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场场长老陈头
军人出身的三分场场长老陈是个有名的阴天，整天绷着一张黑脸，很少见到他的笑模样。就是说起话来也是叮叮当当地高声大嗓，好像在炮声隆隆的战场上发号施令。不了解他的为人，不摸透他的脾气，还以为他冷面无情，不可一世。
我在他的手下当了四年的干事，工作上的交往，生活上的接触，使我逐步了解了老头子思想、感情、性格和作风，他是个表面冷漠，内心火热的性情中人。实际上在那个年代，我们身边像老陈头这样军人出身的领导干部，数不胜数。老陈只是他们之中一个典型代表。我就以老陈为例，讲述他的几件小事，供网友们欣赏、品味离休老干部的风采。
生产队长赛伙食
一九七七年，国营农场的小麦长得格外好，很多队的亩产过了“黄河”，个别地块跨了“长江”。麦收季节一到，生产队人机齐上展开了麦收大会战。当年的麦收会战组织严密，各负其责，生产、生活、地里、场上分项包干。队有麦收领导小组，总场和分场有麦收检查小组和驻队工作组，层层把关，层层负责。事关麦收无小事，哪项工作出问题就找哪项负责人。
麦收初战不久的一个中午，我随同陈场长来到14队三号地。看见三台康拜（收割机）停在地里，吃过饭的工人坐在地上打瞌睡，性急火爆的陈场长强压怒火，声音急促而颤抖的问道：“怎么停机了？”一位胆大的二愣子指了指地上剩菜，怨声怨气地说：“喝凉水吃咸菜，贪黑起早太阳晒，休息一会还不行啊。”老陈头看了看地上的饭菜，两手叉腰面色似铁的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按麦收要求午饭时机手应该换班吃饭，这叫歇人不歇车。我怕歇机还发牢骚的工人，激怒老场长惹来麻烦，刚想提示机手马上起身干活，缓解一下局面。只见老场长缓缓气，压低了嗓门对工人说：“吃不好喝不好，干这么重的活是委屈大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这一地好麦子，你们舍得赶上大雨扔了吗？伙食的事我找队里解决。大家好好干活吧。”说完一摆手：“上车。”
车到五号地，迎面走来的生产队长，他刚吐出个“陈”字，一句还没说完整，就被陈场长一顿冲天炮打了回去。“哪有你这样的领导，只让工人干活不让工人吃好。这么重的活，这么热的天，吃咸菜喝凉水，什么人能受得了！你要解决不了，写个辞职报告，别占着茅楼不拉屎。”14队的老队长是抗美援朝的老兵，早就习惯了军人上级的粗口，轻声漫语的应答着、解释着，“老场长，你先消消气。咱们队的菜园子的菜还没下来，困难是暂时的，过两天就、、、、、、”老场长生气的一摆手，“你是怎么搞的嘛！队里的菜园子到八月份还下不来菜。你家菜园子的菜下来没有？从明天起，用领导班子成员家地里的菜为机手做伙食。”老场长临上车又补了句：“明天我来检查。”
晚上，麦收领导小组碰头会上，老场长把14队麦收伙食的问题提了出来。刘政委接下话题说：“麦收伙食差的不仅仅是14队一个，搞得一般化的占大多数，搞得最好的是10队，其次是8队。我看伙食问题应该做为单项评比列出来，让它占总分的三分之一，农忙伙食与地里收割、麦场工作三分‘天下’、、、、、、”老场长一拍桌子，“我看就这么办！老刘，你的下半截话我替你说。在10队召开一个麦收现场会，让队长、指导员们看看10队，学学典型。”政委指示宣传和生产小组连夜赶赴10队传达任务，布置会场。
现场会过后，整个三分场立即行动。掀起了“学十队，抓伙食，促麦收”竞赛。各生产队杀猪宰羊，买菜打酒，把生产伙食办成了节日伙食。中午饭一天一个样，三天一循环；晚餐四菜一汤，白酒一缸。有些争强好胜的生产队，还发动老头老太太帮厨包饺子；兴办麦收托儿所；帮助没有老人看家的职工家属喂猪、喂鸡、侍弄园子。大张旗鼓的搞起了伙食评比大竞赛。
有了第一年的经验，各生产队开始扣棚铺膜种蔬菜，保证麦收季节一到就能吃到新鲜蔬菜。有的队还种起了农忙伙食经费补贴田。伙食标准越来越提高，经费来源越来越巧妙。最高兴的是工人群众，一天一顿酒，顿顿都见肉谁不高兴啊。最操劳的是食堂管理员，调整花样，操心费力。最伤脑筋的是财务人员，经费违规，帐目难下。最得意的是场长老陈，工人吃好了，任务完成了，出点差错怕个球！为群众生活犯错误也不是第一次，给个处分也光荣。
老陈头的嗜好——盖房建窝
打开老陈头的档案，你会看到军功和奖励材料后面有一个警告处分决定。这是他在二分场五队任队长期间，违反上级指示，自作主张扩大基建项目，受到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处分。
逊克农场的前身是总后军马场。六十年代，林彪对军马场有一个指示，“养马要像养人一样。”军马局具体化的提出，“人住草房马住砖房。”全场各队按上级要求用专项拨款购砖买料，建起了规格化兽医室，配种室，种马厩。老陈头却独出心裁的代领职工脱坯烧砖，砍树造梁，自力更生的搞建设。把建“马号”节约下来的资金用来盖了三栋砖木结构的家属房。这可犯了大忌，一是把人的住房标准提高了；二是挪用专项资金私自建房，违反财经纪律。对于处分老陈头不服气，多次找领导争辩是非。后来，领导同意他以土木结构投资标准建砖房，领导的让步使老陈头心安理得的搞起了连队基本建设。全场各队纷纷效仿五队的打法，标准住房一栋栋拔地而起。背着处分的老陈头也因富有基建经验提拔调动，担任军马场新组建的三分场场长。
七十年代初，下乡青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三分场场部是青年集中的地方，解决住房的问题已成燃眉之急。近二百人的基建队起早贪黑的施工建设，仍然满足不了青年职工的住房需要。老陈头和主管副场长一商量，组织机关干部和各单位员工承揽制砖，采石，拉沙子的材料供应任务，腾出基建队的二线人员，充实一线工地力量，加快基建速度。这个决策一出台，人们不仅要完成本职工作，而且要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多数人受“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口号的感召，受社会氛围的影响，心甘情愿积极踊跃的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劳动之中。少数人虽然干起活来偷懒耍滑，但看到年过半百的政委和场长们挥锹流汗的劳动，谁也不敢发牢骚当逃兵。
经过五年的努力，一个以砖房为主的山区小镇建成了。这里有同总场店面相当的商店；这里有标准化机加和修理厂房；这里有宽敞明亮教室和宽阔平坦操场的学校；这里有全场规模最大设置最好的剧场。一排排依山就坡而建的房舍，在夜灯透窗的晚上，远远的看去那里似楼房耸立的城市。
“让你看看领导是个啥样的”
知识青年扎根农场只有几年的时间，就显示出了不同一般的能力，他们对农场的的贡献也得到了干部群众的认可。为此，农场十分礼遇的按排重用了一批知识青年的优秀分子，让他们充实到机关和卫生、教育等事业单位，有的还担当了领导职务。表现一般的也进了工业、运输和服务型企业，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过上了与城里人相媲美的八个小时，礼拜天的日子。
可是，倾盆大雨也不会人人挨浇，好事再多也不会人人捞得着。政治条件排出的，个人条件不足的，单位领导不得意的，领导近视没看见的，不显山不露水靠边站的，工作需要继续干的，侯后有席暂时锻炼的，这些人仍然在艰苦岗位上战天斗地。不管怎么说得到好安置的是少数，守岗不动的是多数。这些多数人的想法各不相同：胸怀大志，继续大干的其乐无比；有许愿等党票的自鸣得意；条件不足，出头无望的自甘暴弃；无人得意，怀才不遇的捣蛋调皮。真是各有各的境遇，各有各的目的，各用个的心计。
可这些人里同老场长有关的，也是我要说的只有一个人。她是个已婚的女知青小常，小常是哈尔滨下乡青年。她的丈夫是机运连的主修工，烈士子弟，貧下中农后代。按其丈夫的条件理当照顾，可本人条件太差。爷爷政治排行是“老大”---地主；爸爸政治排行是“老九”---教授；本人态度---自甘暴弃。下乡八年过去了，还是个搬砖挑土的基建力工。单位领导刁蛮无理，生病奶孩子不仅不给假，用起人来就像使个驴。她丈夫的名字叫火厚，平时嬉皮笑脸、老实忠厚；急眼时火冒三丈，生死不怕。用他自己话说，像当年山东老家县大队牺牲的爹。看到钟爱的妻子吃苦受累，不得“烟抽”，火厚是又气又急。
事有凑巧，一天上仓库领件的火厚与卸车的陈场长不期而遇。火厚故意高声大嗓的发牢骚，说不平。毫不客气的指责领导处事不公，一碗水不端平，偏亲向故，亲近疏远。感叹自己没地位，怨恨自己不会留须。在一旁听讲的有的随声附合，有的摇头叹息。在场的陈场长先是一声不吭，埋头抽烟，等到火厚说的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来搭话。“火厚，你说的那么多都没用!我问你，你爱人有啥本事。是会写还是会算呢？”“我没考过她，会不会写大文章不知道，写封信还是没问题。说她不会算吧，他爸爸是大学数学系教授，你说她能差哪去？我说了也没有用，就是你们当官的一句话。唉，官向官，吏向吏，咱们工人干生气。当领导的都那个样。”火厚的话句句夹刀带棍，让在场的人暗暗为他捏把汗。然而，一向点火就着的陈场长不但不急眼，还似开玩笑的说：“火厚，三天之后，我让你看看领导是个啥样的。到时候看你还说啥。”
三天没到，火厚的爱人小常由基建队调到了分场商店当上了营业员。
后来听陈场长说，这件事不是一时意气所为，而是出于对工人的同情，拿到党委会上审批决定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办得让众人人心悦诚服，让火厚终生难忘。
知青时代有一幅春联，《接受贫农再教育、改造农村旧习俗》。农民吃苦耐劳，与人为善的优秀品质为知识青年所接受；但对农民安贫乐道，小富即安的短见却拒之千里。他们把城市产业工人团结向上，敢想敢干的精神带到了农场、农村；他们把城里人注重仪表，讲究卫生的良好习惯传给了农民；他们把知识和青春献给了农场、农村。农场、农村不但接受了知青，同时也包融他们带来的一切。
农场是由军人，知识分子，支边青年为主体的国营农业企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扛着背包，提着洗漱用具，身无他物的走进了农场的大门。只有少部分人家有个箱箱柜柜，大部分人家只有单身时置办的柳条箱，白茬的包装箱，甚至是纸箱或手提包。两摞砖头三块窄板就是碗架，四块长板两根木方吊起来就是被垛架。有人开玩笑说：打起仗来，只要提上裤子，抱起孩子，就别无牵挂了。
突然，有一天，家徒四壁的老职工走进新婚知青夫妇的家中，看到四条腿的高低柜，三条腿的“靠边站”，三扇门的大衣柜，两扇门的碗架柜，竟然，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先是摸来看去，后是赞叹不已。接着就是照葫芦画瓢，开始了一窝蜂的仿造。可是，个人的能力有大小，能够做出像样家具的毕竟是少数，因为，只有关系活泛的人才能弄到木材，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出像样的家具。绝大多数人只好望洋兴叹了。
那个时代有一句名言：领导带了头，群众有盼头。机运连连长刘荣经过几天的思考，胆胆兔兔的走进了陈场长的办公室，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工人请求上山伐木，打造家具的想法。陈场长阴沉着脸听完了刘连长一席话，狠狠地吸完了一支烟，挥起手来一拍桌子。站在一旁的刘连长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收回话题。只听陈场长粗声大嗓的说：“事儿是好事儿，就怕你给办砸了。”刘连长急忙表态：“场长，你一百个放心，我保证不出半点差错。”“你拿啥作保证。”刘连长顺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请示报告，不失恭敬的地递给了陈场长。陈场长一面用手弹点着“报告”，一面半认真半玩笑的说：“老刘，这回你别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一套，干一套。竟让领导擦屁股。”“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咱早改邪归正了。”“好，研究后答复你。”
三天之后，机运连宣布，为每户职工解决四样家具---碗橱、靠边站、对箱、两屉桌。准确的说是补齐这四样家具，家里已经有的不再发给，实际是缺啥补啥。由于方案合理，分配公平，全连职工皆大欢喜。真可谓好事做到了好处。
前有车后有辙，步机运连的后尘，三分场刮起了家具旋风。一时间满山伐木声，队队锛凿响。机运连的“四样子”很快成为淘汰品，简易沙发，三门立柜、、、、、、三十六条腿很快走进了时新家庭。知识青年把城市的时髦扛进了农家茅舍。
这场旋风骚动了整个场，思想保守的分场领导一面下禁令，搞艰苦奋斗传统教育；一面指责三分场不干正事，不带好头。总场也不时传来不满微言。老陈头每天右耳听到的是职工群众的赞美，左耳听到的是来至外场的非议。对于这些褒贬，久经风雨的老陈头只当耳旁风，不予理睬。用他的话说，关心群众生活是毛主席说的，当官就得为群众谋福利。只要群众生活提高了，心里高兴了，那就没白当一回领导。
这个老陈头，不愧是大别山上刘邓的老部下，还真是一只会抓耗子的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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