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里的时光褶皱
唐德华
端午的晨雾还未散尽，街边商铺已飘来艾草的清香，橱窗里陈列的精美礼盒粽子，裹着金丝银线，缀着晶莹蜜饯，像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手机里不断跳出“端午安康”的祝福消息，电子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绪突然被儿童节的欢闹声牵引，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半个多世纪前那个飘着粽香的端午节，裹挟着岁月的温度，扑面而来。
那时的上海夏日，暑气总是来得格外早。蝉鸣声里，一把蒲扇就是对抗炎热的全部武器。我家那宽敞的屋子，因着我少先队中队长的身份，成了同学们课后的乐园。端午那日，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地板上，在做完作业的欢呼中，男生们推着铁圈在弄堂里奔跑，“哐当哐当”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女生们则围站在场地上，五彩的毽子在脚尖上下翻飞，笑声和着风声，在弄堂里回荡。
午后三点的太阳正烈，不知是谁喊了声“肚子饿了”，喧闹声戛然而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我的目光突然落在房梁上那摇晃的竹篮，里面躺着的，正是母亲清晨刚包好的粽子。翠绿的粽叶裹着雪白的糯米，隐约还能看见露出一角的赤豆，光是想想，口水就止不住地流。“同学们！你们想吃粽子吗？”我一拍胸脯，自告奋勇。在一片欢呼雀跃中，我搬来方凳和小凳，小心翼翼地叠起来。站在颤巍巍的凳子上，指尖触到竹篮的瞬间，心里满是得意。当一篮子粽子在小伙伴们手中传递，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我仿佛成了拯救饥饿的英雄，满心都是骄傲。
夕阳西下，同学们陆续散去。我哼着小曲收拾着“战场”，全然不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父母下班回家，父亲直奔房梁取粽子，原本带着疲惫的脸上，在看到竹篮的刹那，瞬间布满阴云。“粽子哪儿去了？”他的声音像冰锥，刺得我心里一颤。我嗫嚅着道出原委，父亲沉默片刻，只是叮嘱我以后要先告知大人。可母亲却抄起细竹竿，毫不留情地抽在我腿上。疼痛袭来的瞬间，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们不是说别人有困难要伸手帮助吗？”这句话让母亲的手僵在半空，她怔怔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默默放下了竹竿。
那时的我并不懂，在物资短缺、计划供应的年代，一篮子粽子承载着全家人的口粮。那被我们吃掉的，不仅是美味的粽子，更是父母精打细算才能换来的温饱。多年后回想起来，才明白母亲那一瞬的迟疑里，藏着多少无奈与心疼——她何尝不想让孩子懂得善良与分享，可现实的重担，又让她不得不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
如今走在繁华的街头，超市里琳琅满目的粽子让人挑花了眼，真空包装、冷链运输，早已没了记忆中竹篮的质朴。物质的极大丰富，让我们不再为吃穿发愁，甚至开始追求健康低脂的饮食。但那份藏在粽香里的纯真与温暖，那份在物资匮乏年代依然坚守的善良，却成了岁月馈赠的珍贵礼物。
站在时光的长河畔回望，当年房梁上摇晃的竹篮，母亲扬起又放下的竹竿，小伙伴们满足的笑脸，都成了记忆中最鲜活的注脚。端午节的意义，或许早已超越了粽子本身，它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更是对过往岁月的深情回望。在这个物质丰盈的新时代，我们享受着便利与富足，更不应忘记那些艰难岁月里，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与坚守。
粽香悠悠，飘进了岁月的褶皱里。它提醒着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褪色——是分享的快乐，是善良的初心，更是对生活永不熄灭的热爱。愿这份穿越时光的粽香，永远萦绕在心头，温暖着每一个端午，也温暖着我们的整个人生。
*完善于2025年5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