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诺囧话 拉美的许多国家均使用西班牙语,在巴拿马和委内瑞拉,西班牙语是国家的官方语言。在西班牙语里,“中国”一词写作“China”,而“中国人”则为“chino”,汉语发音极似“契诺”。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和推移,西班牙语里的chino代表着复杂而深远的含义,甚至直接代表了当地人对中国人的认知和态度。 中拉交往历史上,拉美对中国的印象除了丝绸、香料、茶叶等东方文明之外,不可否认,他们对中国的了解也积存了大量的“负面”印象,最为典型的概念莫过于“苦力”。在拉美,许多关于中国的句式都不太“正面”,比如,在古巴,“你后面有个中国人”即为“tener chino atras”,意思是“中国人在你后面,你将会倒霉”;在墨西哥,“enganacomo chinos”,意思是“像中国一样容易欺骗”。在非常公开的公众场所,chino 几乎与“无知、愚蠢、肮脏、欺诈”等贬义词划等号。 王家明性直,却敏锐、多思。初到拉美时,简单的语言沟通之后,他迅速捕捉到满街横飞的“契诺”一词,在内心迅速咀嚼着这个词语与中国人特别是他自己,那种千丝万缕、难以言表的联系。这样的称谓,在拉美已经司空见惯,并非在所有场合都含有贬义,但拉美人无意识之下流淌出的这两个字,大多是“有色”的,连中国人自己都习惯了这种叫法,而变得麻木而无知觉。 为了这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单词,王家明没少与人一动干戈,甚至动刀动枪。 最初的时候,无论在巴拿马还是委内瑞拉,他从当地人眼里、语气里,感知到的这个词,大多情况下是对于中国人的不敬。他有时怀疑,是否自己过分多疑呢?凭着政治专业,对于人性的体察,他深感中国人在这一语境之下的尴尬和尊严丧失殆尽。他以自己的方式辨析着这一词语在不同语境中的褒义或贬义,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几乎入他耳的所有“契诺”,多为歧视。更令他不能接受甚至痛心疾首的是,他在拉美见到的所有中国人,无一例外地对这一侮辱性的词语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他甚至目睹过华人在拉美受到的奇耻大辱进而丢及性命。比如,华人与当地老板意见稍有不合,老板就可以掏出枪把华人打死…… 这让他的火气“腾”地一下子暴了出来。 不过,他还是想“先礼后宾”,克制着冲动,训练着涵养,对与他合作的所有人一律尊称为“先生”或“女士”,以“欲取先予”的规则,幻想以此将流向他的所有“契诺”换成“先生”,但多数都让他失望。 如果先前他曾年少轻狂,有过许多的粗莽,这时他决定有备还击,亮以颜色了。他先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张贴着醒目的“广告”:凡语出“契诺”者,谢绝合作。为此他丢失了许多到手的生意。他在与警察的交往中,反驳对方的“契诺”之称而反败为胜,多次为对方的“契诺”一词大打出手。 语言无欺骗,被生活固化了的词语,感性而真实。它所折射的,是当地民间社会对中国和中国人的真切认知。“契诺”实在是值得玩味和审视的拉美语言,充满民俗和种族的况味与风情。 巴拿马大学校花——美丽的律师玛丽 在王家明的生命中,玛丽就像一道永远架设在天边的彩虹,悠扬,清澈,绚丽。 “她是我的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王家明深情地回忆。 1993年6月,山穷水尽的王家明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巴拿马。刚出托库蒙机场,一个美丽的巴拿马女子开着一辆崭新的灰色轿车等着他,“王,这辆车,送给你。” 要知道,身上只有6000美金的王家明,前途未卜,一派迷茫,此时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应该是流浪汉、穷光蛋。 竟有美丽的女子送一部车给他? 王家明惊呆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样落魄的他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神以车相送!然而,理智战胜一切,怎么可以接受一个女孩子的赏赐呢? “谢谢玛丽,我非常感动,但是我不能要你的车。” “你是男人,以后在巴拿马,没车怎么行?” “可以骑车,坐公交,或者打出租。正因为我是男人,才不接受你的车。” 这位美丽的女子,就是巴拿马国家移民局律师玛丽。 他们相识时间并不长,1992年,还就职华美公司的王家明,因为工作关系经常需要与巴拿马国家移民局打交道,他需要物色一个熟悉业务的优秀律师。有一天,他来到巴拿马城的国家移民局,那里有一个女总秘书伊日达是他的好朋友。他们正谈着,就见一位年轻女子走进来,她长着一副中国话里的“魔鬼身材”,1.72米左右,典雅高贵,气质非凡,宛如仙女,美丽不可收。 王家明惊艳,以至于顿时自卑起来。在那个炎热的夏天,这个娉娉婷婷迎向他们的拉美美女,让王家明想起一句中国古诗:玉质自然无暑意。 王家明听伊日达用西班牙语与她交谈,并向他介绍,“她叫玛利亚·耐拉·盖拉,28岁,她可以做你们的律师。”伊日达让王家明用中文叫她“玛丽”。 “啊,这么年轻的律师?”他问翻译。 玛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是国家移民局律师,你们所有中国人的入境手续都是我先审查,合格签字后再交给移民局长办理。” 那之后,有几次玛丽跟王家明到科隆取文件,通过几次交谈,他感到玛丽的思维方式很像中国人,认真,拘谨、专情,重义,于是就对她的人格素养更加敬佩。 那时,王家明只懂零星的一点西班牙语,他只能对玛丽讲英文,而玛丽的英文很有限,语言成为最大障碍。王家明的一个秘书兼翻译是个黑人女大学生克里斯.蒂娜,王家明讲英文,克里斯·蒂娜再把英文翻译成西班牙语讲给玛丽听。 王家明渐渐发现玛丽的尊贵气质,她讲话从容不迫,稳重大方,同时又活泼俏皮。王家明偶然得知,巴拿马国家移民局搞棒球比赛时,玛丽居然是裁判。棒球在巴拿马和中南美洲是一个非常普及的运动,但这个运动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掌控,王家明惊讶:一个美女可以做裁判? 那时,玛丽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典雅、高贵,王家明很是喜欢。但有一次她把眼镜摘掉,王家明发现她的鼻翼处立即出现两块深深的压痕。谁知,几天后,王家明再到巴拿马城时,玛丽当时正在医院里。对他说,“王,你要等我。” 王家明等了他两个小时,她才从医院出来。王家明问她在医院做什么?她一见王家明,就问,“有没有看出我的变化?”王家明摇头,玛丽把隐形眼镜取出来给他看,“王,你不是说,我戴眼镜不好看吗?我去配了隐形眼镜。” 王家明惊讶又感动。他只是随口说一句鼻梁上的压痕,当时隐形眼镜非常昂贵。他问玛丽多少钱? “150美金。” “因为我的一句话你花这么多钱?其实,你戴那个金丝边眼镜蛮漂亮的,我很喜欢。” “不不不,你说过戴眼镜把眼眶压黑了,所以我就不戴眼镜了。”连翻译也惊讶地看着玛丽。那之后,玛丽只戴隐形眼镜。 某些方面,王家明很奇怪,自己随意一句话玛丽就牢牢记住,并执拗地为此改变自己。 玛丽第一次去自由港,穿着一身亚麻套装,这是巴拿马职业女性的习惯装束。那种面料刚穿时感觉不错,但时间稍长就会起褶,很影响外观。但亚麻透气性好,排汗及时而不会黏在身上,巴拿马天气炎热很适合穿这种面料的衣服,拉美的高贵女士,特别是职业女性很喜欢这种亚麻服装。王家明对她说,“你若是穿短裙会更美,并且,你应该穿浅颜色衣裙,因为你本人长的漂亮,浅颜色会让你更妩媚。” 谁知,一星期后,王家明去玛丽办公室,就见她在办公室里挂了四套浅颜色套裙。她一套套拿出来展示给王家明看,“王,你说我穿浅颜色的衣服好看,我就买了这些,你看怎么样?” 王家明很激动,玛丽如此在意他的话,问她“为什么买这么多?” “你说好看嘛,你喜欢,我就穿给你看。” 美丽如天仙的律师,对王家明一句随意的话如此在意,王家明感动得说不出话。 接触时间越长,王家明越发感到玛丽那惊心动魄的美。她长着一双又大又柔且晶莹的眼睛,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想起英伦钱伯斯对女友的形容:她长长的睫毛替我遮挡夏季甜甜的香雨……玛丽的眼睛躲在深深的眼窝里,仿佛月夜深谷中粼粼的湖光,这湖光一样的眼波,更让玛丽的美增添一种慑人的魅力。 拉美人有喝咖啡的习惯,玛丽也是。她父亲是西班牙人,咖啡园主。玛丽是西班牙人的后裔属于白种人,她的老家位于巴拿马和哥斯达黎加边境处,一个叫契里基的地方,位于半山腰,是巴拿马最美的风景区。巴拿马是一个热带靠近赤道的国家,天气炎热,而契里矶则凉爽宜人,早晚更有一种沁心的凉意。那里的农作物得天独厚,出产的咖啡在全世界闻名,咖啡园主的女儿喝咖啡天经地义。 有一次,王家明对玛丽分析咖啡和女人。他说“拉美人经常喝咖啡,所以身上就会有一种黑斑沉淀,你看你皮肤上的雀斑应该与喝咖啡有关,以后要学会喝茶,喝茶还减肥呢。” 其实,这都是王家明自己的猜想,并无理论依据。但玛丽却相信了,并且从此开始喝中国茶,而且对中国的茶艺兴趣日益浓厚。 玛丽身边经常环绕着节奏感强烈的拉美音乐,类似西班牙的斗牛旋律,拉美人已经习惯了这种音乐金属般的欢乐和明快。玛丽发现王家明经常听《梁祝》《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等等。玛丽觉得这种音乐比较忧伤、抑郁,充满了回忆,与拉美音乐完全是两个风格。有一次,王家明把一盘《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提琴协奏曲送给玛丽,玛丽带着会计师里内和秘书米日娜坐在王家明的车里,他们三个人与王家明一起来科隆吃饭。米日娜是黑人,里内属于欧印混血。 当王家明把《梁祝》播放出来,里内立即捂起耳朵,大叫:“这音乐太软了,我想睡觉,不想听!不想听!”玛丽立即说“不,我想听!” 于是,她们一起欣赏中国音乐。拉美人喜欢吃炸鸡、炸辣椒、烤牛排等,这些习惯与中国人的饮食完全不同。王家明告诉玛丽要多吃中国餐,“因为中国餐比拉美食品健康得多。”从此,玛丽跟着他开始学吃中餐。生活、饮食、穿戴习惯上,王家明深深地影响着玛丽。 有一次,玛丽对他说,“王,我很崇拜、很佩服你!” “为什么?” “我是巴拿马移民局的律师,你们每一个来巴拿马的华人都要经过我签字才能入境,我对中国人很熟悉。但是你清楚,巴拿马人看不起中国人,背后叫你们‘契诺’,你们中国人脏乱,小气,自私,衣服从来不熨。可是,你却自己熨衣服,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难得。”玛丽的话让王家明联想到,巴拿马的华人中,大多广东的乡下人,他们把家乡许多不良习惯带到拉美,“在我不认识你之前,我每天都和中国人打交道,中国人想请我吃饭,我一概拒绝。但是,你改变了我。” 王家明问她,如何改变的?她说:“你心好!” 王家明更不明白了,他不知玛丽指的是什么。他这时还不能完全听懂西班牙语,只能让克里斯.蒂娜翻译成英文—— “第一,我见过许多中国人,甚至很有钱,但是,他们见到乞丐,没有一个人会给他一分钱。只有你,每次见到乞丐都会给他们,无论钱多少;那些开车在路口等红绿灯的中国人,碰到给他们擦玻璃的穷人,从来不给钱,而你每次都给他们钱。 “第二,你们华人非常害怕警察,怕得发抖,在警察面前是一副猥琐软弱、唯唯诺诺的样子,这只能更让人看不起。而只有你,居然敢跟警察吵架。” 玛丽娓娓道出她亲眼看到王家明所做的几件事—— 在巴拿马,转弯不能压里线。有一次,王家明开车压了里线,不知什么地方藏了一个警察,“腾”地蹿出来刁难他。他心里清楚,警察真实目的是要小费,一般十块二十块美金可以搞定。那天,那个警察同往常一样,用西班牙语喊道,“哎,契诺!” 这下,让王家明抓住把柄。他用不太熟练但完全可以听懂的西班牙语说,“我是王家明先生,为什么叫我‘契诺’?”警察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你就应该叫我先生,中国人从来没叫你们‘巴拿梅纽’(巴拿马人)。” 这时,警察由主动变成了被动,向他敬礼、道歉,让他开走。 这件事,本来是王家明违章,玛丽当时在车上看得很清楚,她掩口窃笑。 还有一次,王家明闯了红灯。车快开到巴拿马律师楼,一下子拥上来三个警察。王家明清楚,来者不善,肯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笔。玛丽坐在车上,王家明基本了解她的为人,本分、老实,她不会为王家明的过错辩解和掩饰,这可真是一个做事严谨的巴拿马人。 玛丽办公室在首都巴拿马市中心,车位一直非常紧张。当时只有一个很小的车位,王家明开着的是一个大吉普,车的两端每一边只留有一个多拳头的距离。 警察又喊“契诺——”,王家明已经验丰富,先发制人,“你们要叫我先生,不要叫‘契诺’!”警察奇怪,“跟中国人叫‘契诺’从没人反驳,他们都能接受,你为什么不能?” 王家明见对方“上钩“,大声说,“对,他们可以接受,而我就不能!” 警察们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的车倒不进去。”王家明倔强起来,“我一定能倒进去!”“如果你倒进去,就不追究你的责任。”结果,王家明硬是凭着仅仅一年多的驾驶技术倒车成功。 三个警察傻呆呆地愣在那里,他们没想到中国人有这么好的车技。 对于三个警察,这个与众不同的“契诺”,新鲜而陌生。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有点费解,有点兴奋,早忘记了敲黑钱这回事。 在王家明的办公室里,有一条标语:我叫王家明,请不要叫我契诺,否则免谈生意。 这条标语得罪了无数客人。他也明白,有时,对方未必有恶意,只是习惯而已,像吃饭睡觉那样。但王家明认为,对一个中国人来说,那两个字就是奇耻大辱。他要从自己做起,扭转拉美人对华人的印象,让他们改掉这个习惯。每次进门谈生意的客人,只要一张口“契诺”,王家明就用西班牙语说:“对不起——请看清楚,我是王先生,请尊重我!” 玛丽目睹了这一幕幕,把点点滴滴记在心里。她告诉王家明,在她心目中,他是一个硬骨铮铮的男子汉,是英雄的“拉美战士”。王家明意外而感动,这才明白玛丽如此细致观察他的原因。 随着王家明西班牙语日益精进,渐渐地,他与玛丽可以日常对话了。 有一次,他到玛丽办公室,玛丽给他一张报纸,他看到报纸上有很多漂亮女孩,问她,“她们都是你的大学同学吗?”王家明知道玛丽是巴拿马大学法律系高材生。玛丽指着报纸,说,“你看,巴拿马每年找200个人来竞选,”王家明当时没完全听懂这句话,翻译后才知是评选巴拿马小姐。“从200人里面选出100人,有我;再从100人里面选出50人,有我;再选前20名,也有我;再选前10名,还有我;前6名,仍然有我。前3名,就没有我了。” 这时,王家明才明白,玛丽是巴拿马大学选美第一名,巴拿马大学校花,巴拿马小姐竞选第四名。他倍感荣幸,原来欣赏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位才女加美女。 玛丽学法律,王家明问她,“你成绩好吗?” “永远都是第一名!” 玛丽对这个中国人的欣赏,在巴拿马人所共知。许多巴拿马男人非常不解:这个又矮又黑的“契诺”,有什么好呢?要钱没钱,要形象没形象,美丽骄傲如同公主的玛丽,为何欣赏他?这几乎招至全巴拿马男人的困惑、不满。那些男人对王家明微微或强烈的嫉妒,使得这个多金谁不多|、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中国男人颇感受宠若惊,被他铭记一生。那种人生的动力和激扬,足以激励他克服世上所有的困难,直抵成功。 日后在残酷的生意场上,王家明时常想起这个姣好女子,就像清澈晶莹的山间清泉,只消一眼,芬芳四溢。他们彼此觉得,自己生命中还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在地球的任何一隅,或近或远地相望着,心灵的感应时而唤起印在心中的美好映像,那双温暖的眼睛必将成为一生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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