午学校就放假了。在学校和同事们玩了一下午麻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晚上到家爸爸给了一张亚细亚电影院的票，看了一场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战斗的早晨》电影的故事性不好，没什么趣味，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
      给大华的信刚刚发走，又接到她29号的来信。她在信中谈到又要长一岁的感想，增强了克服困难的决心，让我不要为她的处境着急，在春节前一定会回来的。
     今天始给学生写鉴定，用放假的时间搞完。

1972年12月31日       1972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的生活是平淡的。和父亲看了一场电影《奇袭白虎团》，后到阿妈那里吃了一顿中饭。下午没有出门，在家里给学生写鉴定。       现在是晚上8点半钟，我放下浩然的《金光大道》，总结我的1972年。       这一年在我的生命的旅途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我已经不是单身汉，是个成家的人了。和大华的结合是我向命运宣战，向世俗战斗，向更有意义的生活迈进的一步。我的热情不是减少了，而是更含蓄了；我的棱角不是磨平了，而是更锐利了。学习使我了解了过去，经历使我熟悉了现在，探讨使我正在窥视将来。生活就是勇敢地面向未来，走下去，奋斗下去，不满足于平静。我不悔恨过去，也不抱怨现在，一切为着将来。几度碰壁，我终于有了固定的职业，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了，但还不能困住我的思想。想到高中毕业已经六年，如果毕业就工作也有六年的工龄，如果上学，也应有大学的学历，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总有既然如此干脆闯下去的念头。我已经不是那种不考虑个人的人了，我要权衡自己的利害了。我准备改变自己的生活，到新的职业和新的地方去，就是觉得任何改变对自己都是宝贵的，它只能使我更成熟，而不会毁灭自己。我不再是仅仅为自己，也要为大华负责任的了。我们正在生活中学习生活，过去的1972年不过是一个预演，更漫长的生活在将来，是遥远的，充满期待的。        这本日记也正好结束，习惯在末页以一首《生命之歌》结束吧：        无论怎样的严寒，        总有太阳的火热。        任凭种种的磨练，        自有生命之歌。        唱下去，        没有丝毫的伤感，        走下去，        迎接战斗的欢乐。        过去已经懂得，        今天正在生活。        对那遥远的将来，        也不惧万里的坎坷。        看那百丈的坚冰，        总有梅花的姿色。        透过漫长的冬夜，        看到的是朝气蓬勃！

【写在1972年日记后面的话】

      承蒙大家的关爱，我的返城后日记《我的1972》历经200多天的陆续上传终于收官。由于眼睛花的厉害，打字困难，个别日子的日记太长的不得不有所舍弃，如一些笔记，一些议论，但忠于原文还是坚定不移的。因此，个中的幼稚、错误、偏激，打着那个时代烙印的可笑、卑微、狭隘则暴露无遗。既然是为了真实的历史，那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也不能掩盖的。
      对于现实生活中的那些自认为先知先觉的精英与成功人士的回忆文章和文学作品，我常有如鲠在喉之感。对于梁晓声在我们出版的《知青日记》中的序言，我一直不能接受。我还是赞成候隽的观点，敬佩贾宏图的为人。如果离开了具体的历史环境，离开了真实的历史，孤立和分割历史事件与背景，如何向我们的下一代交代呢。是非功过，只有后人评说，而不能由我们去掩盖、回避、甚至篡改。粉饰与歪曲都是错误的，要不得的。
      试着将12月27日的日记补在这里，几次不能成功，也找不到敏感的东西，只能遗憾地留有天窗了。
      是否接着发表1973年的日记，我尚犹豫，我担心的是平淡的日子，如同嚼蜡的文字，还会引起大家的关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