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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晚年
2010年,王兴亚和佟春志75岁,住在广州。此前,三兄弟背后悄悄议论,父亲一直身体强健,母亲历来健康状况逊于父亲,母亲会走在父亲之前……而事实,恰恰相反。
70岁之后的王兴亚呈现明显的老态。亲人们也感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看上去就像一个90岁老人,头发全没,脸颊瘦长,肌肉松弛,牙齿松动许多。2010年3月17日,孩子们为王兴亚过生日,那是王兴亚最后一个生日,明显消瘦,嘴角下垂,眉毛几乎全白,只有那片戈尔巴乔夫式的前额,在瘦削的脸上依然硕大、饱满,连皱纹都不明显。尽管老态毕现,王兴亚身上脸上整洁、干净,一种耳顺知命的天然心态。
衰老已不可挽回。这个被人艳羡一生的美男子,终于走到人生的暮年。
5月1日,王家明53岁生日,王兴亚穿一件白色衬衣,深蓝色马夹,人更消瘦了,谁也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为大儿子过生日。
兄弟三人让老人晚年富裕、安适。王兴亚曾用过许多营养品,前后花了几十万元,兄弟们很舍得为父母花钱,仅仅一个玉石床就五六万元,一个平谱屋十几万,其他养生用品不计其数。但王兴亚有一个让王家明不能接受的习惯,“舍不得扔掉任何东西,往往把剩饭混合在一起,加热后再端上来,让大家食欲皆无。”这也是王家明与父辈的鲜明差异,他不太适应父亲过分的节俭以及某些老式的生活方式,比如家里的某用具坏了,需要换新,可是一涉及花钱王兴亚就心疼,,一味凑合将就。有时王家明也给予理解,“父亲那个时代具有一定的特殊性,56元钱工资挣了18年……”
退休前的那些年,王兴亚仕途不很顺利,当了14年二把手没扶正。在中央行政学院学习时,上级有意把他调到北京高校任职,他毅然放弃。王家明又想把父亲调到广东,终因单位不理想无果。
东北农大晋身211大学时,王兴亚担任211学校申请项目总负责人,当时东北农大根本不具备进211的条件,从师资、设施远远不如华南农大,但华南农大没晋级,东北农大成功晋身211。这件事上,王兴亚为自己的功绩自豪。
2010年,东北农大举行50周年校庆,这是建校以来最为隆重的纪念活动。无论资历还是对学院的贡献,作为健在的东北农业大学第一任党委副书记,又是为东北农大呕心沥血,付出毕生精力的王兴亚都是当之无愧,一定会作为原校主要领导邀请回来参加校庆,他一直等待学校发出的邀请。然而,学院邀请了许多人,都是有权有势者和有钱的毕业生,却没请王兴亚。一时间,他整个人时常呆坐无语,郁郁寡欢。直到后来,王家明才明白父亲的这个心结,很多学生想利用这次机会看看老领导王书记,可是家里条件太差,无法接待学生。如果住在招待所就可以邀请,但是没有办法住进招待所,一生中最后一次与外地学生见面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他们在东北农大的房子一直出租,显得破烂不堪,2010年5月。王家明回到哈尔滨,打电话给王兴亚说,“房子已经很破旧,咱们不在乎这点出租费,彻底装修一下,这样,你们何时回哈尔滨都可以住了。”若在往常,王兴亚肯定心疼钱不同意,这次却痛快地同意了。他问王家明:“你想怎么装修?”“全部换新,除了框架全部打掉,重新设计,重新装修。”王家明感觉王兴亚很欣慰、高兴,这时他才明白:父亲无疑是老了,哈尔滨仍然是他的梦寐、他的归宿。王家明花了六七万元装修了房子。紧接着,李吉荣和王立娜回国,花一万多元为王兴亚置办了大电视和家具等,昔日破旧的房子焕然一新,期待着主人的归来。
2010年8月,佟春志留在广州给家里生锈的铁栏杆除锈刷漆,让王兴亚先回哈尔滨。8月底,家宏陪王兴亚上了回哈尔滨的火车。
他们坐的是软卧车厢。车到天津,空调开得猛,王兴亚感觉有点不适,可能是感冒的征兆。王家宏提出下车就医,王兴亚想,还是坚持到哈尔滨吧。
王家明后来说,这是天大的错误,应该在天津下车上医院看病。
终于坚持到哈尔滨,住到重新装修的房子里。但王兴亚只在新房里住了一晚,感冒便有加重迹象,立即住进医院。这样一个永动机一样的鲜活的人儿,似乎一夜之间,病骨支离了。
简单的感冒,用药后很快见效。住了20多天,恢复正常,准备出院。北京的诸多事情等着王家明处理,他看到父亲已经康复,便回到北京。
9月3日,王家明从北京去河北香河买家具时,突然接到姑姑家的表弟打来电话说,“大哥,你快回来吧,大舅快不行了!”
王家明听后,还以为是表弟开玩笑,或者被王兴亚训斥了……他是亲眼看到父亲已经痊愈才离开的,怎么会……
原来,3日晚上,王兴亚抱着新到手的他父亲的墓地房产证,睡着了。醒来写日记、洗脚。但他感觉很冷,要加一条被子。又说室内空气不好,让打开窗户,窗户一开,王兴亚顿觉没了气力,立即抢救。
王家明又一次深深自责:天大的错误,所住进的不是心脏科,父亲的去世是因为心脏问题。
王家明立即从香河返回,路上拥挤异常,他心急如焚。半小时后再打电话,没人接。又过半小时,表弟打过来:“大哥,赶快回来吧,大舅已经走了,脚都凉了。”突然袭来的消息一下子打昏了王家明,父亲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呢?王家明顿时乱了手脚,想下公共汽车打出租,可司机却不肯在半路上停车,气的王家明对着司机直骂。
那天,李吉荣和王立娜都在北京,她们将乘第二天晚上的飞机飞回加拿大。王家明赶到她们的酒店,发现房间紧锁,打手机没人接,知道母女正在逛街,他给前台留个纸条,告诉她们父亲去世的消息。
王家明立即赶到机场,晚上12点到达哈尔滨,表弟把他直接送到殡仪馆。
晚上,王家明坐在太平间里,独守王兴亚一夜。几百具尸体,他反倒非常安宁。他单独跟父亲说话:“爸爸,没想到您走这么早,我还想把您接到加拿大去,累了一辈子让您好好享点福。我虽然不听话,但知道您为我好,多年来因为我的个性经常跟您吵架,我不会跟别人一样掩饰自己……”王家明当时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大家考虑如何把这消息告诉佟春志,让她立即赶回又不能直接告诉她王兴亚去世的消息。佟春志立即坐飞机回到了哈尔滨。家勇也从委内瑞拉飞回。
李吉荣和王立娜回到宾馆,立娜看到纸条大哭起来,一定要回哈尔滨见爷爷一面。很巧合,她们在机场碰到了佟春志,一起到了殡仪馆。
“亲人是有感应的,”佟春志后来说,“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事先把照片和日记都整理好,秉承了一生的习惯,走时干干净净,连底裤和袜子都一直自己洗,没给亲人增添任何麻烦,干净地来干净地去……”王兴亚一辈子细腻、严整,写了一辈子日记,多累也不间断,临终那一天还在写,写完日记才离世。
2010年9月7日,兄弟三人在黑龙江日报刊登了讣告。
王家明想,对父亲最好的纪念就是在追悼会上说出孩子们想说的话。兄弟三人连夜起草了悼词《无定枉凝眉, 牵手寄哀思——追忆我们的父亲》,文中饱含深情回忆了父亲的一生:
从我们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无不浸润着父爱的甘露与栽培。您是那么的铮铮铁骨,却又那么古道柔肠。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那生活贫瘠的年代,您把舍不得吃的食物留给我们,而您自己啃着窝窝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带我去幼儿园的林荫路上,在您的背上,让我有了‘驰骋千里’的快乐;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用厚重有力的大手握着我们的小手,让我们在冰冷的寒冬中感受到温暖;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不论我们身在何处,您那一封封厚厚的家书,总是能给我们带来遥远的家音,带来您的鼓励,带来您的教诲,仿佛让我们看到您那热烈与期盼的目光。
王兴亚的葬礼因这篇悼词引起轰动,很多人都说这是农大最隆重的葬礼,也是儿女们对父亲最有意义的怀念。
此后每年王兴亚的忌日,王家明都回哈尔滨祭奠。
佟春志退休后立即到了广州,亲历了改革开放初期活力四射的广州,也经历了广东外经公司赶她搬家的郁闷和尴尬。期间曾到巴拿马与王家明团聚,但大部分时间包括王兴亚去世后,生活在广州梅花园。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华侨之家。这时,三个儿子的状态分别是,王家明的家在多伦多,王家宏在广州,王家勇在委内瑞拉。下一代六个孩子分别位于加拿大、美国、巴拿马、委内瑞拉、澳大利亚、中国六个国家,即使在老华侨家庭,这样的国家分布也不多见。
这期间,王家明以多伦多为大本营,满世界飞。在中国时,只要时间允许就到广州陪伴妈妈。
王家明对父亲的英俊深为自豪,却将母亲的相貌定性为“比较普通”,但妈妈的才华是王家明深为自豪和敬佩的。母亲在他眼中是一个能“做大事”的满族女性,包括他们兄弟考大学的所有人生关键时刻,都是母亲拍板定夺。他认为母亲在家族里的地位无人撼动,即使父亲后来做了大学教授、党委副书记,但家里的事都是母亲一语定乾坤。
佟春志除了有时腿痛,走路慢,身体的其他方面还算健康。胖瘦适中,声音高亢洪亮,思维敏捷,记忆力惊人,眼神并不迟滞,细看中,依稀年轻时的风度、强势与威仪,铅华洗尽,删繁就简的利落。她身上唯一老去的标志是脸上几个斑点,如果将头发染一下,并不显得很老,呈现一种对生命状态的放达与敬畏。
亲友们谈到佟春志,说她是青冈县唯一一个入县志的女镇长,这是王家明的堂姐夫专门翻看了青冈县志后告诉王家明的。
佟春志很为大儿子自豪:“家明给国家创汇最多,但没花一分不该花的钱,这一点我对他一百个放心,”但对于王家明的脾气,却又最担心,“我这个大儿子,性子太急,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生怕他在哪里不慎又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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