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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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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四分场往西,过了西沟,径直走是筒子岭,大卫和老枪举行“窝棚会谈”的地方就在那条道上。从西沟岔道朝北去,有个叫烟囱砬子的小村子,是林场护林队的家属区。近旁山坡上尽是柞木林子,农场每年冬天有人来这儿砍条子,一来就是好几挂马车,都在林场人家搭伙用饭。大车队的蹦子每年来好几趟,跟村里人混得很熟。
蹦子是哈尔滨知青,赶车技术已经跟老蔫不相上下,但这小伙人缘好,没有别的车老板子那些臭毛病,跟车干活的对他印象都不错。来的一路上蹦子嘴没闲着,向套子打听老枪的事儿,怎么给弄到基建队去了?又问杭州冬天是不是也下雪,说是这辈子就想去看看西湖十景。到了地方,别人扛斧子上山,蹦子卸了车拴了马,一头扎进大琴家里。
大车队出车拉条子,都是各连派工,上山砍条子的是各连知青。这天是二连一帮壮小伙,没有女的。蹦子他们几个车老板待在村里,帮着各家主妇打理饭菜。担水劈柴,淘米洗菜,兼顾打情骂俏,一派欢天喜地的二人转。他们车上带着大米白面,还有猪肉和蔬菜。砍条子是重体力活,伙食有照顾(蹦子去食堂领给养,管事的马掌柜朝他嚷嚷,我可把家底都掏给你了!)有人怀疑,蹦子跟林场的交情是用大米白面喂出来的,这话不是没影的事儿。
护林队男人都进山了,林场缺人手,调去几十公里外大山里伐木。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村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其实冬天并不寂寞,雪地上尽是车辙脚印。农场马车一来,村里就像过大年。大琴说,昨儿三分场胖头他们来过。蹦子说,以后躲着他点,那人不是什么好鸟。大琴拿着炕笤帚掸他身上的雪,说他这一阵又瘦了。是么,我怎么没觉得?你拿镜子瞅瞅,眼窝又抠进去一圈了。
砍条子的活儿都是当天来回。午饭喝了点酒,蹦子脑袋有些晕乎,他叫套子后晌别上山了,帮着铡草喂马。伺候完牲口,两人又帮着大琴修缮东墙的偏厦,前几天风大雪大,折腾散架了。大琴给套子递烟递水,管他叫“大兄弟”,对蹦子就招呼一声“哎”。套子学过木匠活,斧子锤子抡起来挺像样。蹦子怕不结实,叫大琴去别家找几个扒锔子,梁柱相接的地方都给钉上。干活这功夫,套子问他以后怎么个打算。蹦子说,不想以后的事儿。大琴有三十来岁了,模样还挺俊,可怎么说也比蹦子大个十岁八岁。蹦子说,这年头有人疼就行。
趁着天还亮着,满载柞树条子的马车离开了烟囱砬子。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顶上,套子蜷着身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小村落。这年头有人疼就行……蹦子这话竟让他大受刺激。
∣62∣麦收结束后全场放两天假,这一阵干校没来学员,放不放假意义不大。有意思的是大维要来。大维电话里说老枪也来,还问钱珉在不在。农场的电话说着说着就掉线,他没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几个不是不太喜欢老钱么?
结果一下来了四个,大维、老枪,还有套子和化学查理。是蹦子的马车送来的,蹦子要去烟囱砬子,说好傍晚来接他们。钱珉见了他们很高兴,带大家去水库钓鱼。原来有两副钓竿,钱珉现用树枝给他们一人做了一副。水库堤岸有两处遮阴的柳丛,大维、老枪跟钱珉挤在一处,他和套子、化学查理在另一处。把钓线放到水里,他们只顾自己聊天。套子说,现在形势很诡异,大家都惶惑,老枪一直想跟你们几个一起聊聊。于是说到分场里普遍的绝望情绪,说到上次匿名信事件,说到邓小平搞整顿,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二分场又死了个上海人,北京的形势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现在下边天天开会,人人抽紧骨头。化学查理认为绝望中才有希望,说要想办法把大卫完全争取过来。
钓鱼钓了小半天,收竿时只有老钱有收获,七八条鲫瓜子,还有两条鲶鱼。他突然想到,不如就在外边搞野炊,大伙都说这主意好。他带着套子和化学查理去食堂借了锅碗瓢盆,顺便从菜地搞来一些茄子土豆,回来时老钱他们已经垒起灶头,准备好柴火。他照着当年捕鱼队老孙那种做法,把鱼和蔬菜都扔进去,来了个一锅乱炖。可是忘了拿点葱姜,一揭锅盖满是鱼腥味,大维他们几个倒不觉得腥不腥的,连鱼头鱼刺都嚼下去了。
边吃边聊,一直聊到太阳下山。大维说老邓早晚要拿中央文革那些人开刀,三五年之内会有大变化。大维嘴里总会透出一些内部消息,说是老邓手里攥着解放军最精锐的一个空降旅。老钱却摇头,上边怎么死磕,我们操心不上。钱珉的意思是,邓小平搞整顿虽说深得人心,但事情还要从两面看。不管老邓前景如何,好事儿摊不到我们头上。邓要是占了上风,得势的是还是老干部(农场老干部当然是黄主任孟科长他们);反过来说,邓要是再有闪失,阶级斗争调子必是甚嚣尘上,弟兄们更没好日子过。你们想想,当初为什么要把知青弄到乡下,弄到北大荒这种地方?
钱珉看得很透——我们没有选择权,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老枪不赞成这种没有依托的策略,说这不啻是见风使舵。大维承认老钱的分析有道理,但是机会未必没有——上边一乱,下边就好办。化学查理说,还是老毛那句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们搞斗争,我们为什么不能搞?你看报纸上评《水浒》,把李师师都捅出来了,什么叫枕头上关节,那不就是江青嘛!说到评《水浒》,钱珉也是一头雾水。是啊,老毛这步棋究竟什么意思?
蹦子的马车来了。“水库会谈”没谈出个四五六。当晚钱珉跟他说,大维是机会主义,老枪是左倾盲动主义。那你是什么主义?我不是一个行动因素,你不妨说是犬儒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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