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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上头果然来人调查四分场开荒瞒地的事儿,不是场部来查,是局里的人。局里来个工作组,在四分场待了一星期。赵主任让后勤安排吃住,食堂马掌柜问他按什么规格接待,老赵说伙食就跟知青一样,只是不收餐券管够吃。马掌柜很不解,局里的客人怎能如此怠慢?老赵不跟他解释,心想倒想,要是每天大米饭馒头供着他们,岂不是不打自招,我可不能把这点家底都抖落出去。
这两三年来,四分场陆续开垦了三十多垧旱地,种小麦和大豆,成了自己的粮油基地。现在上边来查的就是这些隐匿的田亩,一旦让他们查实了,这些年就算白干了。当然,绝不能让他们查出什么。老赵知道,场部并没有详尽的土地档案,工作组也不可能重新测量整个分场的耕地。其实工作组一来,他心里就有底了。无非是先搞政策攻心,开会,学习,然后逐个谈话,搜集线索。完全是六十年代“四清”的一套。来的这几个人没有搞生产技术的,更没有搞土地测绘的,糊弄这些政工干部倒也不难。开荒瞒地的事儿,最怕是机耕队那边漏底,因为机耕队师傅最熟悉那些地块,好在那头有俞大拿管着,绝对透不出一丝口风。开荒的事儿最早就是俞大拿撺掇的。俞大拿、周会计、邢大牙……这些人平时跟他老赵尿不到一个壶里,可在瞒地这事情上都在替他看家护院。
没有不透风的墙,老赵知道,上边来查这事儿,准是有人举报,肯定也举出了新开垦地块的具体方位。“四清”运动搞到后边就是查账,这回必然要查地块。可是,查账简单,查地块就没那么容易。工作组组长也姓赵,那天让老赵陪着到各处地块去转转。五六个人上了马车,老赵问去哪儿,赵组长看着地图说一直往东走。果然,他们知道在什么位置。
机耕道两边的苞米已经扬花抽穗,密密匝匝的青纱帐完全遮住了视线。马车一拐弯,工作组的人就用指南针找方向,拐来拐去依然朝东走。最后是三十六号地块,收割后的麦田一片空寂寥廓,好像望不到边似的。赵组长问前边是什么地块,老赵说还是三十六号。马车一直走到最东边的地头。大家下了车,赵组长他们便到地里查看。这能看出什么名堂,老赵知道,不是有经验的老把式根本看不出是生地还是熟地。
老赵带着一帮人朝前走,走了两三百米,地头上兀然出现一样东西,一半陷在土中,一半露在外边。走过去看,原来是一具锈迹斑斑的老式三铧犁。几个人用力将那玩意儿拽出来,上边缺了两个犁头。抹去泥土,牵引板上还能见出“久保田株式会社”的字样。日本人的东西。老赵说,准是伪满时期小鬼子开拓团的遗物。不用说,眼前的三铧犁足以证明这地块不是新开垦的,至少四十年前就种了庄稼。工作组那几人闪到一边嘀嘀咕咕,看来只能推翻他们原先掌握的情况。
实情是,这具三铧犁是在西沟附近水田里发现的。开垦这片荒地时,老赵让人把它搬到了这儿。是蹦子的马车拉来的,这小子一路唠叨弄这破玩意儿来干啥。老赵说这可是控诉小鬼子的活材料。他早就就想到这物件的作用。其实他也知道,日本人的开拓团只种植水田,并不大面积经营旱田,翻地的犁具不可能扔在这儿。如果调查者知道这段垦殖史,事情就穿帮了。但他心里有把握,上边那些人从来是跟着形势走,对这片土地不会了解太多。
∣80∣北大荒冬季取暖主要靠三样东西:火炕、火墙和炉子。农场住家都有火炕火墙,烟道连着外屋的锅灶,做饭时就把炕烧热了,火墙也暖烘烘的。如果天太冷,晚上再往灶坑里填一把豆秸。对住家来说,豆秸是最好的燃料。住家一般不用炉子,只是没有火炕的知青宿舍烧炉子,还有办公室取暖也用它。当地人所说的炉子就是北方常见的那种铸铁火炉,是用煤做燃料。烧煤当然比较破费。农场住家烧饭取暖用的豆秸都由公家配给(在工资里扣很少一点钱),打完场给各家各户送一车,堆在院子外边。这算是一种福利。如果烧炉子,就得自己花钱买煤。
不过,后来住家里边烧炉子的渐渐多起来了。这是知青带来的风气。曹懿和虞喜娟成家后,他们的新房就没有火炕。不少南方人不习惯睡炕,半夜起来口干舌燥,身上也像着了火似的。可是只靠火墙不济事,卧室里还搭一只炉子。他们买了两吨煤,堆在墙根下。可是才过了半个月就下去一半,虞喜娟说这样下去可烧不起。虽说当了干部,工资还是跟知青一样,并不多挣一分钱(知青干部身份还是知青)。成家后开销陡然猛增,什么都得花钱,她开始感到有些入不敷出。煤还得省着点烧,她不得不提醒曹懿。起初那一阵,她召集团委、妇联开会,图方便就把人叫到家里(当然也趁机向人炫耀她的新房),曹懿见有客人来,就猛往炉子里添煤,烧得就像分场会议室那种温度。
虞喜娟说,煤还得省着点烧。曹懿说,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曹懿有办法,曹懿的事儿总会有人替他操心。现在来向他借书的人不多了,几年下来他那些书在知青手里都轮番传过。不过,现在许多人仍然有求于他。跟虞喜娟结婚后,他被调到后勤管仓库,这是个让人垂涎的差事。除了粮食、农具和基建材料,整个分场其他各种物质都在后勤仓库里——从劳保用品到办公文具,从五金工具到桌椅板凳。按规定领取物品要凭领导签字的领料单,但熟人之间自有通融余地。曹懿去了才知道,管库房物质跟财务管账不一样,会计账最怕轧不平,但库房一万年不会清点(没法清点),所以经常有人来找他要东西。大头来要一副劳保手套,小褂子来要一包蜡烛。哥们都好说,可他都给他们派活儿,晚上往他家院里送一筐煤。知青宿舍烧炉子,煤都堆放在外面,拿走一些没人知道。虞喜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曹懿却不以为然。曹懿说,我们还是知青不,享受一点知青的取暖煤有什么不妥?这道理好像也对。反正他们再也不用自己花钱去买煤。
难免有些风言风语,说虞喜娟做了分场副主任,给自己老公谋了一份好差事。老虞婆子听了也不恼,她说曹懿本来就是一头干活的驴,拉车拉磨都一回事。做了领导,说话是越来越有水平。赵主任在干部会议上专门说到这事情:关于曹懿同志的安排,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喜娟同志从未向组织上提过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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