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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念斯日记
王念斯,女,1954年生人,北京市知青。1969年8月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汽车连,1976年到哈尔滨市上技校,1978年8月分配到哈尔滨第一工具厂工作。
1969年8月10日 今天我们被专车从学校拉到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及站台上红旗飘舞,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口号声此起彼伏。父亲作为北京101中学的教职员工代表,送我到火车站。可我上了火车,找好自己的位置,从窗口只看到他一眼,就被人流淹没了。 将近中午,火车拉响了汽笛,缓缓地启动了。顷刻间口号声变成了哭声,许多同学将身体探出车厢,与站台的亲人挥泪告别。虽然我的泪水已经涌上眼眶,但我努力睁大眼睛,终于没让它流出来。车窗外的房屋、街道、大树越来越快地向后掠去,我无言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心中默默地向北京告别。
1969年8月12日 今天是我们离开北京,到达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汽车连的第一天。指导员说,让我们休息一天,先熟悉连队及周边环境,再把个人物品整理整理。 我们班的10名女生,被安排在一个临时腾出来的大车库里,隔壁是同班的10名男生。说是宿舍,其实很简陋,用大木板搭起一个大通铺,这就是我们的床。大家很高兴、很满足了。因为从北京出发之前,来学校接我们的“老兵”说过,北大荒很艰苦,没房子,要住帐篷,我们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我刚刚到这里,脑子里一直处于亢奋的混乱中,我需要安静下来,理一理。
1969年8月13日 今天,指导员给我们介绍六团情况,以及汽车连的编制和周边连队。我与几个女同学结伴,在连队大院和团部周围转了一圈,对这里的环境算是有了基本了解。 我们连原有三个排,指导员说我们北京来的知青为四排,并介绍了新排长。排长是1963年下乡的哈尔滨市知青,他从农场出去当了几年兵,又重返农场。他叫李寿久,比我们年长几岁,是一个外表英俊的人。从今天起,李排长就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了。
1969年8月14日 今天早上,李排长吹着口哨,把同学们唤醒,并督促我们把内务整理好。李排长说:“你们到这里,就是兵团战士,就是一个‘兵’。一切都要按正规部队的要求来做,被子要叠得有棱有角,像豆腐块一样,不能像大车店。”他想把在部队中锻炼出来的优良作风,在我们身上发扬光大。 排长领着我们从最基础的队列开始训练,稍息、立正、向右看齐、齐步走。他一丝不苟,认真极了。列队训练完,又领着我们跑步,从大院出发,沿着通向三营的沙石公路跑去。“一二三四”响亮的口号声,引得在路旁草地上放牛的人们驻足观望,我心里觉得很神气。
1969年8月19日 今天早上,排长通知我们到北安县城转一转。同学们都高兴地欢呼起来,来到这里我们还没出过远门,终于可以到大县城玩一趟了。一路上大家坐在卡车上,兴奋极了,欣赏着沿途美丽的景色,我们谈笑风生。到了北安,直奔那里唯一的北安国营照相馆。每人都照了一张背着枪(枪是道具)的照片,个个英姿飒爽,神气得很。最后,我们班的10名女生还照了一张合影,题词为:十姐妹笑在北国。
1969年8月24日 连绵不断的雨,下个不停,农田的积水已经饱和,收割机下不了地,成熟的小麦倒伏在泥水中发了芽。为了把损失减少到最低,全团总动员,我们拿着镰刀,到一营七连抢收小麦。
1969年8月25日 一营七连是一个比较偏远的连队,我们学校有一个班分在那里。条件非常艰苦,有的干脆住在帐篷里。我们去了没地方住,只能住在老职工家里。老职工家是左右两铺大炕,两只箱子放在炕上木板钉成的架子上,也许那两个箱子里放着他家全部细软吧。两位老职工有四十多岁,他家有俩男孩一个女孩,平时他们分两个炕睡,现在他家5口人挤在一起,另一铺炕给我们腾出来。 我们拿出带来的小花塑料布,搭在一根绳子上,算是简单的屏风吧,只能这样“文明”一下。
1969年8月26日 第一次割麦子,看着麦子被泥水泡得发了芽,很心疼。同学们大概和我有同感,大家都争先恐后抢收麦子,一个个脸上淌着汗水,全然不顾。手上磨起了水泡,水泡磨破后钻心的痛,大家仍然咬牙坚持着,坚持着…… 中午,七连食堂炊事员赶着老牛车来送饭,是馒头、大头菜和豆腐汤。大家干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没有筷子,就地取材,折两个蒿子杆,狼吞虎咽吃起来,我一下吃了4个大馒头。 下午,我渴得嗓子里冒烟,这滋味比饥饿还要难受。这时,我看到地边被老牛蹄子踩出大大的水坑,里面渗出积水,顾不得上面浮着一层小咬、孑孓和草屑,我用手把它们扒拉到一边,捧起水就喝,不管干净不干净,解渴就行。后来我发现许多同学和我一样,都喝这种也许有动物蛋白的水。 黄昏到了,一群群的蚊子,简直像“B52”轰炸机,“嗡嗡”地叫着扑向我,我把外衣脱下,蒙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拿镰刀的手和胳膊上,被咬得肿起来。小咬钻进我的头发里,赶都赶不走,那滋味难受极了,心想麦收赶紧结束吧。 我庆幸没分配在农业连队,相比之下汽车连的工作和生活要好得多。
1969年10月30日 我们连的大食堂终于盖好了。以前我们连有10名1968年来的天津知青,因人少,没设食堂,他们到加工连搭伙吃饭,现在我们来了,人多了,连队盖起了大食堂,既有了食堂,又有了连队开会的大礼堂。 今天指导员找我谈话说:“咱连组建炊事班,鉴于你的表现,准备让你当第一任炊事班长。任务艰巨而光荣,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觉得挺突然的,我才15岁,不会做饭。我的妈呀,要给七八十人做饭,做不好怎么办?但我马上想起一句话:“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领导信任我,我不能打退堂鼓,于是我坚定地说:“行!”指导员又说:连里会派内行师傅帮你的。
1969年11月20日 食堂开伙一段时间了,连里任命的常司务长,是一个精明干练的人,上士是天津知青雷姐。由于他们俩能干,再加上调食堂工作的6名同学,以及一位会做饭的谢师傅,在我们共同努力下,工作很快按部就班了。大家忙忙乎乎,一点儿闲时间都没有,看着同志们吃我们做的饭菜比较满意,我们都很高兴,辛苦点也没什么。
1969年11月23日 我们连有个大菜窖,里面储存了许多菜。我们连还有豆腐坊,比起偏远的连队来说,已经不错了。听分配在大连队的同学说,他们那里因为一下来了许多知青,连队储存的蔬菜不足,只能天天喝汤,喝得大家直打怵,编了个顺口溜:“兵团战士爱喝汤,早晨喝汤迎朝阳,中午喝汤有力量,晚上喝汤想爹娘。”他们真够惨的。
1969年12月15日 今天看见一个很大的土豆,让我想起刚来时一件有趣的事情:我们连刚刚收获土豆,我们几个女同学的工作是挑选土豆,准备储存到菜窖里。土豆很大,一个能有三斤多重,有一个同学往家里寄一个特大土豆。还有一个同学挑出一个大的土豆,用水果刀削了,咬上一口,立即大呼:“好吃!好吃!”于是大家都啃起生土豆,真的很好吃,又脆又甜,简直可以同大鸭梨相媲美。大家美美地饱餐一顿土豆水果,惹得在场的司机师傅笑得前仰后合。(那时我们好长时间没吃到水果,吃起生土豆,觉得就像水果一样非常脆甜。)
1969年12月31日 明天就是新年了,连队领导为了给知青改善伙食,到工副业连队买回一头大肥猪。杀猪的是谢师傅。我们从未见过杀猪,大家好奇,都跑到食堂看热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见大肥猪四条腿捆绑着,放在案子上,肥猪一边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嚎叫。谢师傅乐呵呵地喊了一声:“往后靠,小心溅一身血!”只见他挽了挽袖子,走向前,一刀就结果了大肥猪,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手。奇怪的是猪被放完血,谢师傅在猪的小腿上用刀划了一个小口,俯下身在小口上就吹了起来,全然不顾猪身上的血水和泥垢,一会儿死猪就被他吹得圆圆鼓鼓。我心想,听说过吹牛的,今天见识了吹猪的。听大家议论,吹猪是为了便于刮猪毛,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1970年1月1日 今天是元旦,我们连放假。比我们早来一年的天津知青,对团部环境熟,同老职工也熟了,他们都有地方玩去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北京知青无处可去。渐渐的屋里气氛沉闷起来,思乡之情在每个人心中流淌,突然不知道是谁说:“我想家!”有人哭出来,接着又有人哭了,像传染病似的,宿舍里所有的人哭成一片。几个月的艰苦经历,远离父母的思乡之情,孤独压抑,使我哭成了一个泪人,任凭自己的感情宣泄…… “砰砰砰”突然宿舍的门被敲响,我擦掉眼泪,匆匆打开门,后勤处邢处长和通信员小郭站在门口,原来邢处长利用假期巡视,走到我们门口,听到哭声就敲门。当他弄明白我们想家才哭的时候,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吩咐通信员把指导员找来。邢处长严肃地批评指导员说:“这些小青年小小的年龄,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来到兵团,组织上要对他们关心爱护,没有人管不行。以后节假日,连里要安排组织知青活动,不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1970年5月20日 今天起个大早,把盖了一冬的棉被拆洗了,因为是大晴天,太阳很好,中午刚过,被面干了。缝被子的时候,我发了愁,我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只好按记忆中妈妈缝被子的样子干起来。 不会做针线活的我,经常被针扎着,很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缝完。当我终于可以松口气直直腰时,发现被子同床单缝在一起了。我十分恼火,看着手上被针扎破的地方,眼泪就在眼圈转悠,这时雷姐从外面进来,看见我这个样子,忙上前安慰我,重新帮我缝被子,还说:“以后不会针线活,就找我。”看着雷姐忙碌的样子,我心里充满对这位天津姐姐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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