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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农场章文

李庆西:农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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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43∣老枪说,执勤队是个祸害,要想办法搞它一下。大头和套子说,他们人少,对付他们应该没问题。“他们”不光指执勤队,也包括其他哈尔滨知青。那时,知青中间地域观念很强,杭州人上海人跟哈尔滨人势同水火,要对付执勤队不能不利用这一点。
在他们嘴里,哈尔滨知青通常简称“哈青”,这称呼在杭州话里似乎带有一种蔑视的语气。老枪说,打掉执勤队,“哈青”就该老实了。哈尔滨知青是最早来到农场的,自然捷足先登占了许多便宜,机耕队、电工组、大车班和食堂,都是他们的人。执勤队那么嚣张,更是因为他们跟农场干部和坐地户沆瀣一气。后来进场的上海人杭州人只能在水田旱田干苦力,这下地和不下地的活儿几乎有天壤之别。老枪心里明白,长此以往,杭州人上海人只能永远垫底。所以,无论如何要拿执勤队开刀。
大头练过武功,套子身手也不错,老枪让他俩挑了二三十个能打架的,寻找机会跟执勤队干一仗。机会说来就来了。那天从外面运来一批加工过的木材,有各种规格的板材和档料(东北话称“方子”),都堆在道旁的料场里。许多人去那儿挑木料,拿到宿舍里做行李架什么的(宿舍里连个洗脸盆架都没有,箱子也只能搁地上)。这时执勤队出现了,照例是见人就打。公然偷盗国家财产,这还了得!大头、套子知道今儿要出事儿,早就把人带到现场。大头找焦挺单挑,一套螳螂拳耍得眼花落花,几个回合过后,对方已扑倒在地。执勤队那些人一看队长趴下了,面面相觑,有些慌神。套子抄起一根木料,招呼大伙一起上。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反抗,更没想到是有组织的反抗,平日威风凛凛的执勤队个个傻眼了,结果被打得落荒而逃。
这边灭了执勤队威风,那边老枪带人找赵主任说事儿。首先得说明是执勤队先动手,老枪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逐项举诉那帮家伙滥施淫威的种种恶行。赵主任挠着头皮听他说,递过来一支“迎春”烟。老枪要求分场撤销执勤队,至少是重新组建,不能是清一色的“哈青”,不能整天晃悠着不下地干活……阎科长插一嘴,你们还反了不成?老枪转脸一笑,总不能把人逼上梁山啊。赵主任答允开会研究,叫老枪先把人撤回去。这时办公室外面小广场上都是人,杭州人、上海人,吵吵嚷嚷,像开了锅似的。
其实,赵主任早就觉得执勤队碍眼,只是没机会拿它开刀。这回逮着机会了,决定撤销执勤队,保卫科出任务改由各连轮换派人执勤。这是分场党委决定——平日性子蔫蔫的赵主任态度一下子变得格外强硬。阎科长气得浑身发抖,没辙。

∣44∣小褂子在南河沿小树林里逮了一只小刺猬,带回宿舍养着。这玩意儿谁看着都喜欢,谁都觉得稀罕。怎么逮着的?小褂子说这小东西挺傻的,电棒照着它,它就不动弹了。别人只关注那只刺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晚上去小树林干嘛?克格勃脑子里划了个问号。
此后几天,克格勃稍加留意,发现小褂子晚上经常独自离开宿舍,一去就是一个多钟头。他白天去小树林踏勘,看不出什么名堂,那是一片灌木丛生的杂木林子,口上有几座新坟。场院事故死亡的小段就埋在那儿。因为是坟地,知青谈恋爱不会来这儿转悠。再说也没听说小褂子跟谁好上了,这事情越想越奇怪。晚上,他跟踪去了小树林。远远地看见,小褂子坐在一座坟头前水泥地坪上,打着手电,从挎包里掏出半导体收音机,开始调谐频率。原来是躲到这儿“偷听敌台”来着。
不对呀,干嘛跑到这儿听?现在跟前两年不同,宿舍里听国外电台不算什么事儿,大家都在听,互相都不避讳。听美国之音,听莫斯科广播电台,还互相交流听来的信息。葛凳特别喜欢莫斯科电台的开始曲,一听到那曲子就跟着大声哼哼,5 •5‖1 • 7  67  12︱1 5 ……他喜欢莫斯科电台女播音员的嗓音,那中文普通话说得舒缓而甜润(相比之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简直是硬吼)。别列捷夫研究所呼叫勘探队,下一个勘探点有暴风雪……,莫斯科的晚间节目经常会插入这样一段呼叫,随后甜润的声音报出一串串数字,显然是某种密码。那是货真价实的克格勃。密码,跟踪,蒙汗药和化妆术……他脑子里浮现无穷的遐思。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儿,半导体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是的,将来我们要和耶稣面对面,看到耶稣道成肉身的形貌。因为耶稣说过,世界末日我会再回来,那时坟墓里的人听见我的声音,都将复活……记得圣经描述耶稣升天景象时也说,当时有天使出现,对门徒说,他怎样的去,将来还要怎样回来。这些记述提醒世人,我们将来都要见到耶稣。所以不用后悔生错了时代。
这是基督教电台。谁知道是香港、台湾的,还是美国的电台。小褂子曾夸嘴说,他这只上海产“红灯牌”收音机有九个晶体管,能收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发射的短波信号。可是他这款居然没有耳机插孔,想偷偷地听些什么还要跑到野外来。
他信教吗?小褂子那副腔调从未给人“虔诚”的感觉,很难跟任何宗教联系到一起。克格勃想不通,何必跑到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听收音机,现在私下里嘀咕几句“反动话”都无所谓,基督教有那么严重么?不过,知青中有“阶级立场”出问题的,有崇拜“美帝苏修”的,甚至有“思想反动”的,却不曾听说有谁信教。小褂子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克格勃没把这事情告诉别人,老枪那儿都没说,离开农场前一直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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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45∣机耕队二十多号人,一半是知青,一半是老职工。这是俞大拿的地盘,手下人对他都俯首帖耳,因为他技术好(东北话“大拿”指行家,而且是顶尖行家),也因为他有些霸道。阿董进去时,有人告诉他,千万别惹俞大拿,那人不是个说理的主儿。杭州人来得晚,机耕队只进了阿董一个。那儿还有一个上海人,外号“泥头”的,其他那些都是哈尔滨知青。一开始阿董和泥头没有固定岗位,有时俞大拿让他俩跟车当农具手,有时派在机库学修理(给师傅递个扳手什么的)。哈尔滨知青来得早,都已独立驾驶拖拉机了。他俩问何时能学驾驶,俞大拿说摆弄这玩意儿简单,你们不用急。
机耕队还有一个副队长,叫孟大虎——俞大拿的表弟,也就是场部劳资科长的公子。这孟公子平日开一辆胶轮跑运输,经常往场部、往火车站跑。分场没有汽车,运输工具只是两辆胶轮和大车队的十几挂马车。每天出车时,去场部去镇上的人都来搭车,总有几个被孟大虎拽下来。别磨磨唧唧的,叫你下来你就下来。他不用自己动手,甩下一句转身进了屋,半天不出来。一车人就劝说那几个下去,还有抱怨的,责骂的……不下去人家不开车,这就惹恼了一车人,最后只能乖乖下去。有一次是套子和曹懿被晾在那儿,阿董去求情,孟公子说,你小子别掺合进来,要不你也别在这儿干了。阿董说,他俩可没惹着你。孟公子朝他喷了口烟,两眼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有两个女的经常来找孟公子,是哈尔滨知青。那回阿董在机库里干活,也没看是谁,便说孟队长带两个女的出去了。回过脸觉着不对,这么快就回来了——咦,那不是你们俩?他说孟队长是出去了,确实是带来两个女的……
不知是哪桩事儿惹的祸,不知什么时候唐突了孟公子,姓孟的看他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那眼神有些邪乎,有些愤怒。他讨好地递上香烟,人家一巴掌攥住,把整盒烟捏碎了。俞大拿以前还夸阿董南方人脑瓜灵,现在说他一头高粱花子。现在正式分派阿董在李师傅那台车上做农具手,那是一台“东方红”履带机车。同时宣布,泥头在机库学修理。俞大拿对泥头说,好好跟着师傅学,这活儿最有技术含量,别的谁都能干。这话没错,他自己就是靠检修这一手被人视为“大拿”。阿董却惨了,农具手是最赖的活儿,田间作业时经常要在车后悬挂上操作,真正是弄得灰头土脸。以前队里并没有固定的农具手,都是驾驶员互相轮着干。但这回俞大拿说了,小董就安心干这个,今后得培养专职农具手,别让上边说咱们不专业。

∣46∣李师傅是个大酒包,出车也揣着酒瓶子。春耕和秋翻地时节气温都很低,喝点酒倒是能御寒。你小子也该注意保暖,你们上海人不懂,北大荒这地界就是伤身子。李师傅总是把他当成上海人。阿董问,这样喝酒不误事么?李师傅说起有一年秋翻地,夜间作业车上就自己一个人,喝醉了在地里撂了一宿。说完哈哈大笑。阿董听人说,要不是有这酒包臭名,李师傅早就上去了,人家是五十年代转业的坦克兵少尉,年轻时一表人才。
李师傅很少说自己的事儿,喜欢唠叨别人的闲话,说孟公子整天泡女人早晚得出事。在地里,李师傅经常把操纵杆交给阿董,自己在一边喝酒。基本操作要领都教给他了。李师傅说,你小子脑瓜好使,可也有不好使的地方,偏要招惹那姓孟的,你不知道他爸是谁?
有一阵是耙地作业。平日收工都将圆盘耙卸在地头,最后一天返回时要挂着那玩意走。离开田间,车后的机具就升离了地面,那悬挂装置由液压控制。走了老长一段机耕路,机车慢慢驶入场部通向分场那条大道。这时操纵杆已交回李师傅手里,不能让人看见是他在开车。李师傅掏出酒瓶,不时抿上一口,一边说着二连邢大牙过去搞破鞋的笑话。
这时,阿董发现后边几百米处有辆胶轮跟上来了,再一看是孟公子的车。他不知怎么突然来了一股狠劲儿,趁李师傅不注意把悬挂放下了。圆盘耙一落地,就像耙地似的锲入路面泥土里。走着走着,李师傅觉出不对劲,似乎走不动了。换档啊!他不由学着师傅口吻喊道。嘿,我还糊涂了!李师傅手忙脚乱赶紧换档,迷迷糊糊之际又开始耙地作业了,就这样一路耙了过去。耙片掀开的路面扬起沙尘,像一团烟雾裹住了渐渐靠近的胶轮。整个路面这样耙过一遍,变得坑坑洼洼,孟公子的胶轮跟着扭起了秧歌。阿董回头看看,觉得很解气,这时候仿佛什么都不怕了。拖拉机的轰鸣盖住了后车的喇叭声,孟公子想超车自然不成,拖曳在地上的机具大大超过车身宽度,根本没地方可以超车。他想,孟公子准是肠子都颠出来了。
靠近分场这两三公里大道全都破了相,足有一两个月,下雨后马车都不敢过。
这事情让俞大拿大光其火,阿董心想这回闹大了,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可李师傅说是控制悬挂的液压坏了——这有什么办法,咣的就掉下来了!俞大拿亲自检查,果然漏油了
阿董不知道李师傅为什么要帮他,转过神儿突然想到,这酒包其实没喝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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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47∣在农场,搞点木料不难。杭州人、上海人里边都有几个会做木匠活的,各个宿舍做了脸盆架、行李架,还做了桌椅板凳什么的。他们来的时候,除了板铺和火炕,宿舍里什么家什都没有。知青的木工手艺让许多老职工啧啧称奇,一个小矮凳有十几个榫卯,真是往死里讲究。他们这儿也有木匠,分场有一个木工房,但都是粗木工,做农具或是加工盖房子的木构件,一般不做家具。偶尔打个家具,也不用榫卯,直接用钉子和胶水。那种做法,杭州人称“钉儿木匠”,口气很不屑的。
杭州人里边要数后勤的滕件儿手艺最好,那年给春哥做了一张写字台,让分场的坐地户都称羡不已。春哥跟于寡妇的事儿果然成了,结婚前请滕件儿到家里做活。当地人的家具主要是两样:炕桌和炕柜(架在炕梢,用来搁被褥衣物),那两样东西都简单,不太显出手艺好赖。滕件儿说,南方人结婚都要做写字台、五斗橱、大衣柜,你不能一样没有。春哥一想,再做个写字台也好,他有些文青趣味,平日喜欢看书。再做别的家里就没地方搁了。这写字台款式很新颖,不是办公桌那种“两头沉”,两头抽屉不落地,下边是三十多公分长的四只羊角腿,看上去轻盈而别致。这是当时南方刚兴起的捷克式家具,很适合农场人家的小居室。春哥特别喜欢那种桌面不出檐的做法,说是有一种“整体感”。
农场里,给人帮工做活都不收工钱,但主人得管饭。那时滕件儿还在后勤喂猪,下午四五点钟,他提前收拾好猪圈,就溜到春哥家干活,晚饭就在人家那儿吃。春哥自是好生招待,顿顿炒菜、烙饼。木工房想要滕件儿过去,他就是不去。他乐得业余时间给人打家具,每天赚一顿好饭,这比什么都好。春哥到处宣扬滕件儿手艺如何了得,找他干活的人越来越多。
未想,过不了多久,滕件儿的风头让一个叫眯眼卢的上海人抢去了。眯眼卢给周会计做了一只炕桌,式样很别致。略呈长条形的桌面喷出不多,桌面下带着扁扁的小抽屉,没有多余的牙条。看着竟有一种明式家具的沉稳和简洁。周会计说,上海人做东西心思就是细致,你瞧这小抽匣,正好搁筷子搁汤勺……
小褂子见着滕件儿就逗他玩,既生瑜,何生亮,眯眼卢的活儿你该去看看。滕件儿说,不就是一张炕桌嘛,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小褂子提醒他,你可别小瞧了这小物件,你说有几个找你做写字台的,不都是做炕桌炕柜么?这下滕件儿明白了,眯眼卢怎么一下就蹿红。

∣48∣确实,眯眼卢做的都是不大的物件,炕桌、脸盆架、衣帽架什么的。跟滕件儿做法不同,他会根据人家居室格局考虑怎么做,还应该添置哪几样。农场人原先过日子简陋,譬如谁家厨房也没有餐具柜,碗碟筷勺都摞在锅台上窗台上,他做个吊在墙上的小柜,把那些东西收拾进去,厨房就显得整洁多了。空着的墙面上做几排搁架,看着很别致,还能搁一些零碎玩意儿。他给邢大牙做了一个三角柜,靠在墙角一点不占地方,来看的人都说好。他眼睛里不只是家具,好像是在设计一种生活。
那年,眯眼卢回上海探亲归来,开始撺掇一些人家铺木地板。他说现在上海最时兴的就是这玩意儿。我跟你讲,上海找块像样的木板都难,只能买引火柴加工成细木条……哪有你们这里方便。起初没人听他忽悠,因为冬天取暖少不了火炕、火墙、火炉,怕是给地板点着了。这儿居室内一般就是泥地,铺层红砖算是讲究的。
可是没想到,过了大半年许多人家都张罗着要铺地板,渐渐还弄成了一种时尚。
最早铺地板的不是当地人,是成家的知青。曹懿和虞喜娟结婚了,分场给了两间屋。他们把炕拆了,卧室铺地板。眯眼卢在给他们忙乎这事儿。那天赵主任进来一看,说这哪行,冬天不睡炕怎么过?曹懿说,我来农场就没睡过炕,你们给知青宿舍搭的是板铺,怎么就没想着冬天怎么过!赵主任一时语塞,嗯嗯啊啊不知说什么好。虞喜娟赶忙打圆场,向老赵解释是自己不喜欢火炕,怕灰尘多。采暖一节眯眼卢早有考虑,卧室一面墙做火墙(连着厨房锅灶),另外外屋烧一个火炉(外屋是砖地),炉筒子插进卧室,再从窗户上边拐出去。眯眼卢这套设计果然行,采暖一点没问题,刷成暗红色的地板泛着油光,看着很舒服。
很快就有人效仿,俞大拿和阎科长那些分场干部都来找眯眼卢。场部那边跟进很快,劳资科孟科长和冯姨两口子这类事情总是得风气之先。眯眼卢和滕件儿一前一后调到场部后勤了,一个管仓库,一个在科里打杂。其实都不用上班,一个给人铺地板,一个给人打家具。现在农场干部也都喜欢南方人的五斗橱、大衣柜。孟科长跟滕件儿说,写字台要做得大一些,两头抽屉还是要沉到底。孟科长不喜欢羊角腿,滕件儿画了几种样子,有马蹄脚、汤匙脚、老虎脚、瓜棱脚……,孟科长叫他做老虎脚,说是这样子稳重。
孟科长家饭菜特别好,炒肉拉皮、汆白肉、小鸡炖蘑菇……顿顿变着花样,有时冯姨还给他们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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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49∣四分场早年发配来几个右派,春哥的老爹是一个(人已经死了),邱大个儿也是一个。知青来的时候,这老邱只是三十六七岁,他是大学念书时打成右派的。老枪调到基建队时,老邱就在队里做瓦工。老枪喜欢听他聊天,听他说北大荒的人文掌故。这邱大个儿是学历史的,五七年“鸣放”时给中央写信,说苏联还占着乌苏里江以东大片中国领土,为什么不让他们归还?那是中苏友好时期,跟“老大哥”找碴,自己就钻进了右派套子。老枪说,现在风向变了,上头该给你平反才是。老邱说,这你就不明白了,否定之否定不等于肯定,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承认自己弄错了
老枪虽说是队里的统计,有时任务紧也得上工地干活。他不会干别的,搭手帮着拌灰浆,做挑灰小工。在工地上,邱大个儿是最难伺候的瓦工。这家伙干活特起劲,一桶灰浆送到跟前,两铲子下去就见底。一会儿要干的,一会儿要稀的,无时不刻在那儿嚷嚷,来人呐!来……人都哪儿去了?这吆吆喝喝的劲儿显得很积极,也很牛逼。时间长了他看出,老邱干活这般卖力,是因为需要让人知道他这么卖力,也只有在工地上他才能这般吆喝。
收工回宿舍,老邱就打蔫了,有几个知青经常在屋里欺负他。还拿他取乐,动辄让他背诵毛主席语录。老邱不知是什么地方口音,语录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调调,听着很滑稽。他是戴罪之身,保卫科规定,凡“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一概由同屋的知青实行监督,这叫“群众专政”。老枪倒是挺护着他,不让那几个混小子总跟他过不去。可在宿舍里,老邱还是像换了个人似的,见谁都一脸谦卑的点头哈腰,习惯性的寡言少语。
一到秋天,老邱的生活节奏、生活内容都发生了变化。许多住家来找老邱帮忙,各家都在做越冬准备,要盘炕、打火墙、砌炉子、掏烟囱……都是瓦匠活儿。这时节邱大个儿忙忙碌碌,忙得屎尿不顾,倒是忙出一种人样儿。人前人后他就是个瓦匠,不必咋咋呼呼,不必唯唯诺诺。照例是在谁家干活谁家管饭,人家不管他右派不右派的,猪肉粉条鸡蛋烙饼,可劲儿招呼。给私人干活他得找自己的时间,都晚上去,或是休息天。他拽上老枪做小工,其实是带着蹭饭去。老邱干私活不像在工地上那么吆五喝六的,跟前没有领导和群众。
整个秋天,老邱在各家蹿进蹿出,像场院上的家雀似的过得比较滋润。

∣50∣刘哆嗦,或许应该叫刘嘚瑟。刚到农场时,南方知青不懂“嘚瑟”什么意思,称之“哆嗦”大抵是误读。农场老人说,年轻时这王八蛋可嘚瑟了,场部开劳模庆功会,挂着大红花,搂着女同志跳舞……出门就把人拽上场长的吉普车,稀里糊涂开沟里去了。
有一阵他在后勤打杂,就在刘哆嗦手下听差。他刚去的时候有些奇怪,这人没个正式头衔(并非连长、队长),却管着后勤一大摊子事儿——菜地、豆腐坊、粉坊和家属队。刘哆嗦见他体格强壮,让他去豆腐坊。那时磨豆子还是人工推磨,后来才换了电磨。
江浙俗谚称:世上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他可不觉得这活儿多苦,只是人要起早,天不亮就去担水、烧火、推磨……这些都忙乎完了,吃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早晨的辛苦让他觉得很值。一开始是刘哆嗦手把手教他,压包时要注意什么,每道工序怎么做,抠得很细。老刘说,以后你一个人干就成。等他差不多都能对付下来了,刘哆嗦每天还是照常来,随身带着卤水罐子,点完卤水再带走。点卤这一手始终没教他。
他们在一起也聊些世情冷暖的事儿,老刘总问他有对象没有。五十多岁的刘哆嗦看着完全是老头样,一张干瘦的脸,像树皮似的。看不出年轻时如何嘚瑟,现在是落了一身病,吃碗豆腐脑也呼拉呼拉喘一阵(他有肺气肿),浑身哆嗦个不停。农场第一拨老职工里边,在世的不多了,刘哆嗦说他死后要埋到三分场墓地。为什么是三分场?他不解。这老家伙的理由很怪,说是那儿风水好。老刘一直未娶,没有子女,想那么多干嘛?
一冬天井台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开春化冻时脚下最容易打跐溜。那回他可倒霉,天不亮上井台打水,一不小心滑到井里去了。好在掉下去时攥住了井绳,还能一点一点往上爬。棉袄棉裤浸了水,整个身子像个秤砣。忽然,井绳也一点一点往上收,原来上边有人在摇轱辘把。出了井口,影影绰绰看见地上坐着一个人,呼哧呼哧喘着,是刘哆嗦。他进屋把身上烤干就没事了,刘哆嗦却是大病一场,躺在炕上挂着吊针,老刘吩咐他把小娥叫来。小娥是老刘的外甥女,前些年从河北老家来投靠的。像是临终托孤似的,老刘非要他娶了这姑娘。
老刘那回没死。他跟小娥的事儿一波三折自然也没成,那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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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5-11-3 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兄弟辛苦了。一下子发了这么多,还真的需要耐下心读下去。作者讲故事的能力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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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 发表于 2015-11-3 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啊!你可笑死我了。大半夜的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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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3 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农场章文 于 2015-11-3 08:56 编辑
李再林 发表于 2015-11-3 08:03
谢谢兄弟辛苦了。一下子发了这么多,还真的需要耐下心读下去。作者讲故事的能力令人佩服。


再林兄,我是看了你的日记发法,本想先发几个,后来一想,就25个贴,都发了吧。还有25贴呢。作者是知青,更是名副其实的作家,黑大77级中文系毕业生。他写的绝大部分是有根有据的事实,只不过经过文学加工处理而已,比如小段的死,是固定式水稻脱粒机的皮带绞死的,都是我经历的事,脱粒机离我看的脱谷机不到5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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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3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园林 发表于 2015-11-3 08:16
版主啊!你可笑死我了。大半夜的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

哈哈,本来想发两贴,以后陆续发,结果是发了25个贴(50节)。大家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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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 发表于 2015-11-3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23
∣7∣卫生院药房的老万会写美术字,黑体宋体魏碑都写得好。逢年过节,或是来了政治任务,街上都要刷些大标语 ...

那个小傅也算个大能人了,这样的人才思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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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 发表于 2015-11-3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2 22:24
∣11∣那时邮政线路只通到农场场部,各分场自己派人到场部取邮件。所以,各分场都有一个不在编的邮递员,四 ...

太有意思了!章文版主这是转发李庆西的文章啊?我看了一上午都没看到底。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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