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后日记《我的1971》

1971年12月1日      最大的乐趣还是工作本身。虽然我至今仍对教育毫无所知，可我不能不多少考察并回答教学中出现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大多让我困惑，即便无法解决，也要考虑如何回答。     一，我们的教育事业比大革命前有没有发展，发展的怎么样？     二，目前的教育革命较之不革命前怎么样？     三，有多少学校参加了城市中小学如何办的讨论，并且有了自己的路子？     四，教师队伍数量匮乏，质量如何，前景如何？     五，教学需要什么样的制度，学生要有什么样的守则，如何实现？     六，教学质量太低，教师得不到进修和辅导，也是一种革命？     七，像我们目前大量存在的学校，教改毫无长进，五七道路无所落实，上边有什么办法？     八，学生的学习成绩和基础太差，令人嘬舌，用革命理论如何解释呢？        ······     还有一些，人们的说法不一，阴暗的东西太多，也困惑了我的思想。无论如何我们似乎有理由为我们的事业，我们的民族，我们的革命担心，教育已经远远不能适应社会进步的需要了。怎么办，还是应该由应该回答的人站在二亿多受学校教育的人的立场上回答吧。     我盲目地把自己的谋生当做自己的事业，卑怯地去教育甚至训斥那些不学无术、混而已矣的学生，并从中得到活着的乐趣。我虽然常常为自己的糊涂感到耻辱，可更多的还是如阿Q般地自慰在自己的福气中。如此混生活，也实在是幸福，知足吧。

                     1971年12月2日
      两报一刊发表社论总结加强党的领导的经验，再次提出六个问题，即关于加强党的观念；进行思想和路线教育；搞好团结；要光明正大；要进行党的纪律教育；要搞马列主义，不搞修正主义。估计将有一个新的运动。
      学校把天天读改成了“每日学”，时间也改成下班前，统一搞。林贼之死，毒涎太多，说话蹩脚，做事麻烦，可恶至极。
      小说《绿竹村风云》快读完了。作品的教育意义很深，矛盾斗争的起伏变化符合斗争的规律。作品热情地歌颂了新的社会，歌颂了合作化，歌颂了贫下中农的“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和勇敢勤劳的斗争精神，树立了天来等一大批光辉形象，描写了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们丑陋的行为，体现了过度时期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的斗争。
                   1971年12月3日
      接到大华两封信，是27、28、29日三次写成的。头封信有些委屈，误会了我要给她买皮鞋是认为她贪图享乐了。第二封信则写的都是爱和希望谅解的话。两封信不同的调子，她已经不是一次这样了，正如她自己说的，她是被爱情弄得烦恼不安了，她多么想伏在我的怀里和我说上几句话啊。她的信让我心情不能平静。这种远离的爱情是多么痛苦，怎么才能减轻她的痛苦呢？
      晚上看电影《脚印》。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倒叙和意识流的结构有些杂乱，但还看得懂。不过不能吸引人。在如此文化市场萧条的情况下，还是甘露呢。

1971年12月4日     这册日记就要结束了。     一年前的今天，母亲正在医院，我在赵光车站准备回哈市护理母亲。     一年过去了，母亲离开了我们，我回到了城市，和父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一年在生命的长河中是暂短的一瞬，可生命对于一个人来说又有几瞬可瞬呢？     现在我还没有正式的职业，生活在巨大的压抑之中。生活对于我是残酷的惩罚。然而，我毕竟卑怯地得到了生活的权利，被生活带到了教育的阵地，也居然占有了一块掩体，那么就权且为了生活混下去吧。最大的幸福就是大华的爱，爱情给我的生活增添了力量，给我的生命注入了青春。虽然将来是那样的渺茫，走下去，我们有信心迎接一切艰苦的考验。     地位使我学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让我窥视到生活的种种内幕。我仍然要用批评的武器战斗，向一切虚伪和不合理的现象进行斗争，以韧的战斗，终有一天把他们消灭干净。     向着漫长的路坚定地走去！     草一首《生命之歌》：     万水千山，     风光如故；     峥嵘岁月，     青春永驻。     哪有无限的悲哀，     没有无穷的乐处。     要走自己的方向，     仍然昂首阔步。     桥是桥，     路是路，     暂借千倾雪，     喜做咏梅赋。     傲也不称孤，     穷也不望富，     凌霜本余志，     任奈百花妒！

                 1971年12月5日

     星期天，开始新的一册日记，习惯写一首《生命之歌》：
           周天寒彻，
           暖屋酣梦。
           星月更灿，
           引梦起哄。


           什么青春，
           什么生命，
           梦如烟云，
           其量何轻。


           不许胡说，
           自有仙境。
           雄鸡未晓，
           其乐何穷。


           梦好起哄，
           常常不能明白主人的处境；
           安静些吧，
           谁让这是一场梦。
    今天是我返回哈市一周年。一年前的今天我从赵光回到哈市开始了护理母亲的生活，那时有着多少痛苦！一年的变化是多么巨大啊。中午在家和爸爸吃的粉条炖肉、大米豆干饭，晚上到阿妈那里吃的饺子。在阿妈那里唠到7点多，打算大华春节回来时就登记，好着手办理她的工作问题。
    上午看了一场电影《勇敢的人们》。阿尔巴尼亚的电影主题鲜明，表现了孩子们幸福美好朝气蓬勃的生活，告诉我们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取得胜利，而勇敢是在共同的艰苦险峻的斗争中培养出来的。
   

                                             1971年12月6日
      学习《鲁迅全集》第七卷。该书包括《集外集》和《集外集拾遗》。先读《集外集》的二十五篇杂文，都是三三年前出版的杂文集中未编入的。其他还有新旧诗四十九首，编后记十二篇，是作者1901年至1935年的作品。
      鲁迅在1934年12月20日夜为本集写了序言，在序言中写道：“我对于自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只有婴儿的天真，绝非少年至老年所能有。况且如果少时不做，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做，又怎么还知道悔呢？
      “我惭愧我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后悔，甚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乱攻一通，虽然无谋，自有天真存在。现在是比较地精细，然而我又别有其不满意自己之处。我佩服用拖刀记的老将黄汉生，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下偷了头去的张翼德；我却又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翻白。”
      由于时代的关系，更由于知识的浅薄，有些东西只能生吞活剥或牵强附会而已。
                            1971年12月7日
      这几天为学校买电讯器材，经常外出，今天又出去一天，买回手提喇叭和传声筒及其他，还准备买一台晶体管扩大机和一台舌簧或动圈喇叭。时近年关，办公费刚刚拨下来，又必须花掉，只好买些虽是需要但并不称心的东西。
      晚上又值宿，回到家父亲还没有回来，准备吃完饭就去学校。

                   1971年12月8日
      在外面足足跑了一天，利用公出之便，到宝玉那里一趟，让他给国臣捎封信，并捎去给大华买的皮鞋和一封信。鞋还是昨天上街买的，没有买到上底的，是压胶底的，比较薄，只好多穿袜子了。
      晚上回家，发现邮递员把一封信扔到了院子里，是大华昨天写的。我马上又给她写了一封信，宝玉行期不定，让他捎的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捎到呢。
    老朴来送书，谈到7点多，怀芝二哥一直在座。

　　难怪李版主有这么好手笔，原来年轻时就耕耘不缀，那时的日记就写得如此地好。另我大饱眼福，特别欣赏。谢谢！

                                                      1971年12月9日
      关于扩大机的事，因中央和国务院有文件控制年终花钱，省里财经情况又很糟，又规定扩大机是二十一种禁购商品，所以我虽然去省财经局预算组要求审批，结果还是不行。我不了解政策，只知道我们需要，刚刚给了钱，却不知什么钱。都是文教局搞得荒唐事，才想起给钱，不是等于不给么？
      物理决定讲到第七章便结束，进行阶段复习和总复习，大约一月中旬可以放假了。
      翻起《家》这部书。巴金的书可以看到中国封建社会在二十世纪的情形。个性解放是一回事，反映封建社会的腐朽，声讨那对于人性的摧残，以至于令人窒息的封建毒涎却是一种功绩。这里有人性论的东西，善恶的斗争不自觉地牵动人们的感情，这是人民性的东西，在当时有着进步的意义，但在今天，却有可能成为一种退步，是要批判地对待的。

                     1971年12月10日
      接到于玥的12月6日来信。处在于玥的地位，自然悲哀，我马上写信对他进行安慰。毛主席的“风物长宜放眼量”可慰我们无论怎样的处境。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无限的悲哀，也没有无穷的乐趣。生活是奋斗，不免有痛苦，有欢乐；总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提高自己的勇气。要勇敢地拿起解剖刀向一切应该解剖的东西动手，并勇敢地得出自己的结论，坚定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给妹妹写信。
                   1971年12月11日
      又是周六。利用公出之便在南岗买回三斤猪肉。晚上饭后，和父亲一起包了些饺子冻了起来。明天可能阿妈来，地方小，不好现做饭，先准备下。
      学校的扩大机没有买成，钱也花掉了。买有用的，上边不同意，只好买些不急用的，甚至没有用的。责任在哪里，让人糊涂。
      接到二哥的信，关于木料还是有困难的。

                     1971年12月12日
     阿爸和阿妈带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到家做客。小小的房间显得十分拥挤。
     父亲和阿爸聊些过去、现在和工作的事，谈的还很融洽和投机。我头一次看到父亲这般高兴，谈话也好像不无条理了。
    饭菜是我弄的，结果四个菜炒的还可以，凉菜也克服，就是饺子煮落了锅，大减了滋味。加上大姐和新诺来了，人一多，都没有吃好，尽管大家嘴上都说吃好了。
     阿爸阿妈他们是下午两点半离开的，是从大有坊方向走回去的。
     晚上，怀芝二哥过来谈一些工厂的事。毛主席说思想政治上的路线正确与否，是决定一切的，革命到了现在的阶段是要认真总结经验了。这自然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事情。但我们也要问问自己，应该回避的回避，应该提出的也应必须出。只有那些没有思想的人，才奴隶地固守在自己空虚的生活中，让时间的飞流带着他们向着死亡的归宿，毫无闪光地走下去。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思想上的动摇，当现实的风暴摇撼我信仰中的大树的时候，我都要尽力抵抗，用尽一切力量，每每精疲力竭。可我还不死心，还要为信仰进行殊死的苦斗。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击败我，围剿和嘲笑我，可我绝不投降。我不会为我的信仰无缘无故地去死，我要一边吃着现实的饭，一面坚持我的信仰。
      人们总在说认真读书，弄通马列主义。可有多少人不仅不读，就是读了也绝不去衡量现实？生产一亏再亏，什么问题？人们中广泛的普遍的不关心国家和集体，而是关心自己的小家，是什么问题？社会主义经济要建立在计划和高速发展的基础上，并且要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的需要，这是否是社会主义的基本规律呢？政治挂帅，突出政治是对的，那种把辩论当成最基本的实践，从而把批判刘少奇“闭门修养”变成开门“空谈”“修养”以至于贻误了一切进程的，应如何估计呢？历史是走螺旋道路的，那些路是回头路呢？或者说我们要采取哪些必要的回头路呢？按辩证法，回头路是否定之否定，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所谓回头路就是更高水平的路了，只是重复了一些旧的东西。我们现在把旧的东西砸得“乱”而不烂，是否有些东西应该在更高一级的基础上重复了？现在是假话和谎言坑误了革命，是权力和偏见弄乱了党的路线，是保守和软弱停滞了社会的大踏步前行。
      真正的坚持辩证法，就不能绝对化，不能片面性，不能脱离实际，不能回避现实，而要对现实中提出的问题给与科学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