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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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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1 05: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45、知青助理
(一)
我在农村插队20年,公社的知青助理高俊义,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公社干部。他急公好义,刚直不阿,扶危济困,办事认真,敢于负责,而且平易近人。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1978年,那时我出名工修战备工程致残,瘫痪在床已经接近九年,其中已经用两年时间,给有关部门和中央写了200多封信,反映自己的遭遇,恳请国家落实我的知青待遇,解决我的治病问题。
一天,早饭后,我正和父亲唠家常,一声车铃响,随后,一个人进了屋。
来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偏瘦。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公社新上任的知请助理,叫高俊义。早就听说三队有个北京来的知青,可是打开公社的知青花名册一查,没有你。”他问我,这是咋回事。
我说:“北京给我办了知青手续,咱县知青办不接收。”
他又问:“为什么?”
我说:“说来话长,”随即把县知青办以我的知青介绍信写的不清楚,及和我哥哥的不一样为由,拒绝落实我的知青待遇说了一遍。
“那你的介绍信到底和你哥哥的一样不一样呢?”高俊义又问。
“一样也不一样。”我说。
“我听糊涂了,你具体点说。”
我又说:“说一样,我俩的介绍绍信都是北京统一印制的内容完全一样。不一样之处是,我俩的名字不一样,他叫高继平,我叫高继成。还有我俩的出生日期不一样,他比我大两岁。我俩介绍信的编号不一样,因为一个介绍信一个号,不能重复。还有我两介绍信开出的日期不一样,他的是76年3月,我的是76年6月份。”
高助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他说:“还能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他们?”
我说:自己不能动,父亲年迈,胆小怕事。自己只能不断给中央写信上访,已经写了200多封。高俊义听了,脸都气白了。他说:
“把你的介绍信拿给我看看。”
我说,自己已经卧床八年多了,曾经三次自杀,写了200多封上访信无果。队长和会计实在看不下去,他俩代表生产队替我到县里去上访。走的时候,要拿我的介绍信,我没有理由拒绝。当时,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拿好,还说这个介绍信就是我的命。他俩到了县信访办,人家一听为我的事上访,不接待,他们吵起来了。后来他们的主任韩志杰来了,他让会计和队长把我的介绍信留在他那,然后回公社到派出所取我父亲的档案,送到县信访办。他要看看我父亲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的。还说,如果是人民内部矛盾,他就立即通知知青办落实我的待遇。队长会计信以为真,到了公社派出所,人家说档案不能外借,这是制度。信访办要看让他们自己来看。他俩返回县里说明情况,韩主任说那就算了。他俩想要我的介绍信,韩主任改嘴了,说介绍信是北京给县里开的,凭什么给你?!就这样,把我的介绍信骗走了。
高助理听罢,气得浑身哆嗦。他说这好办,他不是要看档案吗?这事包在我身上。第二天,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真的把档案取了出来。怕我等得着急,去县里之前,还特意带我家,身上背着一个大黄挎包,让我看,说我现在就去县信访办,看他们还有啥话可说。傍晚,高助理锤头丧气地回来了,他说信访办又变卦了,说我的介绍信内容写的不清楚,,让我与北京联系,重新开一个介绍信。我说这不好办,上面有规定,一个知青只能开一份介绍信,他们这是故意刁难。
高助理说:为了我的事,他闯到县委书记李洪业的家里,告了信访办的状。县委书记说,县里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主张让我重开,说这样他才好说话。
我只好和北京有关部门联系,又写了多封信,两个月后,北京市知青办公室破例给我回了一封信。答复是:
“高继成同志,你的来信已收到。你反应当地知青办认为我们开出的介绍信写的不清楚,要求重开一份,现答复如下:全国各地像你这种情况的下乡的人,我们都开这种介绍信,没有任何地方提出不清楚之事。而且,每个知青只能开出一封这样的介绍信。因此,我们不在开出,特此答复。”
落款是北京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下面盖着鲜红大印。高助理看了这个答复,信心满满的说:
“我再往县里跑一趟,你放心吧,这回绝对没问题。”
两天后,高助理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说,“本来县里这关过了,不料,县委副书记李X国坚决反对,他让把这事上报到省里,省里让接收再接收。没办法,等着吧。”他愤愤说,屁大的事,用的着这样吗?再说审核他哥哥的待遇时,怎么不请示?”从那以后,每过一段时间,他就去县里一趟,打探消息。大约又过了俩月,高助理给我送来消息:原文是“如有正式下乡手续,可给知青待遇。”本来这个问题可以到此结束。不料,那个副书记又节外生枝,下指示让向省里谎报说,“该青年没有正式手续。”不久,省里的批示再次下来:“不能给下乡知青待遇。”有了省里的“尚方宝剑”,县知青办更加飞扬跋扈,有人再去为我联系此事,干脆推出门外,一律不接待。高助理气得混身颤抖,他问我:
“你家到底和李X国书记有什么冤,什么仇?”
我说:“不知道,谁知我祖上哪辈子抱着他家孩子下过井,还是刨过他家祖坟。他这样做可能是标榜自己革命立场多么坚定,旗帜多么鲜明吧。”
将近一年的时间,高助理究竟往县里跑可了多少趟,磨坏了多少双鞋,我无法统计,只知道县里流传这样一句话,“高助理和这个青年都姓高,他们不但是一家子,肯定还有更亲近的关系。要不然,为了一个普通青年,他能这么卖力吗?”
高助理听了,坦然一笑:“我和这个知青什么关系,组织上尽管调查。”
为了我的事,高助理已经竭尽全力,应了那句话,办事不成,不算无能。县里阻挠的人,毕竟是县委副书记。不知怎样感激高助理才好,过春节时,我让父亲买了二斤蛋糕,两瓶老白干和几斤水果给高助理家送去,以表谢意。不料,他给我买了更多的东西,并让爱人亲自送到我家,感动得我泪眼模糊。
我仍然不断给中央写信。也许是我的举动感动了上苍,忽然有一天,广播喇叭里播出这样一条消息:密山县委副书记兼副县长李X国被革职查办。原因是,一年前,他的女儿考大学试卷答的欠佳,这位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县委副书记,竟然利用职权,让人夜间潜入考场存放卷子的地方,偷偷为他女儿改卷加分。一年后东窗事发,女儿被大学退回,这位书记锒铛入狱。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饭后,我正和父亲诉说自己夜间做的一个梦。我说梦到自己的病好了,看到自家园子里的果树开满花朵,一轮红日从果树中冉冉升起,且高且大,一直升到中天。我问父亲,这个梦主凶还是主吉。父亲说,梦是心头想,你白天总盼着自己的事有个结果,才做了这样的梦。我们爷俩正说着。突然,高助理风风火火的来了,喘着粗气,进门就说:
“好消息,国务院来电话啦!”       
这没头没尾的话把我说懵了。他喘了几口气继续说:
“刚才,我在办公室里,电话响了,我问哪里呀?对方说国务院,全国知青青年上山下乡工作领导小组,她是负责人朱红。请找一下富源公社知青助理高俊义。我说,我就是。她说太好了,我现在要向你核实两个问题。第一个,你们公社有个叫高继成的北京知青没有?我说有。她又说,现在核实第二个问题,他的知青待遇落实没有?我说,到目前我接电话为止,还没有落实。她说好了,谢谢你……放下电话我就来了。”说完之后,高助理说,他还有别的事,匆忙走了。
第二天早上,县团委书记鲍学斌和组织部长来到我家。他们说明来意,受国务院委托,专程来调查密山有关部门拒绝按照中央文件,落实我知青待遇的经过。
他安慰我说:“小高,你的官司赢了。”
我忧心忡忡地说:“可惜,这事你说了不算。你上边还有县政府,县委呢,他们欺上瞒下,弄虚作假……”
鲍书记说:“这回他们想骗也骗不了,国务院绕开了他们,特意委托团委下来调查,让我们写完调查报告,密封好,通过邮局,直接寄到国务院。”
鲍书记走后,过了一天,高助理又来了,给我送来一身新衣服,灰色的中山装,当地管它叫吊兜干部服,还有一顶灰色的帽子。这是我下乡十三年,第一次穿上新衣。
又过了几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李花桃花盛开的日子,一辆白色的大型救护车缓缓开进小山村,停在我家门前,从车里跳下几个白白胖胖,干部模样的人,来到我身边,说:
“我们是县知青办的,接你去治病。”
我说:“且慢,你们到底承认不承认我是知青?”
那人不愧是国家干部,回答贼有水平。他说:
“现在广播不是经常说吗,咱们一切向前看。”
(二)
知青办的干部们把我抬上救护车,临时雇了一个社员护理我,一同上了车。高助理不放心,也跟车进了县城。他安排我们住进望湖楼宾馆,特意为我们为我们在一楼一间包了四个床位的大房间,晚上我们住在一起。他说下一步怎么办,听候知青办安排。
他还说我写给邓颖超委员长的信也发挥了作用,全国人大已经给省人大发来电函,内容是:
“责成黑龙江人大立即解决知识青年高继成知青及治病问题,并将处理结果上报人大常委会(一式三份)”。
一个普通知青的待遇和治病问题,惊动了国家和人大的领导,这种事情,世界上恐怕只有中国才会发生。
住进旅馆的第三天,我被抬到县人民医院检查身体。说心里话,看到一个个平时养尊处优,吃的白白胖胖的县知青干部,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真有点于心不忍。
县人民医院的医生,从来没见过我这么重的患者,给我拍了全身的X光片,主治医生给我检查了身体,然后将我送回宾馆休息,等待结果。高助理每天出去打探消息。这天上午,他去找那位主治医生,想问问怎样治疗,刚要推门,里面传出知青办主任周顺和主治医生的对话。
周主任说:“你给他开一个诊断,说他的病已经无法治疗,不就得了吗。”
主治医生说:“我们治不了,不等于哈尔滨治不了,我们的意见是让他转院。”
周主任说:“你这人咋这么死性?”
主治医师说:“我是医生,必须遵守职业道德。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高助理气坏了,等周主任回到知青办,跟他吵了一架。高助理说:
“一个北京知青,十五岁下乡,为国家修战备工程病成这样,在炕上躺了十年,三次自杀!现在国家给了知青待遇,你们先是用各种借口刁难人家,现在又到医院使坏,还算个人吗?”
周主任红着脸解释说:“咱县知青经费这么少,知青又这么多……”
高助理说:“那你为什么不明说?东扯葫芦西扯瓢,拖了人家三年!要是你家孩子,能这么对待吗?……”
周主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眯着眼盯了高助理很久说:“噢----我明白了,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俩是一家子呢!胳膊肘朝外拐,吃里爬外………”
高助理也火了:“你狗眼看人低!”
“什么?你敢骂我是狗?……”周主任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
眼看两人要撕吧起来,被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拉开了。
高助理将事情内幕反映到县委,县委书记李洪业召集县里五大班子和相关人员,在电影院小楼开了会议,严厉批评了一些人,最后明确表示:“高继成是北京知青,是为我们密山县修筑战备工程病倒的,就是花一万,两万,三万……咱们也该把他的病治好,让他重新站起来!”
小楼里响起一阵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三)
高助理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不仅对我的这样,对其他知青也是如此。在我们住宾馆期间,一周内有五六个本公社插队知青因各种困难找他,他多方联系,都一一解决了。
有一天,他对我说,有件事你帮我个忙呗。
我笑了,说我一个瘫巴,身无分文,能帮你什么忙。
他说,咱公社有个女知青,姓卢,从白泡子转来的。那里原来有知青点,后来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她想返城,家里的后妈不同意,她爹又是个“气管炎”。她一个人不敢在那里继续住下去,托人介绍,跟咱公社的一个小伙结婚了。婚后她一直住在婆婆家。两年后她的小叔子又要结婚,婆婆要她们搬出去住。可是没地方可去。她向县林业局申请买房木,自己盖房,林业局不批。她见村里没房住的人,都到山上砍木头,扛回来自己盖房,啥事都没有。就让自己的丈夫也去砍。她丈夫不敢,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小卢就自己上山砍木头扛回来,自己动手盖了三间小房。可怜的小卢累得七次流产……谁知他俩刚住进去,上边来人检查,谁偷砍木头都没事,唯独把她的房子没收了。而且给了一个新来户居住。而这个新来户又是大队干部的亲戚。小卢咽不下这口气,又搬了回去,三间房两家各住一头。那家为了将小卢挤走,把便盆放在堂屋,小卢在堂屋做饭时,那家公开在那里方便………
小卢告到公社,公支到县林业局,林业局又支到信访办,信访办推到知青办,知青办又推给了高助理。高助理跑了多个部门,他们还是互相推……
“为啥都不管呢?” 我问。
“那个大队干部是省人大代表。”高助理说。
“这不是以权谋私吗?怎么不告他呀!”
“告了,不起作用。这不才求你帮忙吗。我就求你这么点事,这个忙,你说啥也得帮。”
我沉吟片刻说:“我害怕报复。”
“这个你尽管放心,他报复,我兜着。”
我这才下定决心。说:“好吧。”
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位二十六七的女知青,穿着一身合体的洗的发白的工作服,衣领露出粉红色的衬衣。她身体瘦弱,说话细声细气。我说你有上访信底稿吗,给我看一下。看后我说,这个稿子不是一般人写的,他的文笔比我强百倍。
“那为什么不起作用?”高助理问。
我说:“他选择的角度不对。通篇就像一份检讨书,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小卢问:“我怎么没错?”
我说:“你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错了吗?扎根农村错了吗?县里不给安家费,不给解决房子是你的错吗?你打了报告买房木,林业局不批是你的错吗?你拼了命盖房子,大队干部以权谋私,没收你的房子给他的亲属,是你的错吗?全村那么多社员上山砍木头,为什么唯独没收你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是下乡知青吗?知道还这么做,不是破坏知青上山下乡又是什么?”
听到这里,高助理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快写吧。”
当天我写好这封信,交给小卢,下午被抬上了开往哈尔滨的列车。
(四)
陪我上哈尔滨的,有知青办的办事员苏景春,公社的高助理,还有护理我的社员老于。当初雇老于护理我周主任不同意,嫌雇一个整劳动力太浪费,批评高助理不会工作。说雇一个小姑娘就可以了。那多便宜。高助理说,那就雇你闺女吧,正好她在家闲着,还能给家里增加收入。周主任的脸顿时成了茄子皮。
把我送到哈尔滨,住上院后,高助理和老苏告辞了,高助理拉着我的手握了又握。老苏告别时悄悄告诉我:“抓紧治,内部已经有了消息,知青办很快就要撤销了。”
他俩走后,医大二院骨科的董中教授,给我检查了身体,做了血液检测,认为可以手术,进行双侧全髋关节置换,这样我可以坐起来,或者架双拐行走。正在安排手术期间,发生意外,院里的八套人工关节用光了。我必须等待下一批关节进货,而且需要等八个月。我表示可以等。董教授说:我们这里床位非常紧张,有的排了半年都等不到床位。你可以住旅店或者回家去等。
我说八个月也以后知青办就撤销了,没单位给我拿钱。董中教授说,还有一个办法,我们给你办转院手续,到北京积水潭医院治疗。我同意了。医院给我办了转院手续,并到省革委会为我办了进京治病的介绍信。
出院后,我又住进原来的旅馆。我把住院期间发生的一切,写信向密山县知青办做了汇报,请他们来人送我进京。大约过了十天,高助理和富源公社的会计李和来了,要接我回密山,高助理说:周主任告诉他,说我从医院跑出来不治了,还大闹省省青办,骂了两个处长。这事已经向县委汇报了。县委很生气,说不治就拉倒,整回来吧。我说,我出院后哪也没去,始终躺在这里,全旅馆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们也可以把我拉到省知青办我和他们对证。我出院是因为医院没有人工关节了,要等八个月;医院给我办了转院手续,省革委会给我办了进京治病介绍信。说着,我掏出转院手续和介绍信。高助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看完一遍,交给李会计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抓起旅馆前台的公用电话说:“喂,请接密山,喂密山服务台吗?我是哈尔滨长途,请接知青办,请找一下周主任……周主任吗?我是高俊义,我们已经到了旅馆,见到了高继成,事情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人家有转院手续,有省里开的进京治病介绍信……什么?我啥都别管,把他强行整回来?…他要不回来呢?……我可不敢,他都病成这样了,万一出了事我付不起责任……”
高助理打完电话对我说:“周主任说,你要是不回密山,就把你扔到这里不管了。”
我说:“那你的意见呢?”
高助理说:“我看这样,你留在这里,我们把转院手续和进京介绍信带回去,向县委回报。请示下一步怎办,你看好不好?”我同意了。
高助理和李会计走后,大约过了一周,知青办的女会计,满头白发的何康云来了。她说,周主任让她拿着我的X光片和转院手续,先到积水潭医院给我办理住院手续,等办妥之后有了床位,再把我送到北京。我要求和她一起去,她不同意,说这是主任的吩咐,她只能照着做。
我苦苦等了半个月,一天知青办的老苏突然从密山来到旅馆,他说:何会计给知青办来信了,说经过积水潭医院诊断,我的病没法治了,主任让他把我接回密山。我要求亲眼看看何会计的信,他捂着口袋,说主任吩咐过,这封信不许给我看。这更加大了我的怀疑。我和老于定好了对策。买了半斤猪头肉和一瓶白酒,我佯装答应跟他回密山,说我将来打算写小说,先看一眼何会计的信,将来写小说做素材。他答应了,把信折成一个小方块,只露出一行字“总的来说,这个病是没法治的……”我要求往下接着看,老苏不同意,说那是知青办内部的事,不能给外人看。我说你等等,我把这句抄下来。我故意磨磨蹭蹭,这时,老于已经斟了两杯酒,摊开了猪头肉,招呼老苏一起喝酒。酒肉香味的诱惑,老于的一再盛情邀请,使老苏放松了警惕。他把何会计的信往我怀里一扔,说你自己抄吧。就喝酒去了。我乘机看了那封信的全文,大义是说她到北京以后,到积水潭挂了门诊,一个姓贾的大夫接待了她。贾大夫看了片子以后说,这个知青病了这么多年,身体多处病变,是无法治愈的。只能设法改善部分病变。总的说来,我们没有看到患者本人不好下结论。以上是我去积水的经过。我还要在京开几天会,会议结束就回去。这个知青的事怎么办请组织决定。
信的内容,医院答复明明是“没见到患者本人不好下结论”。周主任竟说大夫说不能治了,欺骗县委和我。我不动声色,将信藏好。继续整理笔记。老苏喝完酒,问我何时动身跟他回去,他好去买车票。我说,刚才我想了一下,还是去北京让大夫检查一下好。老苏一听觉出不妙,跟我要何会计的信,我不给,他就扑过来相对我搜身,想把信夺回去。情况紧急,我身体僵直,无法抵抗,急中生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用刀尖抵住自己的脖子,说你再动手我就死给你就看!他让我跟他回密山,我坚决要去北京。他没办法,打电话请示周主任,结果挨了一顿臭骂:“……笨蛋!饭桶!谁让你把那封信给他看的?!必须把那封信给我要回来!……”
老苏不敢再动手,我们俩在旅馆里争吵起来,惊动了许多住宿的人,他们问明情况,纷纷指责老苏不对,说这个下乡知青为了国家病成这样,在炕上趟了十年,现在国家落实策给治病,你为啥不让去?有的骂他不是中国人。
老苏是朝鲜族人,汉语说的不大清楚,一着急更说不清了,呜噜呜噜地不知说啥。有些人认为他是装的,要群殴他。吓得他慌忙夺路逃走。
我和老于商议,在没有路费的情况下。如何进京。不料,半夜时分,老苏悄悄溜了回来,他说自己良心发现,决心从现在起,要帮助我,问我有什么困难,我说需要两张进京的车票。第二天,他跟五常的亲属借钱,买了两张票,并亲自把我和老于送上进京的列车。
(五)
到京以后,我犯了一个大错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何会计取得联系,我把她想得太好了。
那天,积水潭医院的专家给我会诊。此前头一天,门诊医生已经给我做了体检和血沉化验,完全合乎指标。今天专家进行会诊,已经谢了顶的专家、老主任郭兴堂给我检查身体后正要表态,突然门开了。闯进一个高个子肤色微黑五十来岁的大夫急急忙忙对郭主任说:“主这个患者咱们不能收啊!这事,背后有问题!这不是治疗问题,是社会问题!”
这时何会计不知从哪冒出来,她说:“贾大夫,患者住院以后,如果我们不履行职责,你可以到法院告我们嘛。”
贾大夫说:“说那些没用,有些患者住院以后,认为这里比家好,住着不走啦,单位也不管了……这种亏,我们吃老了!”
我说:“贾大夫请您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人,”
贾大夫打断我的话,把手一摆说:“说那些没用!”
这时,郭主任拉开房门,一只手搭在贾大夫的肩头(还有没有其他动作,我躺在床上没有看清),他说:“这里没你的事。”客客气气地把送请了出去。回来后,他对我说:“孩子,你来的太晚了,要是早来几年,或许我还有办法。”
我哭着央求说:“您再想想办法吧,即便我的双腿能被动弯曲,能让我坐起来也行,这样就可以学掌鞋,学修表,做个自食其力的人。我求求您了……”
郭主任说:“你说的这些是社会问题,我们不考虑。我是一名医生,只能从医学角度考虑问题。你现在可以自己翻身,可以扶着东西站立。如果做了手术,你连自己翻身都不能了,必须得有个人给你搬腿……我认为手术后的效果不如现在,你再怎么要求,我也不会给你做……”
为了这一天,我苦苦地在炕上躺了十年,苦苦地盼了十年啊!想不到,到头来竟是这个结果。我绝望的大哭,愤怒的呐喊!万恶的“四人帮”及其推行“极左”路线,还有地方上官僚主义推诿扯皮,毁了我的一生!
我有苦苦央求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还有不同意。给我开的诊断书是这样写的:“类风湿多发复发关节强直(已呈骨性愈合)目前无法治疗。”处置意见“回当地修养”。这时我想起一个叫《猴王吃西瓜》的寓言,猴王认为西瓜应该吃皮,猴崽子说应该吃瓤没用,因为整个猴群都听猴王的。如今骨科的专家主人就是猴王,而我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我的心碎了,万念俱灰,流着泪,被送回到当初的小山村。
(六)
回到密山后,当地政府根据国家知青政策,将我养了起来,逐月发给我生活费护理费。医药费,实报实销。经过几十天的痛苦思想斗争之后,我从绝望中走出,用仅能小范围活动的残手,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闪光之路,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作为一个残疾人,我获得了国家给予的最高荣誉“全国首届自强模范”,事迹和名字被收录《中国残疾名人辞典》和《中国当代漫画家辞典》,中残联主席邓朴方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伦杰尔•阿方兹理事都到哈尔滨看望过我。
从北京回来,高助理多次来看望过我。他说,小卢官司赢了,一分没花,房子全部要回。后来我搬到了省城,听说他为了工作方便,买了摩托,在工作中不慎摔伤,成了植物人,家人对他护理,非常精心。十几年后,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某地农村有个妇女,丈夫也是植物人,她每天给丈夫擦洗身体时,总在他身体敏感部位拧上几把,他的丈夫居然醒过来了。我想把这张报纸寄回小山村,托他们转给高助理的亲属,得到的回答是,他已经过世了。
我哭了,常常想,如果我们的干部都像他一样,忠于职守,勤奋工作,何愁四化不能早日实现。
恩人啊,俊义大哥:小弟愿你在天堂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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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里农场董建国 发表于 2023-7-11 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磨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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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2 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23-7-13 00:25 编辑

建国兄您好!感谢您读了我的这篇文字,而且读懂了我的用意。口罩期间,饭后茶余,我又写了一些东西。其中有《永不沉沦》的第二部,和自己的一本回忆录。这篇文字是回忆录中的一篇,是我人生中诸多磨难中的一小段。也可以说是我这类知青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的遭遇,是我们这类特殊知青的心酸经历。出书之前,我选择一些先发在这里,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然后加以修改。阴霾已经过去,但曾经的磨难人们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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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3 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逝去的记忆》
引子
人老了爱回忆往事,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蹲在墙根晒太阳,抽袋烟,唠唠家常,以此消磨时光。转眼间,头发乌黑的我,从一个少年郎,变成了白发翁。回首往事,叹时光流逝,大有“弹指瞬间”之感。有时,我也想去蹲墙根,凑凑热闹。无奈身下的铁床对我太亲热了,牢牢地扯住我,不让我我起来。50多年了,他对我总是这样。起不来就算了,好在哈尔滨有两位知青大姐,送了我一个华为平板,闲来无事就打上几句,没人看也不要紧,就算我自言自语,发癔症。

01、从玩说起
小时候,我很爱玩。穷人家的孩子,可玩的东西很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爱玩的天性,也没有减少我玩时的乐趣。
打记事起,我就离不开玩具,几个玻璃瓶,一小堆沙土就够我玩上半天,把沙土装入瓶子,然后再倒入另一个瓶子,翻来覆去,乐此不疲。有一回,一个伙伴捉到个虫子,大约有1厘米长,又黑又亮。他说这叫“磕头虫”,会磕头。我不信,他便把虫子放在指甲上,那个虫子果然“咔”“咔”地磕好几个头。从此,我就迷上了昆虫,蜻蜓、蚂蚱、天牛……得到一个,就会高兴的不得了。
五岁那年,我悄悄地从家里溜出来,不知怎么到了西草场,见一家店铺前放着一只长方形的大木箱,里面有许多碗口大的乌龟,有的将脑袋和腿缩在里壳里睡觉,有的不停地爬。我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快黑了,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是爸爸。爸爸说:
“你怎么跑这来了,叫我跟好找,跟我回家吧。”
我不肯走,缠着爸爸要买一个,爸爸同意了。
我挑了一个最大的,回到家里。爸爸在乌龟壳上钻了个眼,拴上了根绳,我每天牵着它在院子里玩,看着它爬,有时它钻进水坑里,我就一拉绳子,把它拽回来。伙伴们一个个围着看我玩,都羡慕死了。

一天,院里一个中学生要借我的乌龟,说要用乌龟的尿治耳聋。我不肯,爸爸好说歹说,告诉我就借一个礼拜我才答应。那时我并不知道一个礼拜有多长,第二天早上就要去把乌龟取回来,爸爸指着日历对我说,一天撕一张,撕到第七张才是一个礼拜。接下来,我便天天盼,苦苦等……乌龟终于回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
过了几个月,乌龟死了,我难过地哭了。爸爸把乌龟扔到房上说,以后下雨了,它会活过来。于是,我天天盼下雨。雨始终没有下,却飘起雪花。新年到了,爸爸见我整天呆呆地望着房顶,就给我买了一个空竹。
我很快就学会了抖空竹。空竹飞快旋转,发出一阵阵“嗡嗡”声,像天上的飞机。一天,院里一个大我十几岁的哥哥将我的空竹要了去,他说露几手给大家看看。他先来了个“撒地轴”,空竹像陀螺一样在地上飞快旋转地,接着,又来了个“张飞蹁马”,空竹便飞到他手的中竹棍上旋转。最后,两臂奋力向上一扬,空竹飞到空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好——!”人们一阵喝彩。
喝彩声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空竹落到地上,碎了。我哇哇大哭,要他赔。大哥哥没赔我,只是用水胶把碎了的空竹重新粘在一起。
空竹不响了,而且抖起来乱晃,我再也不喜欢它了。

后来稍大一点,见院里同龄的孩子,都在玩洋画。那是根据《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等古典名著中的故事,印在硬纸片上的彩色连环画,每幅只有火柴盒大小,一张七八寸见方的大纸上排列着几十幅小画,背面印着文字。许多摊床小贩都卖这种东西,一分钱五幅。我买回家用剪子剪开,像宝贝似的整天揣在兜里。父亲有空,就会指着洋画告诉我:“这是周瑜打黄盖”,“这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而院里的孩子们却另有玩法:每人拿出五张或十张摞在一起,然后轮流用手去拍,使洋画翻过了来。当谁拍得只剩最后一张,就是赢家,这些洋画就都归他。后来我才知道,这就叫赌博。那时可赌东西还有很多,如香烟盒、玻璃球、方宝、李子核、冰棍棍……
我最喜欢的,是用冰棍棍做手抢。先用二十几根冰棍棍做好枪筒和枪把,固定好,再用木头削个枪栓安上,一个可以发射小石子和冰棍棍的手枪便做好了,小伙伴们拿着它互相射击,玩的可开心了。但玩久了,也会生厌。这时最盼望的是,那些打把式卖艺的、捏面人的、吹糖人的、耍耗子的……哪怕是锯盆锯碗、焊洋铁壶的到胡同里来,我都围着看。
有一次,来了耍猴的,好多人围着看。那只猴子不但会翻跟头,舞刀弄枪,还能学京剧中的角色,戴上乌纱帽、花脸等面具,在锣声中迈着方步走圆场。表演到最后,耍猴人竖起一根一丈多高的竹竿,那猴子蹭蹭蹭怕爬到竿顶,学着孙悟空的样子,做了一个手搭凉棚向远处瞭望的动作。
“好——!”人们大声喝彩,有的往里扔钱。
就在这时,那猴子在竿顶洒了一泡尿,浇到几个老太太的头上,气得她们嘟嘟囔囔地走了,看热闹人们一阵哄笑。
几年以后,不知为什么,这些走街串巷的人不见了,伙伴们眼巴巴的盼了又盼。有一天,院里几个比我大些伙伴说:“走,上天桥玩去。”
我曾听爸爸说,解放前那里有说相声的,说的都是荤段子,不让女人听。爸爸去听过一回,说的是有个赶马车的老板子,家里有钱,取了个老婆不生孩子,老婆怕被休了,就买通家里的佣人,一起来糊弄车老板。起初,她说怀孕了,让车老板和她分开住。她往裤腰里塞衣服,塞枕头,欺瞒了一天又一天。到日子要“生”了,正好车老板没在家,老婆叫佣人买来一只刚刚生下来的小猪崽,将浑身的毛刮得干干净净,然后像包婴儿一样用襁褓包裹起来。第二天,车老板回来了,佣人给他贺喜,说太太生了个大胖小子。车老板乐坏了,忙把孩子接过来,亲了又亲。这时,他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打开一看,又惊又喜,说:“嚯,真是我儿子,带着鞭子来的!”听相声的人们哄堂大笑。有人发现,有个赶车的老板抱着鞭子,呲着牙也在听,顿时明白了,说相声的在讽刺这个听相声不给钱的车老板,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我四岁时,东北的伯父来北京,带我去过一次天桥,我只记得那里很远,很好玩。十岁左右时,在玩心的驱使下,我随伙伴们又去那玩了大半天,居然没有感觉到累。
在北京,天桥的热闹好玩是出了名的。里面的店铺和棚子一座连着一座,拉洋片的、变戏法的、打把式的……各种杂耍,还有摔跤场、剧场、大大小小饭店、各种小吃,令人眼花缭乱。
我爱看变戏法的,一个秃顶的瘦瘦老头,拿一颗龙眼大的珠子往耳朵上一拍,珠子不见了,用手指一挖,却从另一只耳朵里取出来;再往头顶上一拍,又从嘴里吐出来。他拿一个鸡蛋放在地上,用碗扣住,敲几下锣,然后将碗翻开,鸡蛋就变成活蹦乱跳的小鸡……
大一些的伙伴,喜欢看摔跤和打把势卖艺(练武)的。打把势卖艺的是个叫“吴昌印”的大胖子,四十来岁,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在那舞刀弄枪,没有什么精彩。看过多次,只给我留下一个印象,那个大胖子能同时拉开六张弓。老北京流行一句话: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时光流逝,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故乡的天桥,今天变成了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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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3 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02、最坏男孩

我敢说,如果评选全国最坏男孩,这第一,非“八戒” 莫属。
请别误会,这“八戒”不是《西游记》里的,是我儿时一个邻居家的男孩。他姓孟,名国宏,属猪,长我四岁,壮实得像头牛犊。国宏长相欠佳,脑袋左右扁扁的,大勺子,小眼睛,嘴唇很厚,而且外翻。伙伴们都怕他,当面叫他 “宏哥”,背后都叫他 “猪八戒”。
我们在一个大院住了十几年。不知怎么论的,父亲让我管国宏的爸爸叫“大爷”,而国宏称我父亲为“二姑夫”。

打我记事起,三天两头有人找到孟家告状,说“小宏”不是把张家刚会走路的孩子打哭,就是往李家的酸菜缸里扔死耗子,再不就是跟在七八十岁的小脚老太太后边,学人家走路。有一回,一个过路的哑巴都找上门来,哇哇大叫,用手比划说小宏骂了他。当时我只有五六岁,非常纳闷,哑巴听不见,这怎么可能?大一些的伙伴告诉我,在地上画个圈儿,吐口吐沫,再踩一脚,就是骂哑巴。
惹了祸,少不了要挨他爹一顿胖揍,先是巴掌,后来发展到皮带,乒乒乓乓、噼噼啪啪。小宏是天生的滚刀肉,挨打从不哭喊,也不告饶,倒是他娘比打了自己还难受,哭哭啼啼,踮着两只小脚,用浓重的“老呔儿”口音骂他老伴:   
“老东西,儿子是我生的,不用你管!今儿我豁出这条老命跟你拼了……”

后来稍大一些,伙伴们给我讲了一个小宏给他老娘喝尿的故事:
小宏八九岁时,一天早上,孟大爷、小宏的哥哥和姐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走了,孟大娘也拎着篮子上街去买菜,家里只剩下小宏一人在“沤被窝”——这回不是他不想起来,又尿床了。家里人都走了,他连忙穿好衣服,随手把地上装着半盆尿的尿盆塞进被窝,然后若无其事地穿衣下地,刷牙洗脸。孟大娘回来了,动手叠被,一拉被子,半盆尿全洒在床上……孟大娘叫苦连天,他却在一旁哈哈大笑——把老娘瞒住了,我没尿床!
打那往后,孟大娘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的尿盆端走,免得儿子“作妖”。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上,家里的人都出去了,小宏还在沤被窝,来尿了,找不到尿盆,顺手抄起桌上茶壶,尿在里面。然后穿衣下地,而且,破天荒地叠好了的被子。
不一会孟大娘回来了,小宏捧着茶壶亲亲热热地说:“妈,你累了吧,我给你沏了壶茶,还热乎那。”
“都说宏头没出息,这不挺懂事吗。我早就说咧,树大自然直……”孟大娘高兴得不得了,接过茶壶,仰脖喝了一口,吧嗒一下嘴,觉得不是味儿。儿子扑哧笑了,说:
“那是我撒的尿。”

我五六岁时,有时不听话,家里保姆奶奶就吓唬我,“小心夜里鬼掐你!”那时北京城里经常停电,一停电,院里那些大孩子就缠着隔壁的教书先生讲《聊斋》,神仙鬼怪狐狸精什么的,我总去听,听完又害怕,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呆在屋里,走路时总回头,怕有鬼跟着。
一天晌午,我和比我小一岁伙伴大周正在院里玩耍,小宏溜到我跟前,坏笑着说:“你不是怕鬼吗?我告诉你一个招儿,以后就不怕了。”我问什么招儿,他说你没听《聊斋》里神仙老道都能降妖捉鬼吗?你变成神仙,以后就不怕鬼了。我忙问怎么变,他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不许告诉别人,然后,趴在我的耳朵上说,吃了金鱼可以成仙,并起誓他如果骗我不得好死。
我深信不疑。正好隔壁教书先生、即大周姨夫家的鱼缸里养着几条金鱼,大周也想跟我一起成仙,我俩一人抓了一条,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鱼鳞肠子弄了一嘴,而且很腥,不好吃。我忽然想起大人们给猫喂鱼前,先把鱼放在火炉上烤干,然后揉碎拌在猫食里。于是我就和大周一起,把一条条金鱼放在火炉上烤干,统统吃进肚里。再后来就是等着成仙。
那天晚上,睡梦中我被保姆摇醒了:“你今天惹啥祸了,人家找来了,说说吧。”我揉揉眼,睁开一看,只见大周的二姨满脸怒气站在床前,这个二姨非常厉害,两口子吵架时,脾气一上来敢骑老公身上乱拳捶打,院里的孩子们背地里都叫她“母大虫”。
“说,我家的金鱼哪去了?”母大虫喝问。
“我和大周烤着……吃了。”
“我问大周鱼哪去了,他说让你俩吃了,我还不信……”母大虫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有这么祸害人的吗,啊?你爸成天上班没工夫,今天我替他管管你!”
我哇的一声哭了,抽抽嗒嗒地说:“我听小宏说,吃了金鱼能成仙……”
母老虎听罢,脸上怒气消了,笑着说:“老孟家这个鳖犊子,都作出花来了,明儿我找他算账!”
第二天,母大虫还没来得及算账,八戒又惹祸了:
先是把邻居郑姥姥放在院子里的通条烧热,然后悄悄放回原处,烫伤了郑姥姥的手。尔后,一位走街算命的盲人,拄着马竿,一手打着挂在手腕上的小锣从大门外走过。他笑嘻嘻迎上去,说:“先生,有人算命”。
“噢,哪啊?小朋友,领我去好吗?”
“行!”
八戒牵着算命先生的马竿,进了大门,奔向后院。“如今新社会,小孩都变得懂事了……小朋友,你真好,太谢谢你了……”算命先生跟在后面,嘴里叨叨咕咕,不料前面的八戒却仰着脖子唱起来:“拉瞎——拉瞎——拉到河里喂王八……”
“小朋友,不要这样……”算命先生连忙制止,可八戒哪里肯听,为了生意算命先生只好忍气吞声。
到了后院,进了一道门,前面忽然没声了,“请问哪位要算卦呀?”算命先生问了一句,没人回答,一股难闻的臭味钻进鼻子,他用马竿四面一探,发现被领进了茅房,而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个小孩,早已溜了。
算命先生被气疯了,站在院里破口大骂。
孟大娘和院里的大人们闻声出来,又是劝说,又是赔礼,好不容易才将算命先生劝走。
这天晚上,孟大娘向老伴告了儿子的状,同时来告状的还有几个邻居。
邻居走后,八戒挨了一顿有生以来最严厉的教训,孟大爷打累了,怒气未消,最后竟在儿子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八戒从家里逃走了。孟大爷咬牙切齿地说:
“谁都甭别找他!让他死在外头,省心!”
第二天上午,家里没人时,“八戒”溜回来了,撬开家里的门,进屋找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盆正在发着的面。他捅开炉子,放上饼铛,抄起油豆瓶咕嘟咕嘟,半瓶油全倒了进去,然后抓出一团面,按在饼铛里……不一会几张油乎乎的发面饼烙好了。他吃了一张,剩下的揣进怀里,转身要走,看见了凳子上的面盆,气呼呼说:“娘个纂儿的,不让我吃,你们他妈的也别甭吃!”话到手到,一铲子煤面倒进面盆,又用煤铲揣鼓起来……
从那以后,孟大娘告一次状,八戒就挨一次胖揍,孟大爷上班后,八戒就在家里作一通。有一回,孟大娘气得坐在院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指着儿子骂:“你个汗憋的!你个生大疔的!老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种……”
八戒在一旁呵呵笑,随口应道:“你们老马家好,你娘家兄弟偷我们老孟家的驴!”解放前孟大娘娘家穷,有个兄弟不争气,确实干过这事,不知怎么被儿子知道了,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
孟大娘脸都气青了,啪啪啪,一下接一下扇自己嘴巴,扇后又呜呜大哭……

说八戒一无是处,也不尽然。坏事有时也能变成好事。
八戒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孟国卿学习刻苦,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参军,后来成了解放军某部雷达排的排长;姐姐孟国春学习也很刻苦,无奈天资欠佳,初中毕业考高中无望,进了“教师速成班”,毕业后被分在陕西巷小学,教一年级。
一天晚上,国春回到家里不吃饭,总是哭。孟大娘问了半天,女儿抽抽嗒嗒地说:“教书这碗饭我吃不了……班里有几个闹将,我管不了,尤其那个带头的叫邓金宝,他一闹其他就跟着闹……”大娘好一顿劝说,女儿才勉强吃了几口饭。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孟国春正在校门口正在叮嘱学生回家路要上小心,认真完成作业……那个叫邓金宝的同学突然怪叫起来,几个同学立刻跟着起哄,孟国春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八戒不知从哪里窜出,抡圆胳膊,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那个孩子应声倒地,鼻口出血。
孩子挨打,家长不干了——孩子的父亲是北京市公安局某处的处长。他驱车来到学校。结果,孟国春被学校开除了。
街道给孟国春重新安排工作,在和平门外延寿寺街副食店当售货员。由于她工作认真,态度好,对顾客“百问不烦,百拿不厌”,一年后被评为北京市的“五好店员”,大幅照片上了《大公报》,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播了她的讲话录音……接着,好事成双,报为媒,在北京部队服役的一位解放军连长跟她结为伉俪,次年他们生下一个白胖的女儿。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我们所住的大院——铁老鸹庙10号被一家工厂征用,全院住户搬到了香炉营。没过半年,那里又被某机关看中做了幼儿园,全院居民被分散到个各处。我家搬到永光寺,孟大爷家搬到了海北寺,两家离得很近,有时逢年过节,也互相看望一下。
又过了几年,我们全家迁到东北,孟大爷一家不知去向,从此失去联系。如今孟大爷孟大娘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宏哥若健在,该是奔八十岁了。
                                      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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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3 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23-7-15 19:47 编辑

02、最坏男孩(这段发重了,请编辑帮我删去。拜托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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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3 0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23-7-13 13:39 编辑

03、“运也,命也”
儿时邻居教书先生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对兄弟,嗜赌如命,家里的东西都输光了。有一天,老娘死了无钱发送。哥俩一商量,决定到舅舅家去借。舅舅是个风水先生,将两个外甥臭骂一顿,拿出些银两说:“你俩先回去,把该用的东西卖齐,我今天有点事处理完,明天一早准到……给你娘选个好地方,将来你俩也能有点出息。”
哥俩从舅舅家回来的路上,遇到个赌馆,又犯了赌瘾,不到半天,把舅舅给的钱输得精光。这时他俩猛然想起,家里的老娘还没发送;害怕舅舅来了责骂,连夜回家,找了一领苇席,将老娘卷巴卷巴,扛到山上埋了。
第二天早上舅舅到了,进屋就问:“人呢?”
俩个外甥说已经发送完了。舅舅火了:
“告诉你们我今天一早准来,你们着的哪门子急呀……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
哥俩哄骗舅舅说:天气这么热,路又不好走,我俩怕到时候您老来不了,娘的尸首放坏了。
“葬哪了?领我去看看。”舅舅说。
哥俩将舅舅领到娘的坟前。舅舅前后左右看了一阵,怒气消了,说:
“是个好地方,只是此地不宜不用棺椁安葬,后人发迹得慢。”
哥俩一听连忙跪倒:“舅舅,实不相瞒,我俩用的正是苇席。”接着说出实情。
舅舅听罢气消了,叹口气说:“运也,命也。”
没了老娘,后来房子又输掉了,哥俩一核计,得找个吃饭的地方,辗转到了广东。那时正是鸦片战争期间,国家招兵,哥俩就当了兵,守卫海防。一天夜里,轮到老大站岗,他迷迷糊糊地老打瞌睡,把手中烟袋锅往身边的大炮上磕了磕,想再抽一袋烟,不料点着了炮捻子,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大炮响了。营里忙派人下来查问为何开炮。站岗睡觉,擅自开炮,要军法处置。弄不好要杀头。老大忙撒谎说:
“我看见远处来了敌船,来不及报告,就先开炮了。”
天很黑,远处什么也看不见。营里忙派人驾着小船出去打探。天快亮时,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昨天夜里确实来了敌人的军舰,他们本打算偷袭,见咱们的炮响了,误认为偷袭已被发现,又悄悄退了回去。
这下老大立了大功,后来不断提升,最后当了总兵。教书先生说这是真事,而且说的有名有具体时间和地点,可惜我那时太小,都没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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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里农场董建国 发表于 2023-7-13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可真行,写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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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里农场董建国 发表于 2023-7-13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要是有真实感,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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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23-7-15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23-7-16 20:38 编辑

04、记一次看鱼鹰捕鱼  
十二岁那年,我在北京市城里,看到一次鱼鹰捕鱼。
那是冬天的一个中午,天气很冷。我到达智桥路西的食杂店打酱油,出来时,见门口停着一挂马车,上面拉着两只木船,船上蹲着十几只大鸟。那鸟很丑,黑不溜秋,脖子很长,嘴很大,前端还带个小勾,许多孩子围着观看。胆大的,还不时地伸手去摸。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书上说的鱼鹰,拎着酱油瓶子也凑了过去。
这时,有两个腰间扎着绳子的农民,手里各拿一包东西,从食杂店出来,赶着马车向北驶去。
“走啊,看鱼鹰抓鱼去!”有人说。
一群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迎着寒风,追随马车拐进达智桥,穿过上斜街,来到护城河边。马车沿着陡峭的河岸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二道闸。闸上边的河面比下边宽出近一倍,水位也高出许多。河水从闸板下面泄出,翻卷着浪花奔腾而下,发出巨大轰鸣。
那两个农民,停住马车,抬下小船,把船摇到河心,用长长的竹竿,将鱼鹰赶到水里。我数一下,共有十三只。
一只只鱼鹰在湍急的水流中往返穿梭游动,不时地有鱼鹰一头扎进水里,瞬间含着一条鱼钻出水面,如果是条大鱼,那鱼的尾巴和半截身子就会露在外面,甩来甩去。那鱼鹰的身子几乎要沉下水去,它拼命地将头伸出水面。撑船的农民见了,离着较近的一个便将小船撑到近前,伸出一个长柄小网,把它接到船上,然后捏着脖子,从下往上一撸,一条大鱼便从它的嘴里落进船舱。有的鱼鹰不肯离去,那农民就把箍在鱼鹰脖子上的套索打开,往它嘴里添些食物,然后再将套索勒紧,重新把它赶入水中。我明白了,一只只鱼鹰那么卖力地捕鱼,是事先被饿了很久,农民在它的脖子上勒了套索,是防止它们把捉到的鱼吃进肚里。
寒风中,十三只鱼鹰在水面地上上下下,两只小船摇摇晃晃,不停地在鱼鹰之间往来奔忙。有时大鱼逃近岸边,可以清楚的看到,鱼鹰在水下几乎将身体拉成一条直线,如一支离弦的箭,在后面紧紧追赶。我发现,大鱼为了逃命,都是顺水而下,大概它认为这样速度更快可以逃脱,殊不知,这个道理对身后追赶它的鱼鹰也同样适用,有的大鱼逃出一两丈远,几次从鱼鹰的嘴里挣脱,最终还是被捉住。有的大鱼钻进水底的杂草中躲藏,也没能逃过鱼鹰锐利的眼睛。
同是为了生存,一个拼命捕食,一个仓皇逃命——惊险紧张刺激的场面,使我忘掉一切,我和那些孩子们一起,沿着河岸兴奋地奔跑,欢呼着……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两个农民将捕获的一堆鱼和木船抬上马车,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我蓦地想起,自己是出来打酱油的,瓶塞子不知啥时丢了,里面的一斤酱油,洒得只剩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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