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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成子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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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0-11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由于电脑出了问题,几天没有上网。补看了《苦成子》的连载,继续被那特殊的年代产生的社会苦难而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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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2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4)
    二十四、团聚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开完会的小成,走进自家的院子,一抬头愣住了,屋子里亮着灯,他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拉开房门,原来在山里烧炭的太平回来了。
  “是你呀!”小成又惊又喜,上前抱住了哥哥。
  “呦,长得比我都高了!……家里都好吧?”
  “爷爷死了……爸爸还在牛棚里关着呢……”小成松开手,低下了头。沉默许久,小成问:
  “哥,你吃饭了吗?”
  “没有。”
  小成来到厨房,桔红色的火焰,在灶膛里欢快地跳跃着,茅屋里飘起了葱花炸锅的香味儿。
  吃过晚饭,哥俩并肩躺在一个被窝里。分别整整一年,又聚到一起,哥俩都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小成把一年来家里队里发生的一切讲给哥哥,哥哥把一年来在山里烧炭,与野猪、黑瞎子、老虎打交道的惊险故事说给弟弟,不知不觉,外面传来鸡叫。
  今天是大年三十,他俩要给父亲做顿可口的饭菜。小成杀了一只大公鸡,连同前几天虎子抓来的一只野鸡,一起炖在锅里。太平和好面,烙了一摞薄薄的油饼。
  太阳快要露头的时候,鸡肉炖好了。小成和太平,满满装了一大饭盒,又卷了几张饼用衣服包好,正要给父亲送去,“吱呀”一声,门开了,父亲夹着行李进了屋。
  “爸!您怎么回来了?”小成、太平又惊又喜。
  “解放军让回家过年。”父亲突然见到太平,也是又惊又喜,问:“太平多咱回来的?”
  “昨晚上。”太平从父亲手里接过行李。虎子从门缝挤进来,又是叫又是跳,使劲儿摇着尾巴,围着父亲和太平撒开了欢儿。
  太平扶着父亲坐在炕头。小成放好桌子,要给父亲脱鞋。父亲忙把脚缩了回去:
  “别麻烦了,吃完饭,马上还得回去呢。”
  “这……这算什么让回家过年呀!”小成满心的欢喜,顿时减了一半。
  “饭让回家吃了,晚上让回家住了。这比天天送饭,蹲牛棚不强多了。”父亲接过太平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乐呵呵地说,“人呀,得知足,知足者长乐。”
  可怜的父亲总是这样,不管生活多么艰辛,不管命运对他多么不公,从不抱怨。仿佛只要能对付活下去,他就知足。难道父亲真是这样愚钝和麻木?不,绝对不是。他这是一种超然,一种无奈,一种对生命的珍爱和对生活的眷恋,是对俩个孩子的教诲。后来小成得知,和父亲关在一起的一个黑帮,刚刚回到家,煮熟的饺子还没吃到嘴里,突发脑溢血身亡,这时才对父亲这种人生态度有了新的感悟。
  父亲以后再也不住牛棚了,这的确是件值得高兴,值得庆贺的事。一年来,小成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和疲惫状态。虽然每天送饭都能见到父亲,但他觉得,父亲与他离得是那样遥远,好像在千里
  之外。父亲年纪大了,干的活又那么重,那么危险,运动又是那么残酷无情,意想不到的灾祸,随时都会发生。还有哥哥太平,他的眼睛深度近视,长年在山里烧炭,与野猪、黑瞎子、老虎打交道,危险更是不言而喻。这回好了,父亲回来了,哥哥也回来了,经历一年的磨难之后,小成他们父子三人,在1969年的春节,又团聚在一起了。
  “又多活了一岁。”父亲脸上露出知足的笑容。吃过早饭,父亲用手指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母亲的照片:
  “把那个镜框递给我。”
  这是母亲惟一的遗物。镜框里的母亲年轻、美丽而又慈祥,瞅着小成他们父子在微笑。父亲接过小成递来的镜框,眯着眼瞅了一阵,戳在桌子上:
  “唉,啥时能去趟北京,把你母亲的坟迁来,我死那天就能暝目了……”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小成打断父亲的话,“等以后有机会,我和我哥去迁就是了。”
  “好,不说了,不说了。”远处传来钟声。父亲起身下地,准备去牛棚,一转身,忽然看见北炕上放着两个大包袱,疑惑地问小成:
  “这是……?”
  “我爷爷的。”
  “你爷爷的?”父亲更觉奇怪,上前解开包袱,爷爷生前盖的被子、穿的棉衣出现在眼前。父亲明白了,爷爷已经过世了,说了句:“你不该瞒着我呀!”踉踉跄跄走到屋外,“哇”地一声,吃进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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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2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0-11 22:52
由于电脑出了问题,几天没有上网。补看了《苦成子》的连载,继续被那特殊的年代产生的社会苦难而震撼。

谢谢再林兄继续关注我的拙作,这种苦难只有那个特殊年代才会发生,而这个苦难偏偏钟情于我,紧紧地久久地和我拥抱,不肯离去。有人说磨难是金,是笔财富。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昂贵了。真诚地希望我们的国家永远安定,更加富强!我们的人民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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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0-13 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再一次全家团聚了。苦难中的幸福,难能可贵。知足常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虽然它常常表现出阿Q精神,却可以让人有一种希冀,一种活下去的动力。当在巨大灾难打击下,仍然可以顽强地活下去,并且让生命放射出令常人不可思议的光芒时,它的意义足可以让世界震撼。再一次向高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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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4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5)
       二十五、突发事件
  过完春节,太平又到山里烧炭去了,队里的两派斗争,还在无休无止地进行。尽管白天干了一天活,累得人困马乏,晚上只要一进会场,早已分成两大营垒的人们,一个个立刻变得精神百倍,劲头十足,俨然一副不把对方打下马来,决不收兵的架势。天天半宿半宿的开会,可苦了小成,他正在长身体,严重的睡眠不足,使他精神萎靡,白天干活儿的时候直打瞌睡。
  夜深了。会议室里,两派间互相揭发、辩论的大会,还在紧张进行。刚刚喝过酒的黄家友,满脸通红,唾沫悬天,正说在兴头上:
  “刚才万老大揭发的那些问题,都是胡诌八扯,肚脐眼放屁,没影的事!全村人谁不知道,万老大仗着他家三代贫农,他扛过枪下过朝鲜,在村里愣充大爷!他为什么要帮着老冯家那帮人说话?老冯头的外甥媳妇王月香,是他的野老婆!他俩那些破事,顶风臭出四十里……”
  会场里一阵哄笑。万老大“噌”地站起来:
  “解放军同志,我发言!主席说的好嘛,大家要互相帮助,今儿我也帮助帮助这个家狗!主席教导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关心集体,要为革命事业着想。可家狗这个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为他那个‘老二’(生殖器)着想!……”
  会场里又是一阵哄笑。
  “严肃点,要谈具体问题!”解放军连忙维持秩序。万老大接着说:
  “全村人谁不知道,家狗过去是民兵排长。为啥把他这个排长撸了?不就因为他搞破鞋嘛!……李粉匠没漏出粉条来,后来又请来个宋粉匠,粉坊开的好好的,咋突然一下子就黄啦?不就因为家狗拐跑了宋粉匠的老婆嘛!……这小子不光道德败坏,还破坏生产!……我再说说,大伙为啥给他起‘家狗’这么个外号。不就因为,不管是谁扔给他块大饼子,让他咬谁他就咬谁嘛。大伙瞅瞅,今晚他那小脸又喝得跟猴腚似的,又让人家灌了猫尿,指使着咬人来了!”
  “你……你他妈的诬蔑贫下中农!”黄家友两眼一瞪,脑门上青筋凸了出来。
  “贫下中农?你他妈的也算贫下中农?”万老大嘲讽地说:“你爷爷黄二鸡腿,解放前在吉林,是有名的大财主,种好几百垧地,雇好几十个长工。快解放了,着了一把大火,才把你家烧成了穷光蛋!家狗这小子,打小就他妈不是块好饼……”
  “你……你他妈的……你怎么骂人呐?”
  “骂你?今儿老子还要揍你呐!”
  “你……你敢?”
   …………
  会场一阵骚乱。
  “好啦,好啦,这个问题到此结束。下面别人发言!”解放军把眼看就要撕打在一起的万老大、黄家友刚刚拉开,冯罗锅的老闺女小瓜蛋,又“噌”地站起来:
  “解放军同志,我发言!头年秋天,县里公布的特务名单里有个叫李贵的,窦培光他后爹就叫李贵,我怀疑他就是上边要找的那个大特务……”
  “解放军同志,我发言!”小瓜蛋话音未落,窦培光又“噌”地站起来,“长期以来,三队生产为啥总搞不上去,阶级斗争的盖子为啥总揭不开,这是为啥?是一种现象掩盖了另一种现象,是大家被阶级敌人施放的烟幕弹迷了眼。三队最大的、隐藏最深的阶级敌人是谁?就是小瓜蛋她爹冯罗锅子!……大家都知道,冯罗锅子是从虎林搬来的吧?他在那边住的好好的,为什么一解放就搬这来了?他要隐瞒他的历史。他在虎林当过十二年伪保长,帮小日本儿欺压中国人!还有,他小舅子麻景云,伪满当过劳务股股长,二等翻译……”
  “姓窦的,你……你胡说八道!我……我看你他妈的是少……少捶了!”冯罗锅的二女婿罗大贵,见舌战小姨子不是窦培光的对手,“噌”地站起来,要挥拳相助。
  “不许动手!”两名解放军把罗大贵按在凳子上,“这是会场,只能提意件、摆问题!”
  窦培光口若悬河,舌如利剑,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冯罗锅子他们这些人,是一伙暗藏的反革命集团,他们有组织,有目的、有纲领、有行动。冯罗锅子是总后台,他小舅子麻景云是黑高参,他姑爷子罗大贵是黑干将,他妻侄,在城里念过高中的麻宝才是黑秘书,麻宝才的老婆王月香是联络员、急先锋,万老大是他们豢养的黑打手……牛占山、牛占林是他们的保护伞……他们上蹿下跳,到处活动,煽阴风、点鬼火、散布谣言、制造假象迷惑群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水搅混,罗锅子这个伪保长,还有麻景云这个日本人的劳务股股长、二等翻译,好蒙混过关……”
  “你……姓窦的,你满嘴放屁,血口喷人!”罗大贵不顾解放军阻拦,又“噌”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大家别……别听他胡吣,他……他从小就不是东西,他是个丧门星,他……他到哪,哪遭秧!他原来在咱三队,三队搞不好;去了一队,一队不勾钱了;后来又去了加工厂,加工厂黄摊子了;现在又回了咱三队……”
  这时,在窦培光的带领下,一些人突然站起,挥动手中语录本,高声喊起口号: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把麻小鬼、冯罗锅子揪出来示众!”
  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震耳欲聋的喊声,把罗大贵的发言淹没了,把他们这帮人马造懵了,一个个伸着脖子,张着嘴,瞪着眼,一时竟不知所措……
  解放军齐排长和人称“狗蹦子”的杨主任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杨主任高声宣布:
  “把麻景云、冯罗锅子关进牛棚,先看起来……”
  会场里一阵骚乱,有的兴奋,有的沮丧,有的乐得咧嘴大笑,有的气得跳脚骂娘……正在这时,一个解放军战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进会场,径直来到齐排长近前,敬了个礼,急急地说:
  “报告,团部紧急命令,全体战士必须马上撤回连部集合待命。报告完毕。”
  啊,解放军要马上撤离?会场里,人们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全愣住了……
  炉子里的余火,还在散发热气。昏暗的油灯下,父亲戴着花镜,正在缝补他那件破烂不堪的棉袄。小成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爸,解放军都撤走了!”小成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进肚里,用手抹了一下嘴巴。
  “不能吧?”父亲疑惑地抬起头,“正搞着运动,哪能说走就走了。”
  “没错,我听得清清楚楚。正开着会,一个当兵的来传达命令……他们立刻就走了。”小成拿起一根针,拨了拨灯芯,屋里亮了许多,“爸,八成运动要结束了吧?”
  “不像,不可能。”父亲连连摇头,“这么大的运动,哪能突然一下子就结束了。我估摸……十有八九出啥大事了!”
  一连几天,社员们都在交头接耳,猜测议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十多天后,才从公社传来确切消息:3月2日,苏修出动大批军队、装甲车,武装侵犯了我国神圣领土珍宝岛。
  生产队里的两派斗争,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背地里,人们悄悄议论:“老毛子要打过来啦!”队里的民兵骨干,都被召集到公社,开始进行军训。社直机关已经开始构筑工事,社员家家户户的门窗上,都用纸条贴成了“米”字,据说是为了防止玻璃被炸碎时,落下来伤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仿佛倾刻间苏修军队就会打到家门口。人们慌乱一阵,很快恢复了平静。解放军“支左”工作队再也没有回来,社员们依旧是白天上工,晚上开会,黑帮们又被关进了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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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6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6)
         
  二十六、战备动员
  冰雪消融,小草拱出了地皮,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这天,刚刚吃过早饭,马号响起急促的钟声,有人沿街高喊:
  “公社来人啦,开大会啦——!”
  社员们陆陆续续来到马号,妇女、老人、孩子也都来了。会议室容纳不下,会场挪到了院子里。
  “社员同志们,老少爷们儿们:我是个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去。”公社武装部王部长站在石头上,扯开了嗓子,“今天我到这来,是向大伙传达上级的指示,”说到这,他咽了口唾沫,“老毛子就要打过来啦!……3月2号、3月15号,他们出动大批军队、坦克车,两次侵犯咱们珍宝岛,打死打伤咱们边防战士多人……大家千万不要有麻痹思想!这种思想,千万千万要不得呀!现在边境上,老毛子天天都在挑衅,向咱们开枪开炮。边境上的老百姓,好些人都被他们打死、打伤了……老毛子把咱中国看成一块肥肉,非要吃下去不可!说不定哪天,他们就打到咱家门口了……”
  像有人捅了马蜂窝,会场一阵骚动。生产队革委会主任杨百顺,民兵排长吕连江维持了一阵秩序,会场渐渐安静下来。王部长用力挥了挥拳头,接着说:
  “话又说回来了,咱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打败过小日本儿,打败过蒋介石,在朝鲜打败过美国鬼子,还怕他苏修大鼻子吗?……从现在起,大家随时都要做好打仗、打大仗的准备。家家户户,都要把粮食藏好;男社员,凡是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都得参加基干民兵,平时种地,战时和解放军一起打仗。妇女们也得做好准备,啊,多准备些辣椒面子、石灰面子,老毛子来了,先用辣椒面子、石灰面子迷他们的眼睛,然后用刀子、锥子、剪子扎他们……”
  散会了,社员们立刻分头行动,有的拎着石灰水四处刷写标语,有的制作土炸药,他们把一种叫硝酸氨的化肥放到大锅里烘炒,再拌上锯末子,据说用它可以炸毁敌人的坦克。有的跟民兵排长吕连江学习怎样使用武器,有的在自家房前屋后忙着挖起了防空洞,有的开始忙着抢购屯积各种生活用品……
  小成大步流星地往家走着,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他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上中小学的时候,他看过许多电影,听老红军、志愿军讲过许多战斗故事,英雄们的光辉形象,在他幼小心灵里深深扎了根。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长大当一名英勇的解放军战士,手握钢枪,捍为神圣的祖国。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风暴,使他这美好愿望化为泡影。昔日戴着红领巾,在首都天安门广场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小成,瞬间成了北大荒上任人歧视的“狗崽子”,参军报国对小成来说,已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来到北大荒,巨大的精神折磨、思想压力,使他痛苦不堪。为了摆脱父亲历史问题对他的影响,小成不顾自己年小体弱,积极参加劳动,凡是队里交给他的任务,他都拼命去完成。凡是对集体,对国家有益的事,他都主动去做。然而,事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徒劳,丝毫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历史反革命的“狗崽子”这块无形的牌子,牢牢钉在他身上,人们对他总是白眼相看,一切好事都与他无缘……如今机会来了,小成今年虚岁刚好十八,他可以参加民兵了,而且还是基干民兵!看到有些人听说老毛子要打过来了,吓得脸色惨白惶惶不安的样子,小成暗自发笑,你们平时的勇气哪去了?有威风到老毛子面前耍去呀!小成深信,一旦侵略者打来,他一定会与敌人血战到底!他一定会用自己的鲜血,乃至生命告诉人们:他也是炎黄子孙,胸膛里跳动的,也同样是一颗热爱祖国的赤子之心!
  父亲又被从牛棚放回来了,坐在自家屋檐下正在挑豆子,准被煮饭。
  “爸,要打仗啦!”小成兴冲冲从外面走来。
  “唉,你寻思这是啥好事呀?”父亲叹口气,满是皱纹苍老黑瘦的脸上露出愁容。
  “咋不是好事!”小成语气里充满喜悦和自豪,“公社干部说了,男社员不管啥成份,从十八到四十五岁,都得参加基干民兵,平时生产,战时参战。往后我得干出个样来,给他们看看!”
  “一打起仗来,生灵涂炭,百姓遭秧……”父亲从膝盖上端起簸箕,晃了晃,又簸了两下,“老中华民国的时候,老毛子就打来过,那时叫‘俄乱’,老毛子到处抢东西,奸淫妇女……老百姓拖儿带女,到处逃难……”
  “现在中国不是那时候了!反正我想好了,老毛子来了,豁出命跟他们干!就是死了也光荣,比这天天当狗崽子强,见人矮三分,连孙子都不如……爸,呆会儿您打点糨子,裁点纸条把窗户糊上,我去挖防空洞。”小成说罢,脱下上衣往窗台上一扔,拿起铁锹去了房后。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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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8 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7)
      二十七、战备工程
  仿佛谁不小心捅破了天,大雨小雨一场接一场,下个没完没了。地里正在抽穗的庄稼,被泥水泡得东倒西歪。一阵风吹过,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马蹄得得,盘山公路上,走来一挂胶轮大车。车上满载着粮食、行李,十几个民兵在车上说笑着。小成也坐在车上,这些人中,只有他年龄最小。
  一个月前,小成和其它民兵们一起,被派到穆棱河去抢修防洪大堤。他们风餐露宿,在齐腰深冷水里苦战二十多天,刚刚完成任务,立刻又被派往“三线”修筑战备工程。
  马车在盘山公路上走了两天,他们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峰回路转,山势险峻。按照路标的指引,他们下了公路,顺着一条弯弯曲曲、泥泞不堪的小路进入山谷。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边出现一座用苇席临时搭起的小屋,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三个醒目大字:“指挥部”。
  带队的民兵排长吕连江,摘下身上的步枪,进了指挥部。不一会儿,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和他一同走出。那人蹲下身子,在地上摊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地说:
  “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到这儿。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这片密林中盖两栋房子。注意,这里的树,不论大树小树,一棵也不能砍。盖房用的石头、木料,必须到对面山上去采。上级的要求是完工之后,在林子外面看不到你们盖的房子,越隐蔽越好;而且,这两栋房子,必须在年底以前完工!”说到这里,那人卷起地图,起身来到大家近前,又讲起了这项战备工程的重大用途,说战争爆发,全县党政机关、老百姓,将全部转移到这里。最后,那人拍拍排长肩头,又看了众人一眼:“任务非常艰巨,你们一定要在年底前完成!”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吕排长代表大家,郑重地表了决心。
  路,越来越难走。穿过一片树林,马车陷入泥坑,黑糊糊的泥浆淹没了车轴。十几个小伙子站在泥浆里,拼命向前推,往起抬,车老板黄家友奋力挥动鞭子,四匹膘肥体壮的大马躬起身,拼命向前拉,马蹄刨得泥浆四处飞溅,大车像生了根纹丝不动。拉了一阵,四匹马筋疲力尽,喘息着倒在泥水中。
  “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大家扛着走!”排长下了命令。
  大家每人扛起半麻袋粮食,拿上工具,趟着没膝的泥浆在密林中艰难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又进入另一条山谷。
  幽静的山谷,一眼望不到头。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匆匆从谷底流过。小河两边的草地上,悄然开放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两面的山坡上,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仔细看去,远处茫茫林海间露出几角窝棚,那是先行到达这里的其它公社的民兵。
  “到了,就是这儿!”排长在密林中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上面写着四个红字:“靠山三队”。大家围拢过来,把肩上的麻袋一放,一个个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刘黑子,小冯,你俩埋锅做饭;徐三,你带几个人到对面山上砍点木头扛到这来;鬼推磨,你带俩人去割草;其余的跟我清理场地。天黑前,一定得把窝棚搭起来!”
  稍事休息,排长下了命令。大家立即分头行动。
  夜幕降临,一个半地下,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大窝棚搭好了。大家在窝棚里铺了些树枝干草,搭了两个地铺,然后又在两个地铺之间,挖了一条一米宽,半米多深贯通整个窝棚的地槽,当作通道和屋地。挨着窝棚,大家又搭个棚子,当作厨房。
  窝棚前燃起一堆篝火。大家围着火堆,就着咸菜,每人啃了块大饼子,便钻进窝棚,和衣倒在铺上。走了两天多的路程,又紧张忙碌了大半天,一个个早已筋疲力尽。躺下不久,窝棚里便响起一片鼾声。
  浓重的黑夜,吞噬了寂静的山林,被青草压住了的篝火,飘散着青烟。吊在窝棚门梁上的马灯,在充满凉意的湿漉漉的晚风中摇曳。
  半夜,人门正在熟睡,外面突然响起滚滚的雷声,大雨如注。
  “漏雨啦!”有人惊叫了一声。一串串冰凉的雨水,从棚顶倾泻下来,浇在人们身上脸上。窝棚里,洗脸盆、饭盒、水桶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一齐“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妈的,这天气!”人们咒骂着,披着塑料布挤在一起。
  小成两手抱膝坐在行李上,默默想着心事:雨下得这么大,家里一定又漏得不成样子,父亲现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又被关进牛棚?……想着想着,小成打起瞌睡。突然,一个冰凉溜滑的东西掉在脖子上,他迷迷糊糊用手一摸,吓得“妈呀”一声,原来是一条比鸡蛋还粗的蛇!
  那条蛇滑落到铺上,腥红的蛇信子,闪电似地抖动,眼里射出凶光,似乎在寻找攻击目标。人们惊叫着四处躲闪,刘黑子手疾眼快,抄起一把铁锹,把蛇挑到地上,砍成几段,撮了出去,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抽支烟吧,小北京。”老孟把手里的烟荷包递给里小成,“身上有烟味儿不招长虫。”
  “还有这说道?”小成半信半疑,卷了一支。
  “咋没有?原来我也不抽……”刘黑子讲起他的一段特殊经历,“那年我当盲流时,和几个老乡在山里采木耳。也是秋天,夜里蚊子咬得睡不着,我们几个就在窝棚外边拢了一堆火,围着火堆闲扯淡。人家都抽烟,就我不抽。扯着扯着,我觉得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我的妈呀,一条长虫,比锄杠还粗!……我身边的一个老乡,胆大、手也快,拿杆子一拨拉,把它弄进火里烧了,我们几个又接着闲扯。哎,不大会儿,咕拥咕拥,又一条大长虫向这爬来了,我那老乡,又把它弄进火里烧了。这一烧可不要紧,不大会儿,又来了七八条。我们几个一看,赶紧站起来,一人拿起一根杆子,帮着往火里拨拉,有的长虫从火里爬出来,又让我们给撅了回去。一条条长虫身上嗞嗞冒烟,在火里扭来扭去,那股味儿啊……谁知烧了这几条,又来了好几条,我们一个劲烧,那长虫也一个劲来。好家伙,越烧味儿越大,长虫也越来越多。借着月亮地往四下一看,我的妈呀,好些长虫,大的小的,数也数不清,都往这爬呢,有的比扁担还长!吓得我们几个撒腿就跑,采的好几十多斤木耳,全扔在那了……”
  大家听得入了迷,突然,狗剩子大声说:
  “别他妈瞎白乎了,发大水啦!”
  大家又是一惊,定睛一看,只见两个地铺之间的凹形过道里,洗脸盆、肥皂盒、水桶、油桶都忽忽悠悠地漂了起来。水面还在不断上涨,已经淹到人们身下铺垫的树枝和茅草,再过一会儿就淹到被褥了。
  外面雷声隆隆,暴雨还在下个不停。
  “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淘水!”排长大喊一声。
  大家立刻跳进冰凉的水中,有的用盆、有的用桶、有的用锹、有的用碗,拼命地往外淘水,忙了好大一阵,才把水淘净。不料,没过一袋烟的工夫,过道里水又满了,大家只好再淘。反反复复,忙了大半宿,还是无济于事。最后,大家冒雨在山坡上挖了一条深沟,把水引走,才算彻底解决问题。
  天亮时雨渐渐小了。山坡上、树林里、窝棚里,到处都湿漉漉的,山坡下的草甸子,已是一片汪洋。
  
  吃过早饭,大家拿着工具来到密林深处,开始清理房场。他们先用镰刀割去那些低矮茂密的灌木丛,用锹镐把树根挖走,然后开挖地基。土壤里的水分早已饱和,用锹一挖,黏糊糊的泥土牢牢地粘在锹上,怎么也甩不掉。大家只好挖几锹就停下来,用木片刮一刮锹上的泥巴。
  小雨不停地下着,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人们的面颊往下流淌,不到一袋烟工夫,一个个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下午,雨又下大了,大家没出工。刘黑子从灶膛里扒出两盆炭火端进窝棚,大伙围着火盆,烘烤衣服。
  “他奶奶的,这活没法干了!”
  “早知这样,说啥我也不来呀!”
    …………
  有人开始骂街了。排长吕连江正在擦他的“七九”步枪,见大家情绪低落,忙做开了思想工作:
  “我说,大伙都别……别那什么,这活儿是不好干,可……可咱们都是民兵呀!上级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到时侯要是完不成,这……回去咋个交代呀!”
  “完不成怨谁?成天下雨,住这破地方,天天大饼子,顿顿啃咸菜,就是劳改犯也没他娘的遭这份罪呀!”罗大贵摇晃着脑袋,骂骂咧咧,顶了吕连江一句。
  “你……你这是怎么说话?这可是战备工程,咱们……咱们得经得住考验。”吕连江擦枪的手停了。
  “考验?老子没野心,不想入党,也不想当官往上爬,还是考验别人去吧!”罗大贵说罢,叼着烟,两手垫着后脑勺,身子往后一仰躺在铺上。
  “你……”吕连江顿时满脸通红,脖子憋得老粗。他是从江苏来的盲流,两年前投奔他的叔叔老贫协吕守业,在队里落了户。要不是队里有势力的坐地户两派斗争,闹个两败俱伤,生产队革委副主任兼民兵排长的乌纱帽,做梦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掰扯!”吕连江自知惹不起罗大贵,自我解嘲地笑笑,从兜里掏出个小红本,往小成手里一塞,“小北京,给大伙儿念一段。”
  “我?”小成犹豫一下,接过本子,“念哪段?”
  “随便,哪段都行。”吕连江不识字,随口应道。
  小成翻开本子,咳嗽了一声:
  “为人民服务。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的为着人民利益工作的……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夜渐渐深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变得更加沉闷。漆黑的夜幕笼罩了一切。山谷里,万籁俱寂。突然,一阵凉风吹过,窝棚里的马灯摇晃起来。接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嗷——呜——!”
  “嗷——呜——!”
  那声音低沉而悠长,威猛而雄浑,像雷声在山谷里滚动,久久不绝。大家被这声音惊醒了。
  “啥……啥玩意儿……?”小木匠眼里露出惊恐。
  “黑……黑瞎子吧?”小冯冒冒失失说了一句,被罗大贵粗暴地打断了:
  “放屁,你们家黑瞎子这么叫?”
  “虎,是老虎!我在动物园里听过!”小成话音未落,窝棚里立刻炸了营:有的光着身子找不到裤子了,急得哇哇直叫,有的头钻进被窝里,光溜溜的屁股还撅在外面。排长吕连江抓起身边步枪,一拉枪栓,才猛然想起已经没了子弹。徐三急忙从铺下抽出一根木棍,想当武器用来自卫,不料木棍太长,碰掉了门梁上的马灯。刹那间,窝棚里一片漆黑……
  “嗷——呜——!”
  又是一声虎啸,离得更近了。紧接着,人们清晰地听到外面树林中传来“唰啦,唰啦”的响声,那声音缓慢有力,从容不迫,而且越来越近。
  “不好,老虎奔这来了!”有人惊叫一声。
  方才还是又喊又叫,乱成一团的窝棚,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黑暗中,人们一个个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只有身下的床铺在瑟瑟颤抖,仿佛存心要出卖这里的人们。
  “唰啦,唰啦……”
  那可怕的声音,来到窝棚近前停住了,人们的精神崩溃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对面山坡上,传来一阵敲打脸盆、铁桶和人们的呐喊声。紧接着,山谷里又有几处也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大家这才清醒过来,一个个拿起脸盆、铁桶、饭盒、铁锹冲出窝棚,跟着敲打呐喊起来。有人打开了手电,一束束耀眼的、晃动的光拄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过了好一阵,呐喊声,敲打声渐渐平息下来,大家回到窝棚,排长重新点上了马灯。
  “我的妈呀,可吓死我啦!”小木匠从被窝里爬出来,浑身还在发抖。刘黑子拍拍小成脑袋:
  “怎么样小北京,没尿裤子吧?”
  “没有,就是腿肚子有点转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家五十步笑一百步地互相嘲笑起来,仿佛别人都是胆小鬼,只有自己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行啦行啦,都休息吧,明儿还得干活呢!”排长吕连江放下门上的草帘子,带头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罗大贵、狗剩子连人带行李都不见了。吕连江气呼呼骂道:
  “逃兵!娘的,要是在战场上,我非毙了他们!”
  霏霏细雨,接连下了十几天,云缝里终于露出了太阳。大家欢呼着在山坡上扯起绳子,争先恐后地晾晒他们早已发霉的衣服和被褥。
  小成抱着湿漉漉的被褥,从窝棚里钻出来,和刘黑子撞个满怀。刘黑子在小成的被褥上捏了一把:
  “咋整的,尿床了吧,小北京?”
  “放屁!”小成回敬了一句,“你们都有狍子皮、塑料布铺着盖着,我啥都没有,就垫了点草。”
  “那也得勤换点干的,小心受凉。”
  “说的容易,上哪找去呀!”小成、刘黑子正说着,小木匠忽然兴奋地喊起来:
  “快看哪,山下又来人啦!”
  大家向山下远远望去,只见红旗招展,几十挂大车,好几台拖拉机,沿着早已变成一片烂泥塘的草甸子,浩浩荡荡开进山谷,瞬间到了近前,人喊马嘶,机声隆隆。望着这壮观景象,大家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回好了,晚上睡觉再也不用害怕了。大家在山坡上站了好久,一直目送这支队伍从脚下经过,渐渐消失在深谷。
  开始伐木了。在排长带领下,大家扛着大锯,拿着斧头,趟过半里多宽没膝深的烂泥塘,来到对面的山坡上。这里山势更加陡峭,树木高大,枝桠交错,层层叠叠。
  他们拉扯枝条,攀岩爬坡,在密林中寻找可以用来建房的大树,把它们放倒砍去枝桠,然后一根根扛下山,趟过烂泥塘,送到工地。
  新采伐的房木又湿又滑,根根都有海碗粗,一二百斤重,压在肩上疼如刀割。小成从来没扛过这么重的东西,况且还是走在一步一滑的泥塘中。他觉得肩头仿佛要断裂了,整个身体好像都要被压进泥里。他呼呼喘着粗气,两腿不停地打哆嗦。他多想放下肩上的木头,休息一会儿呀,可是不能,脚下全是深深的黑糊糊的泥浆,木头一旦放下去,就再也无法扛了。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就是胜利!小成在心里不停地为自己打气。眼看就要走出泥塘了,忽然,走在前面的鬼推磨滑倒了,“扑通”一声,飞起的泥浆,溅了小成满身满脸。小成身子一晃,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也倒在泥里,黑糊糊的泥浆立刻吞没了他整个身体,五六米长的房木,眨眼不见了。小成和鬼推磨从泥塘中爬起,浑身成了泥猴,只有眼睛和牙齿露出一点白色。
  小成和鬼推磨跳进湍急的河里,冲洗身体。山谷里的河水冰凉彻骨,不一会儿他俩就被冻得嘴唇青紫,牙齿格格打颤。没等他俩洗完,徐三、小冯又成了泥猴,也来了……
  傍晚收工时,扛木头的人们,个个成了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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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19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8)
  二十八、搬兵
  “娘的,平常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到了掯劲儿(节骨眼),全是孬种!”几天后,又有几个人不辞而别了,排长吕连江气得在窝棚里大骂。
  “排长,这样下去可不行呀。”傍晚吃饭的时候,老孟端着碗凑到吕连江身边,“我看……应该派个人回去把这的情况说说,让队里再派几个人来。光咱几个,到年底完不了工啊。还有,让队里给送点细粮、豆油和青菜。这么累的活,天天大饼子、咸菜疙瘩,谁也受不了啊!”
  “就是,早该这样了!”大家齐声附和。
  “这……派谁回去?”吕连江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叫我说,这事非你回去不可。”老孟放下手里的碗筷,掏出小烟袋,“你是排长又是副主任,说话顶用。换了别人,十有八九成得白跑。”
  “我这就下山!”吕连江“嚯”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老孟大哥,山里这摊子就交给你了!”
  “你就放心吧,快去快回。”老孟点点头,又补充一句,“干脆让家友赶车送你吧,回来好拉东西。”
  “对,多拉点菜来!”
  “天凉了,把棉衣裳也给我们捎来!”
  大家七手八脚套上马车,吕连江穿好雨衣坐了上去,黄家友甩了一个响鞭,马车趟着深深的泥浆,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别傻愣着啦,回窝棚吧。”刘黑子在小成肩头拍了一掌。
  “哎呦!”小成疼得叫了一声,“你干嘛使这么大劲呀!”
  “这劲还大?”刘黑子笑着在小成肩头又拍了一下。
  小成又叫了一声,捂着肩头退了两步。
  “怎么啦?”大家觉得奇怪,把小成拉进窝棚,解开衣服,见他的肩头肿得老高,忙问:“你这是咋整的?”
  “我也不知道,疼好几天了,可能是前几天扛木头压的吧。”小成穿好衣服,“这几天,我这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不要紧,我给你揉揉。”刘黑子话到手到,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小成的胳膊,前拉后拽,左摇右晃,疼得小成嗷嗷直叫:   
  “哎呦……轻点,你他妈轻点呀!……”
  “忍着点!”刘黑子像没听见,仍使足力气,不停抻着摇着,直到小成疼得满头大汗,掉了眼泪才停住。接着又说:“要是有酒就好了,我给你揉揉,活活血脉好得快。”
  一提到酒,徐三、老孟、鬼推磨、小木匠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伸着脖子嚷开了:
  “他娘的,早该喝一顿了!”
  “掏钱,掏钱,大伙掏钱!”
  一张张揉搓得破破烂烂的票子扔在铺上,几个人好不容易凑了五块多钱。第二天一早,鬼推磨披着塑料布下山了,直到中午才回来。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从挎包里拿出两瓶白酒,接着又掏出两个油乎乎的纸包。
  “月饼,还买了月饼!”小冯一眼认出了纸包里的东西。
  “到了林场小卖部我才知道,今儿是中秋节,就买了二斤。”鬼推磨取下身上的塑料布,像滩泥似的瘫在铺上。“大师付呢,炒菜!”
  “炒什么,炒咸菜疙瘩?”刘黑子坐着没动。
  “回来时,遇着一挂大车陷住了,我帮着推了一阵,临走跟他们要了两棵白菜一把辣椒,放外边菜板上了。”鬼推磨在铺上欠了欠身。
  “这还差不多。”刘黑子抓起一瓶酒,用牙咬开瓶盖,喝了一口,起身出了窝棚。不大工夫,一盆辣椒炒白菜端了进来。徐三找来两个炸药箱子放在铺上,用手拍了拍:
  “就拿它当桌子吧。”
  刘黑子又拿来几只碗,给每人倒了些酒。大家围在一起,就着月饼、炒白菜,连说带唠喝着白酒,接着又“八匹马呀”、“三星照呀”划开了拳。
  小成独自坐在对面的铺上,默默吃着分到的一块半月饼,想着心事。一晃离家两个月了,不知家里自留地菜园子收拾利索没有,更不知现在父亲身体怎样,是不是又被关进牛棚……这时,刘黑子端着一个酒碗走来:
  “小北京,把衣服脱喽!”
  小成脱下上衣。刘黑子揉了个纸团,点着扔进碗里,“噗”的一声,碗里呼呼地蹿起蓝色的火苗。紧接着,他那两只熊掌似的大手,蘸着酒火,在小成肩头用力揉搓起来。火在小成皮肤上“嗞嗞”地燃烧。小成咬紧嘴唇,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淫雨绵绵,秋风瑟瑟。山谷里的树木小草,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变得一片枯黄。山崖下,徐三、小成、小冯、鬼推磨还在冒雨打着石头。徐三抡锤,小冯掌钎,小成、鬼推磨把采下的石头一块块搬出石坑,堆放整齐,准备等马车回来,拉到建房工地。
  用酒火揉过之后,小成觉得右肩好了许多,不料没过几天,左肩又红肿剧痛起来。干活时,手臂不敢用力,他只好找来两只土篮子,用扁担挑。
  雨又下大了。徐三、小冯跑到远处大树下避雨,小成、鬼推磨就近躲到一面凸起的石崖下。鬼推磨摘下帽子拧了拧水,又戴在头上:
  “他奶奶的,这天,真要命!”
  “从打进山,我身上衣服就没干过。”
  小成就地划拉一些枯树枝、干树叶子,在石崖下点起一堆篝火,他俩围着火堆坐下来。
  “小心点,别烤糊喽!”见小成离火太近,鬼推磨开了句玩笑。
  “这些天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从心里往外冷,两支胳膊疼得可厉害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八成是冻着了。”小成拷着火,不住地打着哆嗦。年轻的小成哪里知道,此时,可怕的魔鬼——足以使人致残,甚至可以夺去生命的风湿病,正在悄然向他袭来。
  “我也浑身发冷。”鬼推磨往火里添了几根树枝,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家吗?”
  小成点点头:“就怕我爸再被关进牛棚,没人送饭……”
  鬼推磨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干脆,今晚咱俩也溜。”
  “啊?……不,不行,绝对不行!”小成像被蛇咬了一口,忙说:“这是战备工程,到时候完不成误了大事,那还了得!”
  “你怕个球!我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把咱拉出去崩喽。晃腚、小崔、狗剩子……都跑了,把他们咋地啦?听我的没错儿!”鬼推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经济烟,扔给小成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一阵凉风吹来,石崖上飘落下几片湿漉漉的黄叶,落在小成肩头和火堆上。
  小成点着烟吸了一口,他想起了家中年迈的父亲,一个人孤孤零零,凄凄惨惨,又得做饭喂猪,又得上工干活,晚上还得挨批斗,说不定现在又被关进了牛棚……他多想回去看看呀!可是不行,他不能擅自离开这里。开春时,公社干部在战备动员大会上的讲话,牢牢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老毛子把咱们中国当成一块肥肉,非想吃下去不可。他们天天都在挑衅,向咱们边境上的老百姓开枪开炮……”这时,他又想起进山时指挥部那位干部说的话:“中苏战争一旦爆发,全县党政机关和老百姓,都要转移到这里,你们一定要在年底以前完工!”这项工程,关系着全县三十万人民生命安危。作为一名炎黄子孙,从小就受着“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教育,在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杜风瑞、安业民……无数英烈事迹熏陶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小成,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更加深深感到,肩上责任重大。
  风还在刮,雨还在哗哗下着。
  “小北京,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哇?”
  “不!”小成断然答道,“我决不当逃兵!”
  “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可别狗咬吕洞滨!”鬼推磨轻蔑地看了小成一眼,愤然离去。
   …………
  
  深夜,风雨交加。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忽然,远处传来吆喝牲口和马的嘶鸣声。一阵在泥水中跋涉,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窝棚上的草帘子被掀开了,排长吕连江满身泥水地钻进来,后面还跟着小木匠的弟弟山猫、老贫协的傻外甥老夏、小冯的哥哥大冯、还有大嘴。
  “太棒啦,来援兵了!”窝棚里一片欢腾。
  “起来,起来!”吕连江把雨衣上的帽子往起撩了撩,“快,帮着卸车去!”
  大家欢呼着、叫嚷着,蹬上裤子,争先恐后钻出窝棚,冒着大雨,把车上的东西一件件扛进厨房。排长这次下山,带回了六麻袋青菜,两麻袋白面,三十斤豆油,另外,还有一大角猪肉。
  “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吕排长脱下雨衣,“队里决定,给咱们每人每天补助八毛钱!”
  “万岁——!”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排长,我想请几天假。”小成把吕连江拉到一旁,“我的胳膊疼得厉害,两条腿也发沉,浑身没劲。我想下山去医院看看。”  
  “这……”吕连江面露难色,“任务太紧了,人手又这么少,你别看又来了四个,黑子家里房子坏了,老孟的老婆要生孩子都得回去,大车也得回去拉庄稼。”
  “我回去看看病,完了还回来。”
  “小北京,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马上就要上大冻了,你要再走,咱任务就完不成了。”吕连江说着,用拳头捶了捶后腰。“这些天,我的腰也疼得厉害,有时都不敢哈腰。这次回去,我顺便到卫生院看了看,大夫给我开了点安乃近,挺好使的,我又开了一瓶。”说着,从提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半包好,塞给小成。“还有一两个月就完工了,你再坚持一下吧。”
  “……”小成只好点了点头。
  “哎,鬼推磨、小冯哪去了?”大家安静下来,吕连江这才发现,窝棚里又少了两个人。
  “拔脚木(走了)啦!”有人应了一句。
  “多会儿走的?”吕连江一愣。
  “八成这会儿,早搂着老婆钻被窝了吧。”
  “唉……”吕连江叹口气,拳头重重砸在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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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21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9)
       二十九、打牙祭
  “开饭喽——!”
  第二天早上,大家刚刚起床,大师付刘黑子已经把他下山前的最后一顿饭做好了。刚出屉的发糕,呼呼冒着热气,大锅里,猪肉块子炖土豆,“咕嘟咕嘟”响着,窝棚内外,飘满了诱人的香味。
  锅台边的案板上,并排放着十几个大碗。人们围拢过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咽着口水,瞪大眼睛看着大师付分肉。刘黑子先把锅里的肉,一块块挑出来,数一数有多少块,平均分到各个碗里,然后又往每个碗里舀了一勺土豆。
  “好啦。”刘黑子话一出口,大家一拥而上,你推我搡,把自己认为肉最多的一碗抢到手里,然后每人又拿起一块发糕,进了窝棚。
  真香呀!仿佛人人肚子里都有一只小手,香喷喷的猪肉放进嘴里,还没容你嚼上一嚼,品一品滋味,立刻就被那只小手拖进肚里。转眼间,大家碗里的肉都不见了,只剩下手里的发糕,还在呼呼冒着热气。
  唉,太少了!人们一个个“吧嗒”着嘴,犹如当年猪八戒吃人参果,懊悔没仔细品一品滋味儿就匆忙咽进肚里。
  “哎呀,快来看呀,这还有一碗肉呢!”窝棚外,车老板黄家友突然大叫一声。
  大家争先恐后涌出窝棚,只见被人们称为憨子的老夏,蹲在锅台边,端着碗,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碗里的土豆已经吃光,剩下的是清一色,油汪汪香喷喷,红白相间的大肉块子。老夏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嘴边,用牙尖咬下一小点,把肉又放回碗里,然后闭上嘴,有滋有味儿地慢慢嚼着。
  老夏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提印;还有个爱好,吹唢呐,无论走到哪,腰里总是别着它。老夏今年四十开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除了脑袋略小两眼有些发直,其它看不出与常人有啥区别。据说,他小时侯也很聪明伶俐,还进过学堂,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落下残疾,成了弱智。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离开江苏老家,来北大荒投奔了舅舅。从此,老贫协吕守业身边多了个劳力,村里多了个供大家开心取乐的活宝。
  大家盯着老夏碗里的肉,不住地咽口水。徐三终于忍不住了,凑到近前,俯下身,用商量的口气说:
  “老夏,把你碗里的肉,借我一块吃行不?”
  平日被人们捉弄惯了的老夏,听见有人呼他尊姓,而且还用商量的口气和他说话,受宠若惊,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那我就不客气啦。”老夏碗里最大的一块肉,飞进徐三嘴里,他摇头晃脑地大嚼起来,“真香,真香!”
  徐三的举动,勾出了大家的谗虫。山猫忍不住,凑上前去,也伸出了筷子:
  “老夏,也借我一块吧。”
  老夏抬头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山猫,想说不借,可又不敢,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一大块肥肉,又飞进山猫嘴里。不料,紧接着又有六、七双筷子,几乎同时向老夏的碗里伸来:
  “老夏,我也借一块!”
  “我也借一块!”
  “我也借一块!”
  “还有我!”
   ……
  此时,老夏方知大事不好,想躲,躲不开;想说不借,无奈嘴里正嚼着一大口发糕,噎得直翻白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 这一眨眼工夫,碗里的肉全都不见了。他愣了好久,忽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碗里那些香喷喷的猪肉,都进了别人嘴里。他嘴角搐动几下,眼圈红了,难过得要哭。
  “怎么啦,老夏?”老夏的的表弟,排长吕连江走过来。
  “肉……我的肉……没了……”
  吕连江看了一眼老夏手中的空碗,又瞅瞅人们蠕动的嘴巴明白了一切,想发火,又觉得有些不妥,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活该,谁叫你不快点吃!”
  老夏低下头,抹开了眼泪。徐三见状,拍了拍老夏的肩头:
  “别哭了老夏,过年我家杀猪,上我家吃肉去。”
  老夏点点头,咧开嘴,嘿嘿地笑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又炖猪肉了。
  打了半天石头,人们回到窝棚,老远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儿,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争抢着在已变成了泥汤子的水盆里涮涮手,便直奔厨房。
  “大师付,这回炖了多少肉啊?”山猫第一个来到锅前。
  “剩下的,全炖上了。”新上任的大师付大嘴,用毛巾擦着一溜摆好的大碗。
  “这就对了,省得心里老惦记,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
  大师付掀开锅盖,人们一阵欢呼:“太棒了,干崩儿是肉!”
  八个大碗,每个碗里肉块子都堆得上了尖。八个大小伙子,每人一碗,蹲在地上“稀里呼噜”大吃起来。毕竟前几天刚刚吃过一顿,肚子里有点底儿,再加上这回分的肉实在太多,大伙吃了一阵渐渐吃不动了,可又舍不得放下,一个个用筷子在碗里拨拉来拨拉去,专找瘦的吃。只有老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大伙儿还没吃上几块,他的碗里已经见了底儿。徐三忽然想起前几天借肉的事,便把自己吃剩下的几块肥肉拨到老夏碗里:
  “老夏,借的肉还给你了!”
  老夏嘿嘿地笑了。其它人也把自己吃剩下的肥肉,纷纷拨到老夏碗里。
  “老夏,我还你五块。”
  “我还你七块。”
  “我还你十块。”
    …………
  倾刻间,老夏的碗里,白花花的肥肉块子又冒了尖。吕连江看了一眼,担心地问:
  “老夏,能吃了吗?”
  老夏生怕碗里的肉再被别人抢走,忙用一只胳膊护住碗,连声说:
  “能吃了,能吃了,我能吃了。”
    …………
  吃过午饭,大家躺在铺上休息了一会儿。吕连江看了看手表,高声说:
  “到点啦,该干活啦!”
  大家拖着疲惫的身子,懒洋洋地上了工地,只有老夏两手捂着肚子,撅着屁股,像个蛤蟆似的趴在窝棚外的草堆上,一动不动。
  “干活啦,老夏!”吕连江又喊了一声。
  “哎呦……”老夏扭扭屁股,痛苦地呻吟说:“我……我动不了啦……”
  “问你能吃了吗,偏说能,活该!”吕连江气呼呼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哼,还‘提印’呢,就是提尿罐子我也不用你!”
  人们都上了工地。可怜的老夏,在窝棚外的草堆上,整整趴了两天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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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 发表于 2012-10-21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白云 于 2012-10-21 20:27 编辑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0-21 16:47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29)
       二十九、打牙祭
  “开饭喽——!”

       小城子你好:哈尔滨知青博物馆预计明年6月开馆。现在向广大知青征集文物。看到你在北大荒的画.日记.等物品你可以整理一下捐赠到知青博物馆,给后人留下史记。你不方便前去,我们可以亲自到你家里去取。我们都是哈尔滨市知青联谊会的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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