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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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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奋斗》杂志有个姓于的记者来农场调研,说要找几个会写文章的知青聊聊。韩书记让宣传科老宋安排这事儿,叮嘱说千万别怠慢了省里来的大记者。老宋知道,这份理论刊物被称作“省里的《红旗》杂志”,其分量自不待言。
他接到老宋的电话,便到八分场找车往场部赶。对了,一同去的还有钱珉。到了场部招待所,见到一分场的薛斌,五分场的郑建国。他和薛、郑三人是农场公认的三大笔杆子,钱珉不以文章见长,但老宋早就夸过钱珉有理论头脑。第二天上午搞了座谈,就在于记者房间客厅里。这是招待所唯一的套间,过去魏书记就住这儿。
于记者看上去有五十上下,乍一看跟魏书记有几分相像,只是显得更随和,不像魏书记那么矜持。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有身份的文化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钱珉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倒是薛斌和建国,一进去就大大咧咧仰在沙发上。一长两短的沙发正好坐下老宋和他们四个,于记者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茶几对面。
一开始,于记者围绕“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大道理讲了半天,他听着有些晕晕欲睡。但接下来的说法有点意思,于记者希望大家结合农场实际情况,结合知青的思想特点,就如何深化“继续革命”这一重大理论问题,谈谈自己的想法。又说,“继续革命”显然不是简单的“继续”,现在要考虑的是,革命的对象,革命的依靠力量,发生了什么变化,斗争方式会有什么新的发展?于记者怕大家有顾虑,还说任何想法都可以说。
他想说的是,在现阶段,至少在农场,以前的地富反坏已经不是一股政治势力,而现在一讲阶级斗争,矛头就朝知青这边乱捅,这至少是搅乱了阶级阵线……他想起德热拉斯的《新阶级》,想起马克思论述法兰西阶级斗争……如何从理论表述眼下社会矛盾变化,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这当儿,薛斌已经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薛斌的观点是,障碍性阻力仍然在党内,张春桥最近的文章提到“资产阶级土围子”的问题,在农场这样的基层单位尤为明显。薛斌认为,现在知青被压在最底层,因为阶级斗争利器成了压制知青的紧箍咒……这正是他想说的。但薛斌更大胆地提出:知青是一种新型革命阶级,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知青恰恰是这个时代的无产阶级。
于记者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忙不迭插问一句:你具体说说,知青的无产阶级性质表现在哪些方面?
薛斌说,很简单嘛,老职工各家还有个菜园子,有老婆孩子,七姑八姨,猪啊羊啊,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关系,说严重点也就是一个个“土围子”。知青可是一无所有,完全是赤条条的无产阶级新人。现在动辄将知青说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那是扯淡!实际上现在又把无产阶级作为一种思想标准,好像思想好就成了无产阶级,那么问题是,无产阶级思想是从哪里来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要通过学习?那些所谓贫下中农既不读书也不看报,他们怎么就成了革命主体?
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钱珉故意跟他抬杠。
可是他老人家还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薛斌立马应道,对这种质疑像是早有准备。
他和郑建国也都说了一番,薛斌的话题让他们思路大开。钱珉几乎没说什么,只是说薛斌提出的问题很重要。于记者一直拿着小本子记录大家的发言,有时还频频点头。他看得出,薛斌给于记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去的路上,他问钱珉有何感想。钱珉说了两点:一、于记者这人不可小觑,是有想法的人,显然是在窥测方向;二、薛斌那套理论或许更接近马克思主义,但在中国用不上,这小子太冒进了。
几个月后,薛斌在《奋斗》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论新人风格》。文章不像发言时那么大胆出格,但其中说到,在“继续革命”的伟大进程中,知青已不再是革命的附庸,而是真正的革命主导性力量。他读了颇感振奋,很羡慕也很有些嫉妒。
∣90∣他们又在酣睡中被叫醒。起来啦,起来啦!这回真是邢大牙的吼声,还咣咣地敲着锣,外边已是一派喧闹。这回不是半夜拉练,是把大家拽起来看电影,这是第一轮放映的革命样板戏影片《杜鹃山》。当时看这类影片不仅是文娱生活,更是一种政治学习。所以半夜三更也得把人招呼到场院上。准确说,这是午夜一点半。从佳木斯送来的拷贝先在场部放映,然后从西边一分场、三分场轮着过来,轮到四分场就是这时候了。
各连都排着队,秩序井然地进入打谷场。银幕架在场地中间,两边都能看。其实许多人蔫头耷脑的像是在梦游,邢大牙叫大家坐下,他们还站在那儿发愣。后边坐下的人被遮挡了视线,发出一阵嘘声。邢大牙走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摁到地上。没有人带小板凳,大家都席地而坐。这当儿电影已经开场,没有加映的纪录片,直接就是正片。一阵锣鼓声终于把人闹醒。
银幕上那汉子跃出草丛,猛然一个亮相。冷不丁有人喊“大头”,银幕上那人果然像大头,全场一阵风似的喊着“大头,大头”。这大头竟文绉绉的唱:草木经霜盼春暖,却未料春风已临杜鹃山。待明晨劫法场天回地转,抢一个共产党领路向前。小褂子说,这词儿太差劲。他也觉得太水。那回他在么?
记得是那个叫柯湘的女主角出场时,男生炸了窝的叫好。那年头柯湘就是标准美女,是男生心目中的大众情人,是女生心目中的时尚范儿。那时女生都剪短发,柯湘同样是短发,却更有一种女人味儿。戏台上的英姿妩媚,让人有许多想象。那种发型后来流行开来,被称作“柯湘头”。这柯湘唱: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汗水流尽难糊口……这苦大仇深的词儿唱得如此抒情,听起来就别扭,再说跟她这造型也完全不搭。他总觉得柯湘的样子很像是张恨水《啼笑因缘》里唱大鼓的沈凤喜,风尘女子带着**的清纯。
彩霞问他,这柯湘跟雷刚是不是有一腿?他说,你别瞎嘞嘞,剧中没有这一腿。他见彩霞不高兴,又哄她说,你说有就有,无中生有,有无相生。
看完电影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往回走,他看见不少男生身上裹着棉被。初秋时节,夜间真是寒气砭骨,他已冻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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