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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宇日记
黄宗宇,男,1944年3月1日生人,辽宁籍知青。1969年3月下乡到黑龙江省讷河县老莱农场二分场畜牧连,1970年调入老莱农场总场文艺宣传队,1972年2月返城。1993年3月调到长春市省国际广告公司。
1969年8月14日 昨天傍晚,广播里播出号召知青献血的通知。今天一早,我们就来到了医务室,这里已有许多来献血的知青了。抽检后选出了三名合乎输血要求的知青,其中除我之外,还有畜牧连的谢书伦和农业连的哈尔滨知青阿毛。我们是为一名做胃切除手术的上海知青献血,需要大量的B型血浆。 我这是第一次献血,心中有些胆怯,但在伙伴们的陪同下,也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走进了医务室。林福康大夫和蔼地看着我们三个人问:“谁先来?”我们相互瞅了瞅都没说话。林大夫笑了笑说:“怎么,害怕了?大小伙子献这点儿血怕什么?两天就缓过来了!” 忽然,我感到有人在后面推我一下,“宗宇,你先来。”我的伙伴边说边向前推我,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坐到采血的椅子上。这时,林大夫拿着一个大注射器,小心地刺入我的血管中,注射器中立刻涌入一股深红色的血液。随着注射器的抽动,血液不断涌入,很快就达到了200cc的量。这期间,室内一直很安静,大家都屏住呼吸,紧盯着抽血的注射器。我心里想:这可都是我的鲜血呀!抽完血,在伙伴们的陪同下,我快速地走出了医务室,这时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969年8月15日 昨天献血后,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傍晚依然去挤牛奶。今早却发现针眼周围变成一大片紫色,而且有些肿痛。便急忙去找林大夫,他看了看问:“你输血后又干活了吧?”我说:“是呀,有影响吗?”林大夫说:“我不是告诉你要休息一两天吗?你是不是思想溜号,没听到呀?”停了一下,他又严肃地说:“回去休息三天,别再干活了,回头我跟你们指导员说一下。”没办法,谁叫自己不听大夫的话呢,看来只好休息三天了。 今天下午,领来了20元营养费,我用10元钱买了饭票,这种饭票可以买到病号饭。剩下的钱,我买了西红柿和白糖,请伙伴们狂吃一顿,算是帮我补充营养吧。
1969年11月22日 笑死人了,真是笑死人了。这件事别说没见过,连想都没想过。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挤奶员,今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到牛圈把奶牛牵出来,拴到兽医室外面的桩子上,然后提着水桶去打热水。因水还没烧热,就在那里多等了一会儿。待我提着热水回来时,远远看到奶牛肚子下面有个黑影,那是什么东西?是猪?是狗?都不像。我加快脚步,终于看出来了,那是个人。这个人在牛肚子下面干什么呢?我又紧走几步,这回我看清了,那个人正仰着脸在吸吮奶牛的乳头呢。啊!他在偷吃牛奶?我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拽了出来。哟,原来是农业连的北京知青,外号叫“猫眼儿”的小黄。只见他笑了笑,顺手擦掉挂在嘴角的一滴牛奶,很得意却又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刚才吃了几口牛奶,谢谢你!”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亏你做得出来,还说谢谢我。谢我啥呀?我又不产牛奶。我要提醒你,这些奶牛都没经过严格的检疫,你这样吃很危险,牛奶必须要煮开了才能喝。” 小黄是刚来不久的北京知青,因年龄小,身体弱,虽然被分到了农业连,但为照顾他,只让他负责宿舍的卫生、烧炕等工作。他经常到我们畜牧连来玩,尤其是在我挤奶的时间里,总会站在一旁,边看我挤奶,边同我唠嗑。因为同姓黄,所以有些亲切感。他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我心热。我知道,他从小是喝牛奶长大的,对牛奶的膻味情有独钟。以前他也说过想喝点牛奶,但我不敢给他。因为农场的牛奶主要是供给职工的小孩和病号的,这些人都买了奶票,必须满足这些人的需求。 不过,对于小黄我倒是有些同情,小小年纪,就远离首都北京的家,来到这偏僻的北大荒,真不容易。唉!今天早晨的事,可能他实在馋得忍不住了吧?不过,这个人在牛肚子底下吸吮牛奶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哈、哈、哈,太可笑了!
1970年2月12日 今天早晨不用出操了,精神上很放松。指导员昨晚告诉大家休息,我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真是难得呀! 躺在被窝里,回想起昨天的拉练,仍然感觉有些兴奋。因为我编写了三十段快板,看着潦草的字迹,心中很有成就感。自从“珍宝岛”事件发生以来,形势紧张起来。昨天,农场武装部组织全场基干民兵,进行十公里拉练演习。我们文艺宣传队主要任务,是在拉练途中进行战地宣传,以激励大家保持积极乐观的情绪。我一边走一边写,写好后撕下来交给俞伟国,他再传递给王宝山和孙更华。他俩就边打板,边朗诵:背起行装走得忙,行军路上斗志昂。不怕苦来不怕累,革命路上当闯将。同志们,把歌唱,一支更比一支响。练好本领保祖国,痛打苏修狗豺狼。同志们,要记住,我们走的是反修路。胸中时刻有敌情,常备不懈苦练兵。练出一双铁脚板,誓死要把祖国保……
1970年4月4日 今天,我正美滋滋地骑着奶牛往牛圈里走,迎面遇到了宋指导员,我想下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心想:跟你要马骑,你不给,我只好自己想办法骑上我自己管理的奶牛。正想着,只听见老宋大喝一声:“黄宗宇,你给我下来!”受此一惊,我急忙往下跳,结果,慌乱中摔了一跤,奶牛们全都停下来看着我。我狼狈地站立起来,再看老宋,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已经有多名知青围了过来。老宋说:“你怎么骑上奶牛了?你看人家放猪的、放马的、放羊的都有马骑,你也想骑马是不是?你才放七头奶牛,就给你配匹马?不可能。回去好好想想,今后不准再骑奶牛!”我小声说一句,不让骑就不骑呗。可惜,这头被我叫做“花儿”的奶牛,白白让我训练了好几天。
1970年7月15日 今天,我又捡到了一个鸭蛋。中午放牛回来后,便匆匆回到宿舍,从兜里小心地掏出那枚淡绿色的大鸭蛋,悄悄地放入箱子中。看着箱子里10个大鸭蛋,心里乐开了花,暗暗盘算着怎么享用它们。 鸭蛋是我放奶牛时,在禽舍附近水塘边的草窝里捡到的,一定是禽舍的鸭子来这里戏水时下的。从此我每天到那里巡视一遍,至今为止,总共捡到了10枚大鸭蛋。我实在压抑不住要享用它们的欲望,便找到了在食堂当炊事员的小吴。我悄悄地将他领到箱子前,把10个鸭蛋的秘密告诉他,他惊讶地看着这10个鸭蛋,兴奋地说:“太好了!我把它们拿到食堂炒熟了,咱哥儿们好好享用一顿,怎么样?”我欣然同意。我们又约了大周、小曲。傍晚来到兽医室,焦急地等待炒鸭蛋的小吴到来。这里偏僻、肃静,别人发现不了,否则僧多粥少,就不好办了。一会儿小吴用围裙包着菜盆,另一只手拿着两串馒头闪身进来,随即飘进一股炒鸭蛋的香味。大家的目光立刻射向菜盆里,我的口水立刻涌满了口腔。 风卷残云,只一会儿的工夫,这盆炒鸭蛋就被我们4个馋鬼吃个精光,连盆里的油都用馒头擦干净吃掉了。 虽然满足了享用美味的欲望,但心中总有一种不安。这些鸭蛋本应该交还给禽舍,可是因为嘴馋,却变成了我们口中的美味。这是不是有些不讲道德呀?
1970年11月15日 上午,指导员给我捎来一个邮包。看到上面的字,我知道这是妈妈寄来的。妈妈念过几年书,只会写繁体字。我小心地拆开邮包,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便服棉袄。拿着里外三新的棉袄,心里暖融融的。妈妈护理瘫痪在炕的爸爸,同时还惦记着我这个下乡在外的儿子。我后悔不该在信中提到:在迎接北京和上海知青时,看到他们都穿着统一发的军用棉衣、棉裤、棉帽、还有一件军大衣。可能妈妈怕我穿着旧棉袄,在野外放奶牛时,抵挡不住北大荒的寒冷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妈妈操心,真不应该。 我试着穿上了这件棉袄,顿时暖流涌上心间。这件新新的、厚厚的、软软的、似乎还散发着妈妈味道的棉袄,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家中。爸爸(文革中受到过伤害)患脑溢血后遗症,瘫痪在炕上三年多了,神智不清,整天胡言乱语,大小便失禁。家中里里外外只有妈妈一个人,真够妈妈受的。可是,妈妈又是那么坚强,还想着为我做棉衣。想到这里,心中真的很难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离家那么远,怎么才能帮助妈妈呢?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今后在我每月32元工资中再多拿出5元,每月往家寄15元钱,这样就可以让妈妈找人,给家挑水、买煤、劈柈子了。我心中能好受点儿。
1970年12月27日 今天,去五师五十四团,进行新年慰问演出,回到宿舍已是半夜11点钟了。因没烧炉子,宿舍里很冷。大家匆匆脱掉外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用身体的温度,慢慢焐着凉被。我也是如此,但却不能像别人那样很快入睡。我的心似乎还留在刚刚演出的舞台上,精神仍然很亢奋。 调到总场文宣队快3个月了,这个文宣队的成员都是从各个分场选拔上来的,我到这里主要是创编节目和舞台美术。我决心发挥自己的特长,创作出好的作品来。 今天演出的节目中就有两个是我写的,一个是女声表演唱《二连女排好榜样》,另一个是男声表演唱《年轻老板喜洋洋》。虽然我的词曲写得比较一般,但是经过上海知青金苗忠的导演,演出效果非常好,并获得了热烈的掌声。我写的节目能正式上演,太好了,真兴奋。
1970年12月28日 元旦马上就要到了,我要写一个庆祝元旦社论发表的开场节目,先把程序设计好:1、需要先把大框想出来;2、再征求导演和大家的意见;3、然后就是收听和记录元旦社论的广播;4、综合、修改、整理后,再集体排练几遍,节目就可以在舞台上演出了。对!就这么干,一定要搞好!
1971年1月22日 今天来到了一个小林场慰问演出。我们先去看舞台,这是一个被一圈白桦树围着的露天舞台。有前台,有后台,上方还吊着几个大吊灯。观众席是用木板搭成的大凳子,虽然简陋,能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这次演出的节目中有样板戏《海港》选场,要穿夏装上场,这可是大兴安岭的冬季呀!慰问团领导打算减掉这个节目,当然是从爱护演员的角度出发。但是整个演出时间就太短了,换别的节目又来不及。指导员裴良玉和队长陈敏等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按原计划演出。 当大家化好妆来到后台,发现新增加了大铁炉子,附近堆了许多木柈子。有一位师傅正在往炉内添加木柈,旁边还摆着几条大椅子,上面放了好几件新的棉大衣。我们看在眼里,暖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为林业工人演好每一个节目。 节目一个一个按顺序演着,每个下场的演员都会被一件烤得热乎乎的大衣焐上,乐队演奏员,也趁节目间歇,回到后台烤烤冻僵的手指。最后一个节目《海港》的选场《翻仓》开始了。当演员们穿着背心、衬衫站到舞台上时,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随着掌声响起,我浑身热血沸腾,我知道,这是鼓励的掌声、这是赞佩的掌声、这是感谢的掌声。 在大兴安岭林场的露天舞台上,在春节的严冬季节里,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我们精神饱满,成功地演出了《海港》选场。
1971年12月26日 今天真倒霉,睡到后半夜时觉得有些冷,就下意识地用脚把被窝里的热水袋,往上钩了钩。没想到,热水袋的夹子被钩开了,只听得“哗”的一声,温热的水一下子全洒了出来,我忽悠一下惊醒,立刻扯着被子跳起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穿好衣服,将褥子提起,这时的褥子已经被水浸透了,连下面的鸡毛褥子也湿了。我把它们分别搭在桌子和板凳上,沮丧地坐在床头想:完了,下半宿只能在这里坐着了。 我调到总场文宣队后,为照顾我能安静地创编节目,给我安排在一个放道具的小房间里住。室内没有取暖炉,只有一面火墙,烧火墙的炉子在隔壁女生宿舍中。因为她们不会烧,所以屋内总也暖不起来。我曾借来育种室的温度计测试,室温通常在零上3度到零下3度之间。天棚墙角,还有一裂缝,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这个墙角整个冬天都挂满了白霜。 天亮了,大家知道我的情况,帮我把湿被褥送到育种室晾好,我才放下了心。可气又可笑的是,晾被褥时,爱开玩笑的王宝山故意大声说:“宗宇兄的尿量可真够大的呀!”引起大家一阵哄笑。好小子,你等着……
1972年2月28日 今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办完了全部返城手续,心里特别高兴。好朋友王宝山帮我把行李发了回去。我坐在回家的列车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回家了吗?因为患脑溢血后遗症的爸爸已经病逝,剩下六十多岁衰老的妈妈一个人,孤独可怜。我只好提出申请,希望能批准我早日返城。经过层层审批,终于获得批准。想到与母亲团聚、与战友离别,心里很不平静。
1973年11月1日 上午,我正在煤场劳动,突然收到了老莱农场文宣队队长郭洪波发来的电报。电文是:谈慧丽因公牺牲。特告之,请回忆生平事迹。 这意外的消息让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与脸上的煤灰混在了一起。谈慧丽是一名上海知青,她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才女,吹、拉、弹、唱无所不能。除此之外作曲、画画也都很在行。与文宣队的战友们关系极好。可是她怎么就因公牺牲了呢? 下班回到家,抚摩着那件返城时文宣队战友送给我的纪念品——一条黄花毛毯,思绪又回到了当年返城离队时的情景:当谈慧丽将这条毛毯交到我手上时,虽然她的脸上是微笑着的,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那双含着晶莹泪光的眼睛,牢牢地印在我的心上。我含着泪水,又找出了那张文宣队的集体合影,透过模糊的泪水,在照片中习惯地找到了她的位置。看着照片上她那清晰的影像,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的身影,她的面容,她的青春,她的才华,她的歌声,她的琴声 …… 如今这一切,难道只能留在心中回忆吗?
执行编辑:郑幼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