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小船》

                          《倾斜的小船》传记文学
         ---------  一个北京下乡知青的遭遇

01，初 到 冰 城
初夏，哈尔滨。艳阳高照，绿树垂荫。宽阔的马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马路两旁高楼林立，汽车的喇叭声、轰鸣声、小贩的叫卖声和热烘烘的弥漫着汽油味的空气搅在一起，包围着每一个行人。
一辆乳白色的小货车，游鱼般在滚滚的车流中穿梭着。车身摇晃，车厢里放着两只木箱一个轮椅，还有一副担架。小成躺在担架上面，鼻尖，嘴唇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马路两旁一根根高大的水泥电柱、一座座欧式风格的高楼大厦不断从身边掠过。望着眼前的一切，小成不禁想到，从此，他将永远告别了秀丽的农村乡镇和那里的朋友，重新走进他已经完全陌生了的都市。一种对过去的怀念与留恋，对未来的憧憬，而又夹杂着不安的心情，在他心头油然升起。虽然自己正值不惑之年，但毕竟全身僵直，除了可以画几笔漫画之外，别无它能。况且，现在双腿骨折，需要治疗，而自己的收入又这样微薄，依靠妻子那柔弱的肩膀和双手，能在这个高消费的大都市里生存下去吗？
小货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了一个多小时，拐了几个弯，驶进了一条狭小的街道，下了一个陡坡，进入一片低矮的棚户区。
“到了，就是这儿。” 吱嘎一声，货车停在路旁。刘琼走到路旁一间小屋前，踏上石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在司机的帮助下，小成被抬进小屋，放到一铺小火炕上。
这便是刘琼在接小成来哈之前租好的房子。小屋只有8平米，坐北朝南，临街的一面开了一扇门和一扇窗。紧挨窗子贴着西墙是一铺双人床大小的火炕，火炕的另一端，一座红砖切成的大烟筒和炉灶占据屋内很大空间。墙角上安着自来水，发了黄的天棚上，吊着一盏15瓦的灯泡。一条仅仅容一个人通行的小道，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小屋。
“就这么一间连屁股都转不开的小屋，一个月要80，真够黑的。”小成躺在担架上，转动目光打量小屋，咕哝一句。
“你当这儿是密山哪，为了租房，我跑了8天！”刘琼拧开自来水，放了半盆清水，擦了把脸，接着用湿抹布把屋里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打开行李，铺好褥子，小心翼翼地把小成从担架挪到炕上。
“哟——这么快就搬过来了。” 一个体态臃肿、脸上像涂了一层烟袋似的老太婆，半截黑塔似的出现在门口。
“这就是房东。”刘琼向小成介绍一句，忙迎上去：“我们刚到。大婶您里边坐吧。”
“那我就坐会儿。”老太婆嘿嘿笑着，挪动着一身肥肉，挤进房门，一屁股坐在炕上。
“没有开水，没法沏茶。您吃点水果吧。”刘琼拿出几个路上吃剩的橘子，剥去皮，笑着递到老太婆手里，“您先吃着，我再给您剥。”
“别客气，别客气。”老太婆略微推辞一下，接过橘子，接连不断地一瓣一瓣地丢入嘴里：“家都般过来啦？”老太婆嵌在大倭瓜脸上的小三角眼，在屋里的两只木箱和行李上巡视一遍，目光落到小成憔悴的脸上。
“还有些东西，放在当地朋友家了，求朋友帮助处理一下。”小成答道。
“对对，要那些破玩意干啥，到大城市了嘛，以后得置新的。”老太婆吃光一个橘子，又撕开了第二个。“租房子时，听你爱人说你是知青，是公伤？”
“嗯。”小成点点头。
“国家一个月给你多少哇？”
“都算上80多。”
“咋这么少啊，工人上班一个月开好几百呢！”老太婆脸上露出鄙夷，很快又消失了。“除了交房钱……以后你们的生活也够呛啊。”
“我可以画漫画，吃点稿费。另外，我爱人以后也可以做点啥。”小成话音未落，刘琼 接过话头：“大婶您尽管放心，房租我们一定按时交。”
“嘿嘿……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太婆尴尬地一笑，“我来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你们用了多少电记个数，我家也好按字收费。”
“好。”小成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水费每人每月一块钱，卫生费每人每季度两块，还有治安费，也是每人每季度两块，你准备好，到时候有人上门来收。”老太婆说完，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了。
“她怕咱以后付不起房租。”送走房东，刘琼小声说了一句。
“也太小瞧人啦。”小成说，“甭管她，先做点吃的吧，我都饿坏了。”
刘琼归拢一下屋子，上街买来二斤挂面，一包火柴，一袋盐，从箱子里拿出一口小铁锅，洗刷干净，放在炉灶上。这时她才意识到，还没烧的呢。
“有啦。”小成指了指箱子上面缠的草绳，“就用它吧。”
刘琼又往锅里添了点水，擦着火柴。草绳很快就烧光，水还没开，刘琼犯难了。
“把上面的木板拆下两块。”小成又指了指立在墙角的担架。
“这……”小成犯难了。担架是在密山时特意求人做的，四根小木方钉成的外框，上面钉着十几块三、四指宽的小木板。它已经伴随小成多年。刘琼迟疑一下，还是照着做了。

夜幕降临。刘琼找出一条床单挡上窗户。休息了一下午的小成渐渐恢复精神，心里盘算从今往后过日子的花销。
“琼，现在咱们总共还有多少钱？”
“三百八十多。问这干啥？”
“我下半年的生活费九月份才能邮来，剩下的钱得用四个月，你把钱分成四份，千万别花冒了。”
“还得想法送你上医院治腿呢。”
“上医院？没几千行吗？算了吧，还是开点药在家养吧。等腿好点了，我能画画了就好了。”
夜渐渐深了，刘琼响起了微微的鼾声。窗外，喧嚣了一天的街道恢复平静。远处行驶的汽车灯光，不时地照亮窗子，转瞬又消失了。小成两眼凝视蒙在窗户上忽而变明忽而变暗的床单，想着以后的日子，心情更加沉重。
天蒙蒙亮，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小成和刘琼被惊醒了。刘琼起身将“窗帘”掀开一条缝，仔细看了一阵才弄明白，原来这条不起眼的小街是通往市场的要道，这里是棚户区，小街下面住着的多是些小商贩，为了生计，每天一到这时他们便推车担担，前呼后拥，大呼小叫地从门前经过。
新的一天在喧闹中开始了。
刘琼匆匆擦把脸，拢拢头发，系好衣扣，随着街上的人流来到早市。
这是一条横贯东西的大街，足有半里多长，两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床和商亭，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商贩们的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乱哄哄地响成一片。前来逛早市购物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背。
刘琼捏着几张票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她想买点肉给小成补补身子，快点把伤养好。挤到一个肉摊前一看价钱，吓得退回来。她转来转去，买了两棵大葱，一颗大头菜，最后在一个牛肉摊前徘徊许久，狠狠心，捡了几块刚刚剔下来的骨头，说：
“师傅，请给称一下。”
摊主打量刘琼一眼：“算了，给五毛吧。”
出了市场，刘琼又发现一个卖烧柴的，家里的担架不能再拆了，否则过几天小成去医院用什么抬呀。她上前一问，一推烂车木头竟要30元！她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肯降价。没有烧柴无法做饭，只好咬牙买下，让对方给送到家，狡黠小贩看出她的难处，又加2元。她叹口气说：
“好吧。我身上没钱了，到家以后给你。”

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