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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人生虚度
小时候，我有过许多梦想，有时想当飞行员，驾驶银燕在蓝天翱翔；有时相当运动员，在绿茵场上驰骋，为国争光……正当我无忧无虑，快乐成长的时候，一场风暴袭来，一夜间，父亲被打入“另册”，14岁的我只好辍学，随父到了北大荒。 “北大荒，真荒凉”。在这片近乎蛮荒的土地上，我虔诚刻苦地改造自己，栉风沐雨，与农民一起辛勤劳作，流了汗，也流了泪…… 1969年，“新沙皇”在我国边境陈兵百万，不断武装挑衅，打死我边民，并悍然出动大批坦克、装甲车侵犯我国神圣领土珍宝岛。当祖国母亲受到严重威胁，需要儿女舍身来保卫的时候，我浑身热血奔涌，毫不犹豫站了出来。为了完成祖国人民交给我的任务，在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纵身跳入泥池，用身体搅拌泥浆……任务终于完成，而我却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当时，我刚满18岁。 由于没有条件治病，我在山村里的土炕上整整躺了10年，贫困、饥饿和病魔无情地煎熬折磨，把我这个120多斤的小伙子，变成了一具全身僵直、骨瘦如柴，石人见了也下泪的“木乃伊”。 1979年，春大地回，父亲问题得到平反，在国务院领导的亲切关怀和督办下，当地有关部门落实了我的知青待遇，并把我送到哈尔滨、北京进行治疗。由于病情拖得太久，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专家的诊断是：“类风湿性关节炎多发复发关节僵直，目前无法治疗，患者终身残废。” 我绝望地大哭、愤怒地呐喊……最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恢复理智，经过一番激烈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决心面对现实，用一双尚可勉强活动的手，走出一条自己的人生之路。于是，我选择了漫画。 山沟里找不到会画漫画的老师，也买不到这方面的书籍，我自费订阅了七八种报刊，每天报纸一到，我就把上面的漫画剪下来，认真揣摩，然后反复临摹，常常在油灯下忙的深夜。 我坐不起来，双手变形，只能勉强在胸前活动。于是，把两条僵直的腿挪到炕外，让父亲把我的头和后背垫高，然后一手托着画板，一手拿毛笔，变了形的双手不听使唤，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忽粗忽细，稍不留意，墨汁就洒得衣服被褥上，到处都是……每画上几笔，就累的直喘粗气，再画几笔，汗水便从额头上流淌下来。 天气渐渐炎热，外面的蚊虫飞进屋里，在墨盒里打滚、在画面上乱爬、有的还往鼻子耳朵头发里钻，搅得我无法画画。为了对付它们，我让父亲买来敌敌畏洒在屋里，关上门窗，然后继续作画。浓烈的药味熏得我头昏脑涨，一阵阵总想呕吐。 严冬到了，夜屋里冷得像冰窖，还在画画的我冻得拿不住笔。这时我就让父亲用最大的茶缸，给我装满热水放在身边，冷了就双手捧着茶缸焐一会儿，暖和过来了接着再画。 半年过去了，我掌握了一些漫画的构思方法和绘画技巧，开始创作并向报刊投稿：一幅、两幅、三幅……十幅……二十幅……都石沉大海。这时我泄气了，意识到自己把漫画看得太简单，而且缺乏这方面的天赋，一连数日心灰意冷，没有摸笔。 一天，我忽然在报刊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我国著名漫画大师华君武先生当初学画的时候，也是屡投不中，但他毫不气馁，坚持不懈，直到投出第201幅才被报刊采用。文章最后说，如果当初华老缺少投出第201幅的勇气，恐怕今天就不会成为享誉世界的漫画大师。我被华老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又拿起了画笔。 又是几十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我的第一幅漫画作品终于发表了！我躺在炕上挥舞着散发油墨芳香的报纸，激动得连声高喊：“我成功啦！”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 从此，我便和漫画结下不解之缘。与此同时，为了多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我还担任了党报通讯员，积极为报刊撰写新闻稿件；买了许多文学和科学种田方面的书，办家庭图书室供村民阅读；长年义务为村里的孩子补习功课……通过这些活动，不仅提高了我的文化素养，使长年卧床的我得以深入生活，也使我有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 漫画给带来成功的喜悦，使是我的生活变得充实、更有意义，但有时也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后，一天，一个农民找到我，求我替他们反映一下卖粮难。经了解得知，农民们为了卖粮，半夜就爬起来，冒着严寒，摸黑赶着大车、爬犁从几里甚至十几里外来到粮库，在大门外排起长队。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大门开了，想不到工作人员抽烟的抽烟，看报的看报，喝茶的喝茶，工作磨磨蹭蹭，半天收不了几份。许多人排了五六天，也卖不了粮。 我连夜画了一幅批评粮库官商作风的漫画，投给了党报。 漫画很快见报了，有关部门和粮库领导非常重视，采取措施，加快收粮进度，农民卖粮难问题解决了。乡亲们都夸我为大家办了件好事。 不料，事后不久，一天，父亲去粮库买豆油，遭到一些工作人员围攻，有人甚至扬言：叫我等着，要到家里来“面糊”了我！ 父亲又急又怕，晕倒在回家的路上，乡亲们把他背了回来。父亲醒来，老泪纵横地对我说：“成啊，往后别画了。我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你就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这时，我不禁想起另外两起因漫画引起的风波。一起是一幅画批评了乡卫生院医务人员工作时间擅自离岗，卫生院领导大为恼火，对前去看病的父亲大发脾气。父亲回到家就病倒了，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也整整一天一夜没吃到东西。 另一起是春节期间乡里举办画展，我的一幅漫画批评了某些干部不执行计划生育，外村的一个妇女主任看了，暴跳如雷，一口咬定漫画中的人物就是她，非要登门兴师问罪不可，幸亏乡文化站站长及时阻拦，才使我幸免于难。 望着父亲衰老枯瘦、痛苦中带着惊悸的脸，听着父亲那一声声悲切的乞求，我心如刀搅。如今父亲已是垂暮之年，刚刚过上几天平安日子，却因为儿子的几幅漫画，闹腾得整天心惊肉跳，坐卧不宁。我四岁丧母，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尤其是我病倒后，父亲每天端水端饭精心照料，十几年如一日。为了我，父亲熬干了血汗，扪心自问，作为儿子，我报答了父亲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如今父亲到了晚年，只提出这么一点可怜的要求，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想到这里，我含着眼泪答应父亲，以后再也不画了。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嘴上答应了父亲，可心里那种对对漫画的执着又怎能割舍！小时候我有过许多理想，但随着社会环境不断改变，一个个相继破灭。我如一粒草籽，被狂风吹上天空，几经飘零，终于落地，生出了根。 如今，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漫画创作。只有在这里，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尤其是，农村改革后，我亲眼目睹了身边发生的巨大变化。同时也发现许多新问题，常常听到许多农民的愿望和呼声，我多想把这一切用手中的画笔宣传出去啊！报刊需要漫画，农民需要漫画，而自己更离不开漫画！ 可是，我不能没有父亲，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谁能几十年如一日，这么精心地照料我呢？我不敢想像，一旦离开父亲，如何生存…… 一连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沉默寡言，仿佛又回到从前。 第五天早上，我刚刚睁开眼睛 ，父亲端来一盆清水，拿来刷牙用具，等我洗漱完毕，又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向父亲脸上看了一眼，父亲头发蓬乱，眼窝深陷，满是皱纹的脸更加消瘦，心里一阵酸楚。 “你的心思我知道，想画就画吧。”父亲用爱抚的目光看着我说，“都怪我不好，要不是受我株连，哪能成了这样……” “爸，我不怪您，有您在身边，我就知足了。”我忙安慰父亲。 “我想好了，你就这么一点嗜好，无论如何我也得支持你。往后该咋画还咋画吧，只求老天保佑咱，平平安安……”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激动地说：“爸，我也想好了，以后我偷着画，换个假名（笔名）发表，这样别人不知道是我画的，就不会找咱的麻烦了。” 从那以后，报刊上出现一个新的漫画作者 “高歌”，而“继成”却不见了。除了父亲谁都不知道，这些署名“高歌”的漫画，都是我白天与人们交谈时，不动声色地找好素材，在夜深人静之后打开电灯，悄悄绘制完成的。这个秘密持续半年多，直到后来一位记者写了一篇题为《山村漫画家》的报道，人们才知道，原来“高歌”是我。 1986年，我加入了省漫画会。在著名漫画家王大壮会长的领导下，为了培养漫画新人、繁荣黑龙江的漫画创作和精神文明建设，我把当地喜爱漫画的学生、教师、农民、农场职工等组织起来，成立了“螳螂”漫画组，每天抽出一些时间辅导他们，给他们讲怎样构思、构图、精心为他们修改画稿；给他们讲漫画的功能和特点，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宏扬正气，抑恶扬善……为了便于大家互相学习交流，我们还创办了自己的油印画刊《螳螂》。 漫画组的成立得到社会各界广泛支持和好评，县文化局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还特意给他们买来一台崭新的油印机，省政协委员牡丹江群众艺术馆馆长贾洪群还写来贺词： “沃土新苗展英姿， 荡涤污浊扬正气。 螳臂虽无挡车力， 锋刃闪烁灭虫敌！”； 1987年11月23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天是我的生日，就在这天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从1983到1996年，我创作发表了数百幅漫画，作品多次在国内省内漫展漫赛中获奖或入选，有的还参加了国际漫画大展，有的被《人民日报·海外版》采用。 1997年，病情发展，右手失灵，我被迫放下了心爱的画笔。 作为一名伤残知青，我没有虚度年华，尽己所能，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但党和政府却对我给予了许多荣誉和关怀：1985年和1987年我先后被密山县政府、牡丹江市政府和黑龙江省政府及省文化厅授予“精神文明先进个人”、“群众文化工作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1987年共青团北京市委授予“光荣的北京人”荣誉证章；1991年被国家民政部、人事部和中残联授予“全国自强模范”称号。1987年，国家文化部还特派记者陈小雅到边陲对我进行专访，而后在《中国文化报》以整版篇幅对我的事迹进行宣传报道。我迁入哈尔滨后，1995年被市残联评为 “哈尔滨市十大杰出残疾人”。1990年和1996年我的名字先后被收录《中国残疾名人辞典》、《中国当代漫画家辞典》。1998年，邓朴方主席还来看望我，并与哈市政府协商，为我解了决住房。 每个作家都将自己作品视为自己的孩子，漫画家也是一样。将自己的漫画出本画集是我多年未能实现的愿望。几天前，《共和国知青杂志》社长兼总编于立波先生来看望我，帮我实现了这个夙愿。在此，特向尊敬的于先生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在我从事漫画创作期间，先后得到过著名漫画大师华君武先生、廖冰兄先生，著名漫画界老前辈季小波先生、车辐先生、沈同衡先生，以及著名漫画家王复羊、谬印堂、王大壮、英韬、徐进、王健等各位老师，著名漫画评论家美籍华人伦杰尔·刘鸿英博士、香港著名画家柯文扬先生，以及诸多漫画同仁的亲切关怀与帮助。在此，也向尊敬的各位前辈、老师、同仁表示最诚挚谢意！ 2012、9、 高歌 写于哈尔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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