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后日记《我的1972》

                  1972年6月3日
       学校规定按期组织民主生活会，学年组照例举行。领导不参加，只是一番议论，走走过场而已。
       连上三节课，还有一节辅导课，几乎说不出话来，咳嗽更厉害了。同样是教课，我一周14节，加上班任工作，可谓够累。
       老黄从招待所来电话说明天与洪参谋一起到我家来，我自然十分高兴，还要准备一番。钱是没有了，大姐给借20元钱，大华把一磅半毛线 给了大姐，就顶钱了吧。肉已经吃光，只剩下蛋和鱼，还要买点肉。啤酒还有三瓶，白酒还有，他们也不会见怪的。
        从个性看，我和大华常常闹矛盾，有时自己很痛苦。我们结婚时的一只纪念章，她玩时弄丢了，不当一回事；她自己有病了，不去看，也不注意保护；她吃饭常常很少，做事也是慢条斯理，还时常丢三落四。我虽然常对她帮助，可态度太急，有时又嫌琐碎，最后也总是原谅她，使她改的很慢。
             1972年6月4日
      老黄和老洪没有按时赴约，结果让我们白白等了一天。天气热的厉害，买的肉都要坏了。还好，晚上7点多老黄来了，说洪参谋一直办事没有回来，也就我们几个人喝点啤酒了事。饭后喝茶到9点多。为了我和大华的婚事，他们都做了大的帮忙，只有感谢了。

                1972年6月5日
       我自认在庸俗的圈子中生活，常常在卷入平凡的生活造成的无聊矛盾中不知自拔，每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也想不出怎样彻底摆脱。可以说就地位，那是摆脱不了的。但我如果肯于做出毁灭的牺牲，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要生活，尤其在社会的底层，就不能“洁身自好”不能因市侩的攻击牺牲自己的生活。怎么拔出庸俗的圈子呢？尽力地避免一些，必要地应付一些就是了。灵魂里的“洁身自好”是要在正视现实中永存的，生活中的“洁身自好”是永远难于成就的。我应该不因在庸俗之中而羞耻，不因在无聊之中不能自拔而悔恨。要学会“韧”的战斗，在坚持中学会更灵活的策略。
       所说大事清楚，小事糊涂，是一个重要的法则，要学会这种法则。
                1972年6月6日
       下班早，到育英校一趟，看到了全体同事。有热情的，也有尴尬的。我结婚有的没有去，倒也无所谓，却还要挑剔埋怨，就使人哭笑不得了。我看到了风云和小淑波，想把我借出的书收回来，有些都弄没了，让她们找一找，有些还要还别人呢。
            1972年6月7日
       大华回阿妈家住几天，过些日子再回来。
       上午潘民主从天津回来，邻居们打电话把我从学校叫了回来，仓促之间只能吃点油饼，就着黄瓜和咸鸭蛋了。他要乘白天的车走，中午就送走了他。

                                        1972年6月8日
      下班后开会，到家已经六点多。爸爸下班早，已经吃过饭，我又吃了现成的。大华不在家，显得空落落。不久我就要长时间过这样的日子了，现在不过是暂时的两三天而已。
      一天的工作很累，上午两节课总结测验情况，下午领着学生搞两节实验。搞实验还是第一次，学生们感到新鲜，本来纪律性就差，组织教学就更困难。虽然声嘶力竭，总算是成功地完成了课目。还有五个班需要做，最少需要三个下午。
      学校最近要搞一次野游，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是十分必要的，应该很好地动员和组织，对于我们毕业班的同学更是如此，这是他们在中学时代最后一个机会了。
      人如果满足太平静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没有风浪，没有斗争，没有考验，就失去了幸福的意义。一个人应该目标明确，立场坚定，斗志昂扬，兴趣广泛，意志坚强，百折不挠。要不满足，不奢求，不自卑，不自负，不后退，不止步。这样才是我们迎接最后的死亡应该具有的品格。

                              1972年6月9日
       下班后把大华接回家来。暂短的离别尚且十分眷恋，可想而知长时间的分开会是什么样了。
        晚饭在阿妈处吃的。赶上杀了一只母鸡，吃了一顿鸡肉。大华在家里是娇惯的，三天什么都没有干，有时候连饭都不做。这也许是给我看的。她的病已经好了，没有什么症状了，可阿妈还是担心，我怎么才能照顾好她呢？大华什么要求也不提，有事都装在心里。她打算中旬就回连队了，总要准备一下。今后如何打算，也要考虑的。
          1972年6月10日
       今天周末。
       这一周实在紧张。紧张的生活可以使人劳累，也可以使人兴奋。我是稍有疲劳，多有兴奋。结婚之后，蜜月是暂短的，大华一走，又要两地分居，还要逐步适应啊。感情的折磨，生活的困难是必然的。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爱情，爱情是为了生活。爱情是甜蜜的，生活是复杂的，斗争是艰苦的，前途不是一帆风顺的。要敢于迎接一切，战胜一切。要善于在各种条件下顽强地生活，这就是意志的作用。当意志和目标结合起来的时候，是任何力量也动摇不了的。
      接到月琴的信，关于我给俊太回信和俊太来信的事她竟不知，她在信中谈了很多爱情的问题，说俊太有些太严肃，她为着爱情经受着种种波折，下决心要和俊太相爱到底。月琴的热情是非常强烈的，俊太为什么含蓄而严肃呢？主要还是理智的东西。为着爱情，为着理想中的精神世界，人们常常经历漫长的探索和折磨，这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信奉爱情的人不能不尊重这样的上帝

                                         1972年6月11日
       星期日。
       我和大华领着大姐家的小春华出去玩。我们先到老朴家，在那坐了半个小时。结婚后还没有看过大叔大婶，今天带些糖果表示心意。因为带了孩子，给老朴添了麻烦，又买冰棍又煮鸡蛋。老朴留饭，我们力辞了，从那里到江边去玩。
       江沿人很多，一派夏日的景象。到纪念塔，乘船到太阳岛。小春华还是第一次坐船，当然很高兴。不过岛上的游乐设施还没有恢复，一片萧条冷破，我们只是沿着岸边的林荫道观光南岸的远景。还好，我们自带了面包和金丝卷，在过去的青年之家附件用了午餐。
       回来是从道里经南岗回太平，在南岗我和大华照了婚后第一张像。旅途疲劳，不知照成了什么样子。
      到家才知道连队的范民运调到省里参加篮球赛到家里看我们，遗憾没有见到。
      晚上值宿，我六点才到，还好另一个老师先到了。一批老师到齐齐哈尔学习，值宿时间提前了，差点造成不好的影响。

                  1972年6月12日
       平安来电报说姥姥病危，要我们速去。因不知道二姐是否回来，全家都很着急。我估计二姐还在平安，可大姐非要我去二姐那里看一看，我认为二姐回不回我们都要前去，大姐就动了火，要和我吵架。于是我和父亲商量，还是我请假前去，不就是钱的问题吗？自己承担就是了。父亲本月开支给我们15元钱，这次不能再拿钱了，我只有把妹妹给大华买衣服的20元钱和胜利寄来我准备大华回去买糖的10元钱一并拿着。这几个钱是太少了，可我也只有这个能力了。一请假就要耽误学生们，也没办法去想了。

1972年6月13日       乘火车下午4点30分到达平安。       三年没到平安了，这里没有任何变化。到姨母家，三位老人都在。姥姥躺在炕上，还能认得我，还可以唠嗑。姨母说大夫讲姥姥过不了端午，可我看，一时半会没有问题。姨夫70岁了，姨母常年有病，用药不断，谁来服侍姥姥呢？我们远水不解近渴，没来之前，我们认为寄点钱就是尽力了，来了才感到，这是多么可耻的想法。我们没有钱，但拿钱是我们的义务，我们必须想办法。姥姥已经86岁了，虽然是五保户，和姨母在一起，也只有靠他们了。母亲走了，我们应该代替母亲尽孝，可我们谁能做得到呢？      见到在君二哥，全家的生活有了一定的生气。他认为我们在姥姥这个问题上做的不够，这个看法带有普遍性，不能不让我深思，我也无法做任何解释。               1972年6月14日       阴雨，增加了沉闷的气氛。       姥姥就是吃不下东西，头脑还是清醒的，总是回忆从前，一个劲地说些断断续续的故事。人们在她的身边说着关于死亡的话，她是清楚地听到的，她知道人们希望她快死，她也不想多活下去，仅仅是对于自己不能行动和劳动感到不满。她的一生，从来没有让人伺候过，总是十分要强，疾病从来没有征服过她。现在，她终于年迈力衰了，总是说前几天还干活呢，怎么就不行了呢？姥姥的棺材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据说被姨母借出去了，现在生产队负责。装老衣服是早就准备了的，也不用现做。对于姨夫张口闭口养活了姥姥16年，姥姥是不高兴的。姥姥心里清楚，她吃了几天闲饭呢？现在的闲饭也是吃的国家集体的啊。看到姥姥的无助，等待着离开自己生活了86年的世界而无能为力，我的心是悔恨的。姥姥心里除了想自己悲惨的过去，有没有对我们的愤怒呢？     我感到不安的是二姐早就回去了，为此我还和大姐吵了一架，认为她还在平安。目前的事情还得她们来处理，姥姥的后事和姨母的将来都要有个安排的。     到三姨姥处看一看，那是奶奶的妹妹。老一辈都要相继而去了，她们想的很简单，就是留恋故土，舍不得自己的家。

                  1972年6月15日
       今天回到哈尔滨。
       临行前把姥姥的脏内衣和裤子洗干净，里边都是稀屎，是无人给洗的。姥姥很顽强，早晨还坚持在外边走一圈。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无人服侍，环境冷落，加上不吃东西，能坚持多久呢？我的责任是请姐姐们来服侍一段时间，我学校的事耽误不得。
       给姨母留下20元钱，聊表心意吧。
       晚上请来二姐，她的困难更大，只有大姐去了，谁让她是大的呢？
                  1972年6月16日
       学校的野游推到19号。也好，不然今日阴雨连天太叫人扫兴了。
       教学安排时间很紧，26日停课，要抓紧搞出复习提纲。今天两节课，利用自习补了一节，虽然请假扣工资，该补还是要补的。
                  1972年6月17日
       下班后刚刚送走大华舅舅家的姑娘和柏和，连队的范民运来看我们。他是参加兵团组织的篮球队的训练的，上星期来我没有在家。一起唠了连队的情况。一直唠到九点钟，直到外边下起来小雨才送走他。

               1972年6月18日
       星期天，照常上班。
       张罗借相机，一时没有落实。孩子们买了胶卷，不能扫了孩子们的兴啊。
              1972年6月19日
       早晨4点钟同学们就到校了，4点半就开始集合，5点钟汽车来接，到达船站后，登船顺利，6点准时开船。
       大约航行两个半小时，船在老山头靠岸。江水很瘦，航行途中有的岸边只有300米，这里还宽阔一些。学年组织统一登山，之后自由活动，班里男女各分两组，没出什么事，大家还算尽兴。
       天气作美，没有太阳，温度适宜。我借了一个202上海相机，给大家照了四卷像。有几张是按4X6照的，忘了上隔板，会影响效果。最后要搭一些钱，那就是自己担了。
       老山头还是美丽的，几个山头虽不高，但绿树成荫，有沟有坎，还有陡峭的崖头。我登了几个山头，在成荫的小道上闻到了潮湿泥土的气味，在开阔的山坡上看到了远处如同银带般的松花江，如果照相效果好的话，会和我们一起留在镜头里。
      

                                         1972年6月20日
     我答应大华今天走，可天下雨，还是挽留她，再说阿妈没有来，说是送她的。大华很固执，竟去了阿妈那里，阿妈说了她，她才同意明天再走。谁知道明天的天气会怎么样呢？大华走是肯定的，感情的痛苦是必然的，正是这种痛苦带给我的烦躁，使得我们之间常常由于误会而委屈。大华也许是对于这平淡的家庭生活感到无味了吧，她是需要工作的愉快，也要在命运上进行一次新的磨练。
                   1972年6月21日
     大华乘365次列车离开了哈市。
     在离别的一刹那，当她隔着车窗玻璃向我招手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列车远去了，我的心里仿佛少了一件东西，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回来的路上我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只感到一种怅然的苦闷。
     一进家门，空空荡荡，新婚的一切已经成为历史的回忆了。天天生活在一起，因为误会，因为玩笑，我们常常有暂时的矛盾。可每一个矛盾都被爱情融化了，反而更增进了我们的感情。大华的温情，她的天真和稚气，以及她任劳任怨的精神，使我为自己常常严厉地批评她而感到惭愧。此刻她坐在北去的列车上，心情该是怎样的痛苦啊？夫妻，工作，到底要什么？这是个现实的矛盾，我们的回答是都要，只能享受离别的痛苦了。但愿大华不要十分伤感，在不太长的时间里，我们就能够重新见面了。我们是能够在任何困难中生活的。我们也能够随着生活的变化而转变思想，随着思想的转变而改变生活的策略和方针。
     给大华带去了6斤糖，买了一张车票，只拿去3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