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与考场

后来常有人谈及1977年的高考，说那是打破坚冰的公平曙光——五毛钱的报名费，无差别的报考资格，让无数搁浅的梦想有了靠岸的可能。可只有亲历过的人才懂，所谓公平，从来都带着各自的重量与底色，藏在每个考生深夜的灯光与黎明的汗水里。
那年我二十二岁，是北大荒农场里一名普通的拖拉机手。轰鸣的铁家伙（东方红-54）从春到冬碾过黑土地，我的手掌磨出厚茧，裤脚沾满泥点，衣服上也充满了油污点。当恢复高考的消息随着北风传到分场时，我正握着拖拉机的操纵杆，链轨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凉里却裹着一股滚烫的热流。分场的知青们疯了似的找复习资料，有的托关系请假回了城，有的干脆旷工躲在宿舍里啃书本；那些本就站在讲台前的教师、坐在办公室里的机关干部，更是有得天独厚的复习条件。而我，连片刻的喘息都显得奢侈。
身为分场团总支委员，肩上的担子卸不得。白天要跟着拖拉机组下地作业，操纵杆在手里转上十二个小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傍晚收工后，还要在书记的安排下组织青年们开学习会、安排义务劳动，写宣传稿等，忙完所有事，天早已经黑透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我才能趴在床上，点上一支蜡烛，借着跳动的微光翻开泛黄的课本。烛油顺着烛身往下淌，滴在床角凝固成蜡珠，也滴在我熬夜泛红的眼睛里。课本上的公式、定理像一个个陌生的符号，需要反复琢磨才能摸清门道，常常看着看着就趴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蜡烛已烧到了底，鼻尖满是焦糊的味道。
黑龙江的高考分初试和复试，从头到尾我没请过一天假。白天驾着拖拉机在田间奔波，脑子里却在默背政治名词；午休时啃着冷馒头，手里还攥着写满英语单词的纸片。有人劝我：“别这么拼了，一个拖拉机手，还能真考上大学？”我只是笑，心里那股劲却没松——不是不信命，是想给这青春年华一个交代。
初试前的考生大会在场部俱乐部召开，那是我见过最热闹也最沉重的场面。俱乐部里挤得水泄不通，连门窗外都扒着人，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雾。保卫科的同志挎着枪来回巡视，卫生院的医护人员背着急救箱守在角落，空气里除了人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书记站在台上作动员报告，题目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祖国和人民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考上了高高兴兴上大学，考不上安心本职工作”的话语，像一块石头投进人群，激起一阵沉默的涟漪。
我站在人群中，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有戴着眼镜、鬓角已染霜的老三届教师，他们的眼神里藏着十年的遗憾；有豆蔻年华的应届毕业生，脸上满是未经世事的青涩与憧憬；而我，不上不下地夹在中间，手掌的厚茧与课本的油墨香格格不入。那一刻，紧张像潮水似的将我淹没，手心攥出了汗。走进考场时，我的腿还在微微发抖，心跳120，拿起笔的瞬间，眼前竟闪过拖拉机的仪表盘与深夜的烛火。
那场考试我发挥得并不算好，许多题目答得磕磕绊绊。走出考场时，雪又开始下了，我望着漫天飞雪，心里空落落的，已经做好了继续开拖拉机的准备。直到录取通知书送达到教育科的那天，分场的广播里念出我的名字让我去取录取通知书，我正蹲在拖拉机旁检修零件，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终究是考上了，一所正规的全日制本科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摩挲着红色封皮上的烫金字迹，突然想起那些深夜的烛火，想起俱乐部里拥挤的人群，想起握着拖拉机操纵杆时默默背诵的知识点。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望那片熟悉的黑土地，还有一种莫名无限的眷恋，轰鸣的拖拉机声渐渐远去，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我的香兰农场四分场机耕队，而新的人生，正随着车轮滚滚向前。
后来我成了体制内的干部，从青涩到成熟，从青丝到白发，直到退休那天，我整理旧物时，翻出了当年那支烧剩的蜡烛头，还有那准考证。烛身早已发黑，却依旧能闻到淡淡的蜡香，准考证依然清晰。我忽然明白，1977年的公平，从不是绝对的均等，而是给了每个不甘平庸的人一个机会——一个靠自己的努力，把命运握在手里的机会。那支烛火，不仅照亮了深夜的课本，更照亮了我往后的人生。
张新植（农场章文）

新植举笔畅心怀，
文笔流畅似犁田，
恢复高考满心愿，
考上大学心里甜。

新植举笔畅心怀，
文笔流畅似犁田，
恢复高考满心愿，
考上大学心里甜。

执着 发表于 2025-11-11 08:14
新植举笔畅心怀，
文笔流畅似犁田，
恢复高考满心愿，

谢谢赵兄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