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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昏暗的路灯下,狗在咬架,场部街上只剩了供销社口上这一盏路灯。卫生院门檐上还有一盏,大卫走过那儿,翻起大衣领子。再往前就是学校,他不想让人看见他去了大维他们宿舍。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幻觉,有时觉得就连收发室孙大爷都在监视自己。
魏书记调离之后,一度传说新的一把手由分局空降过来,过了两个月,却是原来主管生产的副场长韩胖子接任书记。惴惴不安的中层干部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姓韩的耳朵根子软,容易糊弄。这一来,机关里成了政治处黄主任、劳资科孟科长他们的天下。各分场一把手,除了四分场赵主任,剩下差不多都在他们这条线上。现在全党全国大讲“路线斗争”,各单位都是跟人跟线,互相死掐。现在大卫明显被他们挤兑,身为副书记,说什么都不管用。因为他是魏书记提拔的,农场老人帮自不待见,认为他也是那种小知识分子干部,耍耍嘴皮子,走走上层路线……
前边街道已是一片黑暗,身后狺狺而吠的声音依然刺耳。魏书记临走前一再叮嘱,不要事事自己出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懂吗?这道理他懂,可是让他临时主持党委工作也是魏书记的决定,这两个月简直把人逼到风口浪尖上。有时他觉得,魏书记有点像是《叶尔绍夫兄弟》中的阿尔连采夫……照这么说,自己就是克鲁季里契了?他不想做这种荒唐的比附,自己绝非那种无赖小人。既然卷入了漩涡,你就不能呆在波涛里等死。
他知道,大维他们并不十分信任自己,不过有一点应该让他们明白:班子里只有他能替知青扛事儿。“窝棚会谈”就是明证,即便是魏书记,也不至于给老枪那么大面子。现在人家还在找茬儿,指责他怂恿知青动乱,丧失阶级立场。大维他们总想闪到一边看热闹,太幼稚!黄主任又在党委会上扯出“裴多菲俱乐部”的事儿,说要整顿学校教师队伍。上次他就向大维交了底,韩书记压不住姓黄的和姓孟的,现在的情况就是你死我活……
他从学校边门进去,黑影幢幢的校舍透出几处光亮,东头是宿舍,西头是中学部办公室。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见大维和化学查理都在,还有另外两个。
像是对接头暗语,大卫说“消灭法西斯”,大维说“自由属于人民”。
相视而顾,抵掌谈笑。大维问,材料带来了?大卫点点头,都在这儿。
∣56∣大维没有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他,只是给他看了大卫拿来的材料。他仔细看了两遍,不由拍案而起。这一条条梳理起来,够让黄主任、孟科长他们喝一壶的了,实在是触目惊心。他心想,这些材料要是披露出去,全场知青还不炸了窝了。
外边刮着大风,黑洞洞的窗玻璃噼啪作响,一阵阵的。他听见一阵叹气,一阵冷笑。
大维并不那么乐观,叫他别头脑发热。剋扣知青安置费十七万,都挪用到哪儿去了,怎么查实?说黄主任乱搞女知青,有人证明吗?还有倒卖那两台热特拖拉机……也难说是不是报废处理。大卫的材料写得很详实,可是没有一份当事人签字画押的笔录,没有一份财务单据,都是某人某人嘴里说说的事情。大维说,大卫是给咱们出了个难题。
他不知道他们要拿这材料做什么文章,大卫来过几次,他们谈话时他都不在场。显然,一个是要借力出招,一个也想顺势帮衬。不过,大维毕竟道行不浅,一眼看出其中的沟沟坎坎。又到了拉闸停电时候,教师办公室一片漆黑,他从抽屉里拿出蜡烛,划着火点上。, 下午宿舍墙根那儿卸了一车煤,大维说他去挑些煤块,把炉子烧起来。这还没到正式取暖时节,屋子里冷得快伸不出手了。他又漫无头绪地翻阅着材料,心里却奇怪着,大维不会是让自己帮他拿主意吧?他知道绝对不会。“裴多菲俱乐部”的智囊人物是化学查理,不是他。这时,大维拎着一篮煤块进来了,一进门就抖开嗓子唱个不停:三十年做牛马天日不见,抚摸着这条条伤痕、处处疮疤我强压怒火,挣扎在无底深渊。乡亲们悲愤难诉仇和怨,乡亲们切齿怒向威虎山。只说是苦岁月无边无岸,谁料想……这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一个唱段,大维就会这一段。
其实大维早有主意——大卫提供的这些东西只能派一个用处,就是用匿名信方式往上捅,暗中向分局乃至省局领导揭露农场官员丑事。写匿名信的差事自然就交给他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不是大卫想要的招数,大卫本想借助大维的人脉关系,把知青都忽悠起来,让各个分场都闹出动静(像四分场上回死了人那样),造成针对农场老人帮的压力态势。显而易见,只要事情闹起来,只能是他大卫出来收拾危局。
这回,大维这老甲鱼完全失算,匿名信扳不倒黄主任和孟科长,却弄出一个“匿名信事件”。就像一股倒灌的暗流,又卷起了漩涡。上级机关将匿名信转回农场政治处,敕令加强知青政治工作,严密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那一个冬天,保卫部门忙乎个不停,验对笔迹追查写信人。幸好大维早就料到最坏结果,信件寄出前找了农场以外的人抄写。,
整顿教师队伍这一板斧真的砍下来了。大维和化学查理他们几个幸而逃过一劫(因为另找数理化教师没那么容易),不幸的是,他和语文史地组另外两人都被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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