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义之死

36团3连的上海知青孙家义，在1975年初的排水爆破中不辛身亡。此事件由我连的王贵宝撰文，现转载如下：

                             最后的遗言——孙家义之死（一）

孙家义，一个长眠在黑土地上的年轻的上海知青，至今我们清晰地记住他工伤死亡的全过程。

1975年1月3日，这一天是孙家义春节探亲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他是连队的爆破工，凭着上海人的聪明天分，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爆破技术。他的任务是当天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排水地，引爆隔天装好的炸药，便于大队人马到达工地后能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记得前一天晚上，他到连部领取雷管、炸药时，我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我知道他是家中的“老疙瘩”，哥哥姐姐已各自成家，家中只有一个最疼他的近80高龄的老爸。末了，他说：“再过100个小时，我就可以见到老爸了。”言中的兴奋可见一斑。

谁知第二天，当我带着人员到达工地时，已被炸开的冻土和往日一样七高八低的交错相叠，但却不见孙家义的人影，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心头。

就在我巡视工地时，听到员工纷纷报告：放在工地上的十字镐、铁锹少了许多，这是什么原因呢？突然不远处有人惊呼起来，我赶忙循声跑去，一副惨象映入眼帘：
只见孙家义倒在雪地上，皮帽歪在一边，满脸鲜血，已不省人事。经过一番七手八脚的搬抬和一路颠簸，总算回到了连部。连队当然不具备抢救条件，在卫生员止血包扎的同时，好不容易才与虎林县人民医院取得联系。天寒地冻，60多里地、坎坷的沙石路，那救护车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赶到。

就在救护车到达前10分钟光景，经过大家不停的呼喊，孙家义总算有点动静了。他的右手突然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随后挣扎着似乎要翻身。我见状赶紧抱住他，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襟，连续说了两遍“要吐”“要吐！”接着就又昏迷过去了。
不一会儿，救护车到达连队。目送着救护车渐渐的消失在连队前面通向7地的主干道上，我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但是孙家义毕竟伤势太重了，第三天下午3时，孙家义就永远告别了人世。
他在我怀中所说的“要吐”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头一天晚上，他在连部向我憧憬的回沪探望老爸，也成了他最后的遗愿。

               献血——孙家义之死（二）
孙家义被送到虎林县人民医院后，当天下午，医院即来了求血电话。原来在这个国家东北边陲的小县城根本不可能有设施齐全的血库，只能根据需要临时组织人员献血。
在我们这个半军事组织—军垦农场连队里，反应当然十分迅速。接电话后不到20分钟，我就带上16个小伙子坐上了疾驰的大“解放”直奔虎林县人民医院。没有任何的思想工作，没有任何的物质和金钱的许愿，也没有任何的医学方面的解释。
孙家义是B型血。经化验，我和另外5人同为B型血。这样，除了谢育华的A型血被抽了100毫升作为对比检验用外，我们6人共献血1200毫升。我是第一个进献血室的。由于医院条件差，脱了毛衣、棉衣的我感觉格外寒冷，以致血流不畅。医生先后3次加压，才勉强抽出200毫升。
完事后，仅喝了一杯白开水，就又坐上来时的解放牌赶回连队。一月的北大荒，天气冷的出奇。坐在敞篷的解放牌上，

虽然穿着棉靰鞡、棉裤、棉袄、头戴皮帽，还裹着一件棉大衣，但似感到凛冽的寒风直往身体里灌。由于寒冷、颠簸，更由于心情沉重，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吭声，只是努力地靠在一起，默默地与严寒和黑夜搏斗，默默地祈祷上苍：放回家义兄弟！
回到连队后才发现，连队的大食堂依然灯火通明。夏廉连长、严志成指导员，还有老温、老陈等人一起迎了出来，像欢迎英雄一样把我们从卡车上扶了下来。进了食堂，还没坐稳，老耗子等炊事员就把热气腾腾的鸡汤摆在了我的面前，这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美味的鸡汤！
第二天，我收到了县医院给我出具的献血证，这张献血证我一直保留至今。但遗憾的是这天下午也同时收到了孙家义经抢救无效，因公而死的噩耗！

           初识法医——孙家义之死（三）  
自打我记事起，法医，一直是很神秘的职业和人物。直到处理孙家义之死，我才揭开了这层神秘的幕纱，初识了法医。
俗话说：人多嘴杂。孙家义伤亡后，现场的职工议论很多。从现场被偷的铁镐、铁锨入手，说成孙家义为了保护农场的财产，不幸被偷盗者打伤致死。在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大氛围下，一个知青为保护国家财产而死，那可是一件天大的案子。于是乎，团部、师部的保卫干部纷至沓来；于是乎，就有了我跟法医结识的机会。
法医在到我们农场之前，他们的手术台上正躺着一具被火车压成三段的尸体。只是由于孙家义是知青，他们就放下手头的活儿，立马赶来了。

法医的工作是一个严肃、严格的法律过程。尽管那个年代草菅人命，前来对孙家义进行尸检的两个法医却丝毫没有怠慢。他们一放下硕大的拎包，就很快进入了第一个程序：
现场听取在场人员的反映。他们对每个反映人的姓名、职务都丝毫不差地记录在册。在反映人陈述过程中，他们时断时续的记录着冻土块、铁锤、铁钎、镐头、铁锹、叉子、鱼刀、鞭杆、角锥、麻绳疙瘩等等。
陈述完毕，年龄较大的法医将记录念了一遍，然后又发问：“各位看看，现场还有什么可以致人伤亡的凶器。”

在大家有了明确的回答，并且挨个签名之后，法医宣布第二个程序尸检开始。对解冻的尸体，第一步查看体表。两个法医指出两处伤痕：一处在头部太阳穴偏上2公分、一处在右脚后跟。
第二步，头骨从后颈部全部掀开。我清晰的看到：以太阳穴的伤口为中心，5条裂纹呈放射状覆盖了整个颅骨。结论是人被炸起的冻土块的千钧落力砸死。尸检完了，法医不顾满手的斑斑血迹，点起《葡萄》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毫无顾忌的接过我递上的包子大口吃起来。
当两位法医吃完，钻进拖拉机和我握手道别的一刹那，像过电一样，我感悟了他们的敬业精神、严谨作风和大度的胸怀。这，就是我初识法医的全部感受。

太可惜了，我们有多少战友长眠在这片黑土地上，愿他们的灵魂得到永生。

2007年8月，3连知青回访农场，集体到凉水泉山坡上为孙家义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