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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成子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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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19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雪梅 发表于 2013-1-16 10:26
高歌您好!自传看到这我发自内心的不敢说好人能一生平安,路途的蹉跎和坎坷一个又一个的无情的像您涌来 ...

雪梅大姐您好,谢谢的美好祝福。许多东西,当你失去了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宝贵。我至今怀念在农村帮农民们发家致富,为孩子们补习功课,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当时如果离开了那样的环境,我不会画出那么多紧跟时代脉搏,反应农村改革的漫画。春节快到了,也祝福雪梅大姐全家新春快乐、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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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19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再林 发表于 2013-1-17 17:53
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希望在前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再林兄慧眼不凡,许多故事还没有展开,就已预感到。我到了新的地方,又遭受许多意想不到的磨难,最后陷入绝境,正如兄所说“八十一难不能少”。唐僧不经过八十一难无法取回真经,我若不经过这八十一难,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幸福的家。
再林兄知识渊博,不知看过多少中外名家大作,却一路跟随,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看我的拙作苦成子,并时时写出精恰的点评,令我非常感动,这里小成子向兄敬礼,表示由衷的敬意。春节快到了,祝兄阖家新春快乐、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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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20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77)
   七十七、初到小镇
  小成被一阵“嗡嗡”的风轮声唤醒了。昨天,寒风里连续六七个小时的颠簸耗尽了他的体力,来到哥嫂家,喝了点水,吃了片止疼药,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小成朝窗外看了一眼,已是天光大亮,他又朝身边看了一眼,哥哥太平早已起床,不知干什么去了。他转动目光,打量起这间屋子。这是两间北房,间量不算太大,外间是厨房,里间南北两铺大炕,北面的炕被隔在了纸糊的间壁墙内。屋顶和四面的墙壁用白纸糊得亮亮堂堂。一套橙黄色木质家具,亮得能照出人影儿。
  一阵脚步声,太平回来了。小成这才注意到,哥哥的脸已瘦成窄窄的一条,头发乱蓬蓬的,胡子老长,破旧的工作服上沾满了白灰点子。看到哥哥这副憔悴而又狼狈的样子,小成心里一阵酸楚,他有些后悔了,没有早点来帮哥哥一把。他俩,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呀!
  “干啥去了,哥?”
  “到房场干了点活。”
  “房子现在盖得咋样了?”
  “大筒(四面的墙壁)砌完了,铁瓦也钉上了。门窗还没做,现在正忙着砌间壁墙呢。”
  “你估计,完工还得几天?”
  “早着呢,就我和史全韬俩人干,他还总有事……”
  “合同不是规定10月1日完工吗,他为什么不遵守?”
  太平红着脸讷讷半晌,吞吞吐吐地说:“谁知道他是这种人呀!当初,他上赶着要包咱的房子,胸脯子拍得啪啪响,他说小高你放心,我保证按时完工!现在……现在他又这样,唉,我也没法子……”
  “那就跟他中止合同,剩下的活儿另找人,你看怎么样?”
  “这……不太好吧?”太平连连摇头,“我俩一个厂子,又在一个车间,闹僵了多不好。再说……他和我们厂长,镇里的镇长都是亲戚……咱也得罪不起……”
  小成叹口气,思索一阵:“既然这样,你就跟史全韬说,别看误了工期,只要在这个月内完工,当初答应他的那三百块赏钱,照样给他!”
  太平红着脸,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太平起身要去房场,房门“砰”地一声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腾腾腾”地闯进来。他朝屋里的人们扫了一眼,凶神恶煞般吼道:
  “这是我的房子,国家卖给我啦,出去!都给我出去!”
  甜甜被这突然闯来的汉子吓坏了,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哇哇大哭。刁楚华也被吓得变了脸色,浑身颤抖地缩到墙角。太平低声告诉小成,这就是那个鲜族人,姓朴,是镇卫生院院长、镇党委委员;然后,奓着胆子迎上去:
  “朴……朴院长,当初房管部门不是说好了吗,什么时候我的房子完工了,什么时候搬家?”
  “说这没用!”朴院长胳膊一抡,险些打在太平脸上。“我花钱了,这是我的房子!出去,马上都给我出去!”
  “房子没盖完,这么冷的天,你……你让我们往哪儿搬?”太平嗫嘘着,又说了一句。
  “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管不着!”朴院长咆哮着,乌黑锃亮的皮靴,把屋里东西踢得乒乓乱响。
  小成躺在炕上,一直在冷眼观察这个倚官仗势,蛮横无理的院长,思索着对策。见他要动手,害怕哥哥吃亏,便悄悄拽了哥哥一把,让他退到一旁:
  “朴院长,你先别发火,我说几句。”
  朴院长愣了一下,没吱声。小成接着说:“按国家规定,公房谁住着就优先卖给谁。你住着一处公房,又把这个弄到手,你有本事,我们不和你争,也不是想赖在这不走。你再给我们几天时间,等那边房子盖好能住人了,我们立刻就搬,多一天都不呆!”
  “那要等到啥时候,不行,马上给我倒房子!不然……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朴院长说着挽挽袖子,向小成逼来。
  “慢着,我患的是类风湿,全身僵直。”小成大声说:“对我动手,你要考虑后果!”
  朴院长伸出的手停住了,他是搞医的,当然知道全身僵直是怎么回事,更知道对这种人动手将会产生的严重后果。他像疯了似地在屋里转了个圈,抬腿把一只凳子踢到门外。
  “朴院长,现在我们正抓紧干呢,你总得给我们点时间吧?”小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少来这套!我找房管所去,哼,看你们今天搬不搬!”朴院长气呼呼地走了。
  小成来到M镇已经七天了,通过与哥嫂交谈,和与这里人们几番接触,渐渐弄清了买房变成盖房的原委。原来嫂子的表哥湛田义也住在这个镇上,他也想盖房子,无奈两手空空。这时他听表妹说,她的老公公和小叔子要在小镇上买房子,于是就在这上打开了主意。他先领太平看了几处房子,从最初的八百,到最后的五千,一处比一处贵,以此摸清了小成他们爷俩的实底,然后又说最后看的那处房子太贵,竭力劝说太平再添点钱盖新房。憨厚的太平不知其中“猫腻”,还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心骨,像头驯服的老牛,被人家牵着鼻子一步步往前走。这时,湛田义又去找他的朋友史全韬,让他承包太平的房子。史全韬正在为镇里的砖厂欠他的工钱要不出来发愁,听湛田义这么一说,心想这可真是肚子饿了天上掉馅饼,美到家了。这样,他不但可以去拉砖厂的红砖抵自己的工钱,还可以从太平这里挣上一大笔。湛田义、史全韬两人一拍即合,配合默契,而太平却蒙在鼓里。于是乎,湛田义拿着一部分房钱做买卖去了,准备赚了钱盖自家的房子;史全韬收了一部分房钱,又到砖厂拉回几车红砖,抵了他要了多年的陈债,随后把盖房子的事丢在一边,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实在推拖不下去了,就出来敷衍几天,弄得太平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然而,事情并非到此为止,几个月后,M镇房基地价格突然暴涨,从过去的每个三百元,一下子变成两千元。这时史全韬忽然意识到,如果把承包的这座房子变成自己的,他将会获得更大利润。他几次找太平商量,要求把这座没建完的房子,以原来合同的价格转让给他,均遭拒绝。于是他便利用合同中的没有规定,如果乙方不按期完工要承担什么责任的疏漏,进一步采取拖延工期的办法,迫使太平就范。
  一边是房子竣工遥遥无期,即不能撕破脸到法院去告,又不能中止合同自己雇人来干;另一边是蛮横无理、有权有势的院长天天来大吵大闹,逼着搬家。连急带气再加上窝火,小成的嗓子一下子肿了,一连几天吃不下饭,只能喝点米汤。
  经过一番慎重思考,小成只好委曲求全,他让嫂子把造纸厂的党委书记请到家里,求他请镇党委出面,让朴院长再宽限半个月。与此同时,小成自费又请了一名瓦工替下史全韬,让他回家赶紧去做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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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22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78)
     七十八、迁入新居
  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小成惦念只身留在靠山村的父亲,心急如焚。为了不让父亲知道这里真实情况跟着上火,他只好写信编些瞎话安慰父亲,说这里一切都好,房子正在加紧施工,再过几天,这里就去车接他……
  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了。这天早上,哥哥和嫂子都去房场干活了,小成仰卧在炕上,一面画画,一面照看甜甜。忽然,朴院长领着六七个手拿锹镐的壮汉闯进屋里。甜甜吓得一头钻进小成怀里,狼抓似地大哭。
  “你们要干什么?”小成愤怒地问。
  “收拾房子。”朴院长嘿嘿笑了两声。
  “不是说好了月底搬吗?还有好几天呢……”
  朴院长装作没听见,转身对那几个人说:
  “动手吧!”
  六七个壮汉挥锹弄镐,叮当作响,刹时间屋内尘烟滚滚,墙皮、砖块哗哗落地,呛得小成不住咳嗽,甜甜在小成怀里哭得更凶了。
  “姓朴的,你欺人太甚了!共产党里怎么出了你这个败类……”小成愤怒地骂着。这时,一个人突然打开窗子,一股强劲的寒风猛地吹进屋里,灌得小成把话憋了回去。
  “老子花钱买的房子,愿意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朴院长得意地晃起了他那酱块子脑袋。
  “这他妈也太熊人了!”
  “还有没有王法啦?”
  “还镇党委委员呢,狗屁!”
    …………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跑到房场给太平送了信,太平,刁楚华急忙跑回来,后面还跟来造纸厂的一帮工人。
  “我的天吔……”刁楚华一见家里被糟蹋得破烂不堪,捂着脸哭开了。太平和几个工人拿着棍棒,踩着满地的泥土碎砖,挤进里屋。
  “小成,他们碰你没有?”太平两只眼睛起了血线,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小成知道哥哥的脾气,平时窝囊不愿惹事,可一但把他逼急了,他会拼命的。看看怀里的甜甜,想想靠山村眼巴巴等着这里去车接他的年迈多病的父亲,小成叹了口气,忙息事宁人地对哥哥说:
  “算了,算了,你赶快去厂里要个车,咱搬家!”
  “那边炕还没干呢,门窗也没做完,连玻璃都没有……”
  “那也搬!”
  见太平去厂里要车搬家,朴院长更加得意,摘下手套抽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把手一挥,冲着他带来的那帮人说:
  “走啊,下馆子去!”
  造纸厂派来一台小四轮,拉着满满一车家具走了。
  厨房里,太平和刁楚华还在收拾剩下的杂物。太平费好大力气,把自己花钱打的压水井拔下来,准备安进自家的新房里。他抱起井头刚要出屋,刁楚华递过一个瓶子:
  “把盖给我拧开,我拧不动!”
  “干什么?”太平一愣。那是一个种白菜用的装满烈性农药的瓶子。
  “老高丽还得吃这个井里的水,我非出出这口气不可!……”满脸尘土和泪痕的刁楚华,两眼射出凶光。
  “不行,绝对不行!”太平一把抢过瓶子,把盖又紧了紧,塞进一个准备搬走的箱子里。
  “完犊子架!”刁楚华气哼哼地把脸转向一边。
  在众人的帮助下,小四轮来回跑了几趟,总算把哥嫂家里的东西运到房场。最后,大伙又找来一副担架,把小成抬进没有完工的新房,放在东屋的炕上。炕面还没干,正呼呼冒着热气。太平找来几块破纤维板,垫在小成身下。
  看看天已过午,小成忙从怀里掏出一些钱,让太平领大伙去饭店吃饭。大伙说什么也不肯去,拉拉扯扯好一阵子,最后车间主任发话了:
  “今天太平搬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件喜事,应该庆贺庆贺,大伙就别推辞了。不过……这饭钱就别让他出了,下到咱们车间账上吧,残疾人,挣点钱不容易。”
  几句话说得小成心里热乎乎的。他没有想到,与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着救死扶伤崇高职业的朴院长相比,这些文化素质不高的普普通通的工人,心地是这样淳朴善良,这样富有同情心和人情味。
  太平、刁楚华带着甜甜和工人们一起吃饭去了,屋里只剩下小成。他直挺挺地躺在热气蒸腾的火炕上,移动目光,打量起这座尚未完工的房子,新抹的灰棚上,裂满了细密的小口,三间大房只安了一层窗户,在外屋安了一个门,都没有玻璃,也没刷油漆;门框歪歪扭扭。刺骨的寒风卷着外面的破纸片破塑料袋,无遮无拦地从窗子长驱直入。小成身子下面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上面被寒风一吹,连连打起喷嚏。
  小成的脚下,是一道由半截火墙和四扇窗户组成的间壁,间壁的那面,是一间门开在外间厨房的小屋。
  房屋里,四面的墙壁麻麻癞癞,鼓起许多包,小成觉得奇怪,举起翻身用的木棍敲了两下,“哗啦”一声,一个包破了,里面露出一块没有泡开的生石灰!
  小成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的那位胸脯拍得啪啪响让他放心的工友,偷工减料竟到了这种程度!想到父亲一生的血汗、自己几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就这样眼睁睁地被人家骗去,小成心里一阵难过。
  寒风呼啸,又有几张破纸片从窗子飞进来。小成觉得身上更冷了,嗓子疼得更厉害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片安乃进,身边一滴水也没有,他只好干着把它吞咽下去。连续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此时,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说话声,刁楚华领着甜甜回来了。早已是饥肠辘辘的小成,看到嫂子空着两手回来,感到一阵失望。但他还是竭力做出一副笑容:
  “回来啦,嫂子,……我哥呢?”
“还在那喝呢!”刁楚华收拾着屋里的东西,没好气地说。嫂子可能跟哥哥生气了吧?小成这样想着,咽了口唾沫,笑
着又说:“嫂子,你给我沏点茶吧。我……”
  “哪儿有茶叶?!”刁楚华头也不抬,气呼呼地甩来一句。
  “前几天,甜甜她姥爷来,不是给他沏了吗?在一个小塑料口袋里……”小成又渴又饿实在太难受了。不料,刁楚华脸色陡然一变:
  “这乱糟糟的,我上哪给你找去?”
  小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看着嫂子那令人难堪的脸色,他像突然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又浇下一瓢冷水。他万万没想到,刚刚迁入新居,嫂子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他咬着嘴唇咽了口唾沫,把目光移向别处。
  又过两个多小时,哥哥太平终于回来了。他已喝得站立不稳,是被两位同事架着胳膊搀回来的。
  “今天……高兴,多……多喝了几杯……”太平含混不清地咕哝几句,倒在墙角的一只箱子上,呼呼地睡了。
  看到哥哥醉成这样,小成无奈地摇摇头。他真不明白,花了这么多冤枉钱,房子盖成这个奶奶样,半个月来受尽了朴院长、史全韬的窝囊气,他的肚皮都快气破了,而哥哥居然还高兴得起来,居然还喝了这么多酒,唉……
  
  天渐渐黑下来,刁楚华带着甜甜到别处借宿去了。酩酊大醉的太平,蜷缩在箱子上还在酣睡。
  夜静更深,临时挡在窗户上的破水泥袋子,在寒风中哗啦哗啦地响着,炕洞里的火早已熄灭,屋里一片漆黑。天更冷了,整整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小成又饿又渴,浑身不住地打哆嗦。他不禁想起昔日乡亲们照料他的情景,他多想马上再返回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小山村啊!可是不行,他和父亲的户口早已迁到这里,他的积蓄和父亲补发的工资,已经花掉十之八九,如今已没有退路。尤其是,阖家团聚是父亲垂暮之年的惟一愿望,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再大的屈辱也得忍受,必须尽快把房子收拾好,把父亲接来……
  天蒙蒙亮,太平被冻醒了。他划拉一堆碎木头,重新点燃了炕洞。穿堂而过的寒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真冷啊!”太平搓着手,连连打着寒战。
  “哥,我想喝点水。”小成说。
  太平拿起暖瓶摇摇,空的。于是转身到厨房烧了点水,到底还是自己的哥哥。小成喝了杯热水,又吃了片安乃近,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
  “太平,我表哥跟史全韬说好了,玻璃咱自己安,从欠史全韬的房钱里扣他二百!”去外面找宿的嫂子领着甜甜回来了,一进屋就像报喜似地说。
  二百块钱?当初讲好的,三间大房,里外六扇门,十九扇窗子,都安双层玻璃,另外还有八扇间壁上的窗子也得安玻璃,这点钱够吗?小成心里犯开核计。
  “嫂子,你表哥盖的那三间房用了多少玻璃?”
  “一箱。”
  “多少钱一箱?”
  “二百三、四十块吧。”
  “运费还得十块,玻璃泥子还得二十,加起来二百七十多块,还不算人工,咱不又赔了吗?”
  太平红着脸看了看刁楚华,刁楚华大嘴一撇,露出不悦。小成迟疑一下,从怀里掏出三百块钱:
  “哥,吃完饭你把门窗玻璃的尺寸量量,买好以后就在那割出来。”
  太平一声不响接过钱。刁楚华大嘴又是一撇。小成知道,嫂子是嫌他拿的钱太少,忙解释说:
  “我的钱也快花光了。咱这房子刷油漆,上锯沫子、安电、打水泥地……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有欠史全韬的钱到时候也得还,咱爸这么大年纪,万一有个天灾病业的咋办?这俩钱我不得不算计着花……”
  太平红着脸低下了头。刁楚华大嘴又是一撇,转身出了屋。
  
  安完玻璃的第二天,小成让太平雇了一辆汽车,到农村去接父亲,顺便把家搬来。听说小成在M镇盖房,队里给了小成三间房木。父亲没跟汽车一起回来,而是在村里又住了一夜,第三天才坐公共汽车来到镇上。
  “爷爷!”父亲一进院子,甜甜就张着两只小手扑了上去。
  父亲从提兜里拿出两袋糖果,甜甜抱在怀里,笑着跑了。
  父亲走进新房,各处转着看了一遍,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来到东屋,见家中只有小成独自躺在炕上,诧异地问:
  “你哥你嫂子他们呢?”
  “我哥上班去了,我嫂子八成串门去了。”见父亲平平安安来到身边,小成那颗悬了二十多天的心,这才放下来。
  “这房盖的,哪有这么糊弄的……这不是糟践人嘛!”父亲进屋没说上两句话,就责备开了。
  父亲的责备使小成倍加委屈。他把来到这里以后了解的情况,和这二十多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最后埋怨说:
  “当初我就说别盖房子,您偏不听,要是买个现成的,哪有这些啰嗦事!”
  “算了,算了。”父亲摆摆手,懊丧地坐在炕上。“糟蹋这些钱,就当我吃药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甜甜不知从哪把妈妈找了回来。
  刁楚华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爸来啦!天真冷,冻坏了吧?……我去给您做点吃的。”说着闪身走进厨房,工夫不大,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端了上来。
  嫂子的笑脸,亲热关切的话语,热乎乎的面片汤,像三月的春风,吹去父亲心头的不快。衰老瘦弱的父亲,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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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3-1-23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并不是所有的亲情都是美好的,尤其在利益的拷问下,变味的亲情远不如真挚朴实的友情。自私自利是一切寡情寡意的根源,甚至可以变成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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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24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79)
    七十九、阖家团聚的日子
  这是一座长十一米,宽六米半的大砖房,中间开门,前面是门厅,后面是厨房。东西两头是两间大屋,每间大屋的北面,又各间壁出一间小屋。大屋都在门厅开门,小屋都在厨房开门。父亲带着小成住东屋,哥哥嫂子带着甜甜住西屋。
  父亲久已向往的阖家团聚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太平每天去上班,小成依旧像从前那样,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画着漫画。厨房里的一切,自然由嫂子刁楚华来做。父亲每天扫扫院子屋地、哄哄甜甜,到也清闲。只是太平所在的厂子近来很不景气,每月只能开出二三十元工资。太平和媳妇一商量,索性把每月领来的工资全交给小成,全家人穿衣吃饭看病等一应花消,统统由他掌管。每月父亲有四十七元的退休金,小成有六十七元的生活费护理费,全家五口每月一百三四十元的收入,当时在小镇上,这已是中下等人家生活水平。另外,小成每月还有一些稿费收入,不过这钱不能动,必须积攒起来,准备偿还盖房子欠下的债和防备不时之需。考虑到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哥哥在厂里工作又重又累,五岁的甜甜正在长身体,都需要营养,小成每星期都要拿出点钱,让嫂子买肉包上两顿饺子,全家改善改善生活。同时每星期还要装上二三斤白酒,让父亲和哥哥活活血脉解解馋。吃得好了,再也不用为吃喝花用犯愁了,哥哥嫂子的面庞一天天红润起来。小成画漫画之余,还做了许多卡片,一有空就教甜甜查数识字。看到一家人日子过得这么和和顺顺,父亲心里更是甜丝丝的。他庆幸自己有主见决断正确,以至于才有今天的三世同堂,阖家欢乐。尤其是想到将来他去世后小成有了依靠,父亲更是了却一块心病,感到浑身轻松。然而,正如哲人所说的那样:幸福和灾难,欢乐和痛苦,就像两对孪生姐妹,当你品尝幸福和欢乐的美酒时,灾难和痛苦的阴影,已悄然生起,笼罩了你的上空。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呼呼地扑打着挂满了霜雪的门窗,屋里已经上冻,潮湿的墙壁上,结满了厚厚的冰霜。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画了一天漫画的小成,裹着棉被瑟瑟发抖,半天没见到妈妈的甜甜,已经哭成一团。小成不停地哄劝甜甜:
“甜甜乖……不哭了,爷爷找妈妈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过了许久,房门开了,父亲带着一股寒气蹒跚着走进屋。
  “找到我嫂子了吗?”小成忙问。
  “我在大道上站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父亲话一出口,“哇”地一声,甜甜哭得更凶了。父亲搓了搓冻僵的手,点上一支蜡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袋饼干和一袋牛皮豆扔在炕上,甜甜这才抽抽搭搭止住哭声。
  几天来,也不知嫂子在忙些什么,吃完饭撂下碗就走,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该做下顿饭了才匆匆回来,着急忙慌做好饭扒拉几口,撂下碗又不见了踪影。今天,眼瞅天已经黑了还不见她的影子,会不会出了啥事?小成和父亲渐渐不安起来。
  又过了许久,太平下班了,甜甜一见到爸爸,放下怀里的饼干,又哇哇地哭开了。
  “哭啥,你妈呢?”
  “我妈不让说……”
  “没关系,你说,爸爸好去找啊!”
  甜甜伸出小手,在桌上抹了两下。
  “这娘们,又玩麻将去了!”太平沉下脸骂了一句。接着摘下头上的帽子,“吃饭!吃了饭,马上还得回去开会呢!”
  “我嫂子还没做呢。”小成说:“哥,你把灶膛点着,做点疙瘩汤吧,省事。爸想做,不知东西都放哪了。”
  太平撅了把柴草,又添点煤,引着灶膛。谁知掀开锅盖一看,晌午吃饭用过的盘子、碗筷、勺子、饭盆,乱七八糟泡了一锅。太平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蹿上来,“砰”一声撂下锅盖,说了声:“我找她去!”拉开门,往外就走。
  恰在这时,刁楚华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
  “你还知道回来呀?”太平气呼呼地说。
  “咋地,出去串个门都不行!”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上班的上班。到时候不回家做饭,你……你……”太平又气又急,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
“你们没长手啊?”刁楚华也变了脸色,气呼呼回敬一句。“你……你这叫人说的嗑儿吗?”
  “咋地,还想累死人不偿命啊?工人还有礼拜天、节假日呢!”
  “你……”太平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吧。”见两人要吵架,父亲连忙劝劝这个,推推那个,“赶紧做饭吃饭,吃了饭你不是还得开会去吗?”
  “不吃了!”太平饿着肚子,一摔门走了。
  “不吃拉到!”望着太平逝去的背影,刁楚华哼了一声,抱起甜甜回了西屋。
  小成和父亲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终岁尾,又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大地冻得裂开了口子。新建的房子,由于承包人偷工减料少做一层窗户、灰棚上面没有任何保温材料,屋内冷得像个冰窖。
  小成已冻得无法作画,连续几天都是裹着棉被,躺在炕上默默与严寒抗争,仿佛这就是他惟一的工作。年迈体弱的父亲在屋里穿着棉衣棉裤,戴着皮帽子,还不住打哆嗦,不得不整天坐在厨房里烤火。
  “成,在这屋搭个炉子吧,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啦……”一天,吃过早饭,父亲哆哆嗦嗦来到小成近前:“我天天在厨房烤火,你嫂子嫌我碍事,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一做饭,我就得赶紧躲开……天这么冷,我也怕把你的风湿病冻犯了……”
  “要搭炉子?那得多少煤烧啊,”刁楚华闻声来到东屋,脸拉得老长,“有个火墙子就行了呗!太平他们单位一年就分半车煤……”
  “那就算了吧。”父亲看了嫂子一眼,不做声了。
  小成明白,父亲这是宁可自己挨冻,也不愿惹嫂子不高兴。父亲在暖屋子呆惯了,怕冷。看到父亲两手插在袖筒里,缩着头不住发抖的样子,小成心里一阵难过。想到这是与哥嫂一起生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他压下心头的不快,说:
  “煤包在我身上。嫂子,你尽管放心,以后我每年买一车煤!……再说,搭上这个炉子,火墙子就不烧了,以后咱爸再也不用整天去厨房烤火了。”
  “这么怕冷,没见过……冻死鬼儿托生的!”刁楚华大嘴一撇,回了西屋。
  哪有这么对待老人的,小成想替父亲分辨几句,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他对父亲说:
  “爸,搭炉子吧,要是把您冻个好歹,那就更糟了。“
  父亲犹豫一阵,到底还是忍受不住严寒,转身到院子里去搬砖头。与其说是搬,不如说是抱。看着年迈体弱的父亲,怀里抱着几块摞在一起的红砖,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一步一挪地往屋里搬着,小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他多想上去帮父亲一把啊,可这不争气的身子……
  “唉,老了,实在干不动了……”父亲搬了两趟砖,已是满头大汗。这时,西屋收音机正在以最大音量播放评剧,刁楚华逗弄着甜甜,不时发出开怀的笑声。父亲叹了口气。他曾多么渴望阖家团聚,而且深信团聚后一定能在太平夫妇精心照料下安度晚年,同时也使全身僵直的小成有一个令他放心的归宿。然而现在看来……一丝悔意,一层忧虑,悄悄爬上父亲的心头。
  一个小小的地炉子,换在别人身上,个把钟头就砌完了。可父亲却在地上连跪带爬忙了整整半天,中途还不得不停下来,吃了两次药。
  父亲点着了炉子,鲜亮的火苗燎着炉板,呼呼叫着。父亲坐在炉前,伸出两只枯瘦的手烤了好大一会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唉,来这一个多月了,今儿我才暖和过来。”
  “噗,噗,这灰,埋汰死了!”
  吃过午饭,打扮一新的刁楚华带着甜甜来到东屋,她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衣服,扬了扬手中的拎兜,对小成说:
  “甜甜她姥爷明天过生日,给我点钱吧。”
  给老人过生日,这是正事。小成没有犹豫,从身边小书架下的抽屉里拿出二十元。刁楚华伸手接过,又把另一只手摊在小成面前:
  “快元旦了,我想烫烫头,再买双鞋,还得三十。”
  小成看了一眼嫂子脚上的那双乌黑锃亮的皮鞋,犹豫一下,又拿出三十元。刁楚华站在原地没动,两只黄褐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小成身边的那个抽屉,仿佛那是一个装满钞票,可以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匣。她继续说:“我和甜甜的户口都在城里她姥爷那,我想把这几个月的口粮领回来,还有……”
  小成又拿出三十元,刁楚华这才抱起甜甜,眉开眼笑地走了。
  望着嫂子离去的背影,小成皱起眉头,他担心钱再这样花下去,会捉襟见肘、子吃卯粮,到头来又要欠下新的饥荒。父亲见状忙说:
  “别瞎寻思啦,居家过日子,该花的钱就得花。”
  “那也得量入为出啊,要不然……”
  “唉,她愿买啥就买啥吧,别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你那破棉袄穿五六年了,都舍不得做件新的……还有,我打听过了,咱们这房子安电,还得三千多块,我得想办法把这笔钱攒出来。咱不能总这么天天点蜡烛呀。两个屋连厨房,一天三根蜡九毛钱,一个月就是二十七八块!”
  父亲一愣:“房子是大包给史全韬的,他应该给安呀!”
  “哪儿呀,电业部门有规定,新房盖好后必须得由他们给安电,按面积收费。咱这离干线远,还得自己掏钱买两根水泥电拄立上……”
  父亲叹口气,默默戴上帽子,转身出了屋。小成在后面忙问:
  “爸,您干啥去?”
  “出去看看,买点煤。”
  寒风阵阵,雪花飘飘。父亲站在公路边等了好久,拦住一辆拉煤的汽车,谈妥价钱,把车领了回来。然后,跟小成要了二百元,交给了车主。
  傍晚,太平下班回来,一进小院愣了:
  “爸,买这么多煤干啥呀?咱家不是有煤嘛!”
  “唉,多点好啊!”
  太平放下自行车,帮着父亲把煤归拢成一个大堆,来到东屋,又是一塄:
  “呦,搭炉子啦!您咋不早说呀,我好在家打个下手。”
  小成心里顿时一热,到底是自己的哥哥,跟嫂子就是不一样。
  太平摘下手套,烤了烤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卷报纸。自从来到小镇,小成订阅的报刊,外地来的信件都是寄到哥哥的厂里,然后由哥哥下班时给他带回来。
  “你嫂子和甜甜呢?”太平问。
  “进城了,说甜甜她姥爷过生日。”小成回答说。
  “后天才是正日子呢,这么早就走了,扔下家里不管,真少有……”
  “她说要烫烫头,再买双鞋……”
  “买鞋?皮鞋、棉鞋她那好双呢,还要买?”太平呼呼喘起了粗气:“什么玩意儿……光知道往自己身上划拉!”
  “算啦,算啦。”父亲端着一盆萝卜汤、几个苞米面大饼子从厨房走来。“她愿意买啥就买啥吧,一家人和和气气,比啥都强。”
  昏暗的烛光下,父亲、小成和太平吃着简单的晚餐。父亲又给两个儿子讲了一番居家过日子要以和为贵的道理。
  父亲坎坷一生,自以为很有些生活经验,可意外的事情偏偏出在他身上。第三天傍晚,父亲做好饭,打扫完院子,顺手从柴垛抽出几根树枝,折断后装进小筐里,准备端进屋第二天早上引火。这时,进城赴宴的刁楚华背着甜甜回来了,前去接她的太平,扛着一袋粮食跟在后面。  
  “回来啦,晚饭我做好了,都在锅里热着呢……”父亲笑呵呵地为嫂子拉开房门。这时,他忽然发现刁楚华一脸怒气,两只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小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听刁楚华像是被人摘了心肝“嗷”地叫了一声:
  “这不是祸害人吗,啊?两天没在家,这点架条(种黄瓜豆角搭架用的树枝),都给我祸害光了,啊,哪有这么败家的……”
  父亲被儿媳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横眉立目、呲牙咧嘴的样子吓傻了,手中的小筐掉在地上,两腿哆嗦,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有话好好说,别……”太平悄悄拽了一下妻子的衣襟,“吵吵把火的,叫邻居笑话。”
  刁楚华一抡胳膊,嗓门更高了:“大老远的,上山弄回点条子那么容易呀,啊?都给我烧了……”
  父亲跌跌撞撞回到东屋,瘫坐炕上,两只枯瘦皴裂的手不住地拍打自己的脑门:
  “唉,七十来岁了……白活呀,白活……”
  外面,刁楚华还在大吵大闹,太平在一旁劝解:“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不就几根架条吗,我抽空上山再割点不就行了嘛……”
  小成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人,把他和父亲的全部积蓄都拿来盖了房子,上了别人的当,吃了上千元的亏她无动于衷;当初口口声声要把老人接来伺候,现在老人还能动,而且还在供养着他们,仅仅因为误烧了家里的几根架条,立刻就这样不依不饶。
  这天晚上,父亲没有吃饭就和衣倒在炕上,夜深了,还在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看到父亲那懊悔而又痛苦的样子,小成劝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就往宽处想吧,西屋的东西,以后咱不动就是了。队里不是给我一车房木吗,以后咱就劈了它引火。”
  “唉,我寻思那些木头留着,盖个煤棚子仓房啥的。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我是为着你们啊!”
  小成苦笑了一下:“现在对您都这样,将来对我……”
  “别瞎寻思,你不能动,将来得依靠他们。”
  这时,西屋传来太平埋怨妻子的声音:“看你把咱爸气得,晚上饭都没吃……”
  刁楚华一声怒吼:“他不吃碍我啥事?我不让他吃啦?我抢他的碗、堵他的嘴啦?……”
  “你……你说话态度不会好一点吗?”
  “噢,我说话还得照书本啊?嫌我不会说话,你找个好的去呀!”
  “你……我看你他妈的少捶了!”
   …………
  架条风波过后,父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时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抽烟发呆。为了避免再发生矛盾,父亲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越过雷池半步惹出祸端。然而,矛盾祸端好像早已排好队,在一旁专门等候着他,只要他一举手一抬脚,它们立刻就到。
  清晨,父亲起床后第一件事,照例是先打扫院子。扫到墙根,见窗下歪歪斜斜放着两只装满杂物的破木箱。父亲怕箱子倒了砸着常在院子里玩耍的甜甜,把箱子重新摆放了一下。不料,刁楚华在屋里看见了,像被人捅了心肝似的“嗷”地一声冲出来:
  “动它干啥,这是你的东西吗?它招你了惹你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喝问,把父亲吓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面如土灰。他不知道自己摆放好这两只破箱子有什么错,竟值得她发这么大火——这事直到两年后,刁楚华把她偷偷攒的私房钱藏忘了地方,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最后在这两只破箱子里找出来时,父亲才恍然大悟。
  父亲忍气吞声回到东屋,见小成醒了,想打盆水给他洗脸,可他和小成从农村带来的脸盆不见了。到厨房一看,原来被刁楚华泡了衣服,而西屋的大大小小的盆子都在闲着。父亲不敢去拿自己的脸盆,这时,他忽然想起院子里有个破盆,那是一个多月前刷房子时盛灰浆,用后扔在那里的。父亲捡起仔细看了看,见虽然已有几处掉了瓷又生了锈,盆沿也被磕得变了形,但盆底没有眼子,打算擦洗干净用它给小成洗脸。不想刚一进屋,就被刁楚华夺了去:
  “这是我们西屋的,你拿他干啥?”
  父亲又是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叹口气,默默到镇里的供销社,买回一个新盆。然而,事情并没就此结束。小成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父亲见炉子里的煤着乏了,打开炉盖想添点煤,刁楚华又气呼呼地来到东屋:
  “噗,噗,这灰都飞到我们那屋去了,埋汰死了!……你再添煤的时候不会用两只手吗?这只手把炉盖掀个缝,那只手麻溜儿把煤添进去,完了立刻就把盖儿盖上!”
  父亲赶紧低下了头。
  小成实在看不下去,冲着嫂子没好气地说:“行啦行啦,咱爸这么大年纪,站都站不稳,能动弹动弹,烧个炉子就不错了。你没看见爸添煤时,一只手总扶着门框吗?像你说那样,两手一齐忙乎,还不得摔倒了?”
  “咋地,我说说还不行啊?”刁楚华呲着板牙,瞪起黄眼珠,仿佛要把小成一口吞进肚里。“这大尾巴灰,都跑到我们那屋去了!噗,噗,‘虼蝇’死人了……”
  顿时,一股怒火冲上小成的脑门。噢,当初老人有钱的时候,你嘴上像抹了蜜,花言巧语把老人接来了,现在老人的钱花光了,没用了,你处处看着不顺眼,嫌弃啦?想到这里,一种强烈的要保护父亲的本能使小成脱口说道:
  “嫂子,咱爸住的,是他自己拿钱盖的房子!”
  “……”刁楚华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她咬咬牙,狠狠瞪了小成一眼,一摔门帘子走了。
  “嗐,这何苦呢,”父亲责备地看了小成一眼,“我还能活几天,她说几句就说几句吧……以后,你还得依靠他们呢。记住,刀口药再好也不如不割口。一撕破脸,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瘫痪的小成将来身边能有亲人照料,年迈的父亲在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啊!小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阵苦,一阵酸,一阵辣,一阵咸……他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悲哀,只觉得周围景物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父亲又到邮局替小成寄画稿去了,顺便再取两笔稿费。邮局在小镇的西头,距离小成家足有两里多路。自从来到小镇,这每隔两三天一次的寄画稿或取稿费的差事,就落在父亲身上。
  小成仰卧在炕上,手托画板,正在全神贯注画着漫画,忽然,西屋传来甜甜的哭声。小成侧耳听了听,嫂子没在家,忙把甜甜叫到东屋:
  “怎么啦,甜甜?”
  “找我妈……人家睡醒了一看,她就没了……”甜甜说着小嘴一咧,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任小成怎样哄劝都无济于事。幸好,父亲回来了,掏出一包糖果塞进她手里,这才不哭了。
  “刚才在供销社,我碰着继强了。”父亲摘下狗皮帽子,扫了扫鞋上的冰雪。“他调到镇卫生院来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继强是伯父的儿子,小成、太平的堂兄,卫校毕业,在农村当过赤脚医生。现在他调到镇上,以后父亲、小成再看病就方便多了。想到这里,小成说:
  “您咋不请他来咱家吃饭呀?”
  “请了,他说晌午下了班就来。我还割了几斤肉,买了几块豆腐,装了点酒,都放在厨房了……今儿取的稿费,都让我花了。”
  “花就花吧,什么你的我的,买了东西还不是大伙吃。”小成说罢,又埋头画起了漫画。父亲疲惫不堪地靠在炕梢的行李上,顺手拿起一张报纸,一面休息,一面看报。
  “叔,你跟我玩儿。”甜甜吃了一会儿糖果,拿着一盒积木来到小成近前。
  “叔叔现在没工夫,自己玩吧。”
  “不嘛,你跟我玩,你跟我玩……”甜甜哭了。
  “听话,甜甜,这篇稿子报社还等着用呢。咱家没电灯,天一黑,叔叔就不能画了……”
  “不嘛……不嘛……”甜甜扭动身子,哭得更凶了。恰在这时,串够门子的刁楚华回来了,见甜甜在哭,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顿时火冒三丈,冲着甜甜恶狠狠骂道:
  “嚎丧啥,我还没死呢!”
  “我叔……不跟我玩……”甜甜大哭变成抽泣。
  “谁叫你上这屋来的?没个X脸!……”刁楚华巴掌一抡,打在甜甜的背上。“我嘱咐你啥来着,啊?不好好在个人屋里呆着,覥着个X脸老往这屋跑啥?我叫你没记性!我叫你没记性!……”啪啪啪,一连又是几巴掌。
  甜甜狼抓似地大哭。这那里是打孩子?分明是拿孩子出邪火。看着甜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心疼了:
  “你这是管孩子,还是冲着大人啊?”
  “咋地,我管我的孩子犯法呀?”刁楚华黄眼珠子一瞪,照着甜甜的后背又是一杵子:
  “滚回去,再看你上这屋来,我整死你!”
  “你……”父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吱扭”一声,门开了,继强出现在门口。
  “呦,二哥来了,这可真是稀客!”一见家里来了客人,眨眼间刁楚华变出一副笑容。“快,屋里坐吧,我给你们沏茶!”
  “哭啥呀,甜甜?”继强弯腰抱起甜甜。
  “不听话,让我拍了两巴掌。”刁楚华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抢过话头,见她不敢吱声,这才放心地去了厨房。
  继强抱着甜甜坐在炕上,跟父亲唠起家常。突然,门帘子一撩,刁楚华把她那一头卷发的脑袋伸进来,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然后问:“这肉是炖着吃,还是炒着吃啊?”俨然一个通情达理,对老人体贴入微,百依百顺的好儿媳,仿佛刚才把老人气得浑身发抖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你看着做吧。”父亲说。
  刁楚华把脑袋缩了回去,厨房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切肉声和电风轮的呜呜声。
  “怎么样,还行吧?”继强冲着厨房努努嘴。
  “我这里胀得满满的,”父亲指指自己的胸口,叹口气,压低了声音,“串的肋巴扇子都疼啊……”
  “当初大伙都劝你别来,你就是不听……”继强苦笑了一下,问:“太平呢,他咋样?”
  “太平还行。”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太平虽然愚钝倔犟,但还知道关心照料年迈的父亲和瘫痪的弟弟,一有空就来到东屋打扫卫生,洗衣服,干这干那……父亲把他当成了家里惟一的支柱和将来的依靠,对他更是格外关心。太平眼睛不好,小时摔折过胳膊,治疗时做全麻大脑受了刺激。每当吃饭时,父亲总要多烫点酒,让他也喝几盅,还要反复叮嘱他在厂里干活要注意安全,在外面喝酒不要过量,路上骑车要小心……有时太平下班回来晚了,父亲便忍不住一次次去路口张望,有几次甚至找到厂里,惹得厂里的人把这当成笑话。
  “实在住不惯,还回农村去吧。”继强吐出一缕烟雾。
  “回不去了。”父亲痛苦地摇摇头,“钱都花得差不多了,那边房子卖了地交上去了,户口也迁了,后悔药没处买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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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26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80)
 八十、大祸从天降
  一天下午,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矮的黑胖年长,像个领导,高的白瘦年轻,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父亲忙迎上前去:
  “同志,你们……?”
  “我们是房管所的,查房子!”胖子颐指气使,打着官腔。
  “请,请抽烟。”父亲忙向客人敬烟。
  “不抽。这房子啥时候盖的?”胖子把烟推到一边,“房子盖完一个月内必须到房管登记办照,过期不办罚款,你们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二位请里屋坐吧。”父亲诚惶诚恐,小心地陪着笑脸,把两位客人请进东屋,一面沏茶,一面说:“盖房子的一切手续,都是我那个大儿子办的,等他下班回来,立刻就让他去办,这还不行吗?”
  “不行,这是上面的规定,谁也不能例外。交款吧,一百元。”胖子一脸冰霜,没有半点通融余地。
  父亲无奈,示意小成赶快交钱。躺在炕上的小成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没有掏钱,不卑不亢地对两名工作人员说:
  “你们规定的是新房完工后一个月内办理手续,可我们这房子现在还没完工啊,凭什么罚我们?”
  “你是这屋什么人?”胖子一愣,知道今天碰上个“刺头”,又反问一句:“没完工你们怎么住进来了?”
  小成虽然没见过这个胖子,但已猜到,他一定是哥哥平时提到过的镇房管所的那个文主任。当初他答应哥哥,新房什么时候盖好,什么时候搬家。可后来,当那位有权有势的镇党委委员、卫生院院长蛮横无理,一次次威逼哥嫂和小成搬家时,他却缩到一边,不敢给自己说的话做主。
  “我是高太平的弟弟,”小成迎着胖子投来的目光,“你可以仔细看看嘛,这三间屋子还有十几扇窗子,几个门没做呢。另外,电没安、水泥地没打、上面防寒的锯末子也没铺……前些日子,那个老高丽撵我们搬家,你要说句公道话,我们能……”
  “噢……你就是画漫画的那个高歌吧?……这事闹的,算了,算了。”胖子见被人抓住把柄,而这个“高歌”在社会上又小有名气,立刻改变口气,对身边的高个子说,“他的情况特殊,照顾照顾吧,给他量房子。”
  两名工作人员拿出皮尺,开始逐间丈量,刁楚华闻声从西屋走来,眉开眼笑地跟在后面。丈量完毕,高个的工作人员打开皮包,在图纸上画了一阵,说:
  “交钱吧,三十块。”
  小成忙掏出三张十元的票子。高个子接过,拿出一本空白的房照,抬起头,问:“房照写谁的名?”
  父亲沉吟片刻:“房子是我和这个残废孩子合着出钱盖的……就写高小成吧。”
  高个子拿起笔刚要填写,忽然想起什么,问:“我记得你家房基地的名字是高太平,必须把房基地的名字改过来。你们的票子呢?”
  大家谁都没注意,父亲“高小成”仨字一出口,站在门旁的刁楚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懊悔自己眼光短浅,这些天伤透了老人的心。眼瞅已经到手的鸭子飞了,疼得她像一下子被人摘去了心肝肺,她想放声大哭,想躺在地上打滚,又想狠狠抽自己一顿嘴巴。正在这时,忽听工作人员要房基地的票子,仿佛一个溺水者,在快被淹死的时候突然抓住一根漂来的稻草,忙说:
  “啊……找不到了……我……我忘了放……放哪了。”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胖子说:
  “这样吧,等找出来了,马上到房管所找我,可得抓点紧啊!”
  望着工作人员离去的背影,父亲长长出了口气。他为自己以往的错误得到补救感到慰藉。他想,这样即便将来自己不在了,刁楚华考虑到她住的是小成的房子,一定会精心照料小成。而全身僵直瘫痪在床的小成,又能有多大活头?等小成死后,这房子还不照样是她和太平的。唉,怪不得人们都说,有个好哥哥,不如有个好嫂子……
  半夜,劳累一天正在熟睡的太平,被一阵浓烈刺鼻的怪味熏醒了。他推了推身边的妻子:
  “楚华,楚华,你闻闻,这是什么味?是不是装农药的瓶子洒了?”躺在身边的刁楚华一动不动。不好,太平突然发现,这怪味是从妻子嘴里发出来的。他慌忙蹬上裤子,点着蜡烛,只见刁楚华直挺挺躺在炕上,脸色青紫,双眼紧闭……
  太平几步蹿到东屋,大声说:“小成,不好了,你嫂子她……她喝药了!”小成画了一天漫画,又看了半宿报纸,迷迷糊糊刚睡着,一听嫂子喝了农药,吓得出一身冷汗:     
  “快,快送医院!”
  “我先到后院告诉湛大夫一声,别到了医院那里没人。”话音未落,太平一个箭步蹿出了屋子。湛大夫是刁楚华的表姐,镇卫生院的主治医师。
  “天哪……”父亲被惊醒了,瘫坐在炕上,已不知所措,一双枯瘦的手不停地揉搓满是深深皱纹的额头。“唉,糊涂啊……糊涂……不该来呀……”
  工夫不大,湛大夫的儿子宝山、宝林,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跑来了。太平背起刁楚华,宝山、宝林兄弟俩,一个打着手电在前面引路,一个在后面扶着,几个人消失在寒风呼啸的夜色中。
   …………
  门没有关,寒风呼呼地灌进屋子。西屋,甜甜被冻醒了,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吓得哇哇大哭。父亲下地把甜甜抱到东屋,放到炕上。小成忙把自己的被子横过来,匀出一半盖在甜甜身上。
  “叔,我妈呢?”甜甜止住了哭声。
  “上医院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听话……”
  甜甜点了点头。
  “那屋到底为啥喝的药,你知道不?”父亲掏出烟荷包,想卷支烟,手指瑟瑟发抖,怎么也卷不起来。
  “不知道。”小成摇摇头。
  “他们两口子吵架了?”父亲又问。
  “没有啊,我啥也没听见。”
  “唉,都怪我……不该来呀……”父亲黑瘦的面颊,显得更加苍老,“我估摸,这事一定跟咱俩有关。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兴许能救过来呢!”小成竭力安慰父亲。这时他突然想到,天这么冷,一定要保住病人的体温抢救才有希望成功。他让父亲拿上暖瓶、热水袋,赶紧送到医院。父亲跌跌撞撞推开家门,漆黑的夜色立刻吞噬了他的背影。
  风更大了,窗外的大树发出呜呜的叫声。突然,“咔吧”一声脆响,一根树枝被风折断,落到地上。小成激灵灵打个冷战,怎么,莫非嫂子……?天哪,甜甜刚刚五岁,哥哥不能没有妻子,甜甜也不能没有妈妈呀!想到这里,小成不由自主,双掌合十,喃喃祈祷: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甜甜的妈妈平安无事吧……”
  镇卫生院急救室里。刁楚华直挺挺躺在床上,依然双眼紧闭,脸色青紫。一支装满药液的瓶子挂在床头,湛大夫已经给她洗了胃,正在打吊针。太平见父亲来了,忙接过热水袋,掀开被放在妻子身边。
  “咋样了,湛大夫?”父亲惊恐不安地问。
  “刚才醒过来一次,又昏过去了,挺危险的。”湛大夫摘下听诊器,放进口袋。“几个月前,我抢救过一个同样的患者,醒过来已经八天了,后来还是死了……”
  父亲浑身一震:“湛……湛大夫,您……您多费心吧,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不管花多少钱,我想办法。”
  “看您说的,这是我表妹,我能不尽心吗?”湛大夫给刁楚华掖了掖被子,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哇,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父亲转身问太平,“到底因为啥,你知道不?”
  “谁知道她抽的哪门子疯啊?”太平哭丧着脸说。
   …………
  天快亮了,父亲蹒跚着回到家中。
  “我嫂子咋样了?”搂着甜甜足足等了半宿的小成,急切地问。
  “……”父亲摇摇头。
  炉子里的火早已熄灭,屋里寒气逼人。父亲瞅了一眼缩成一团的甜甜,又瞅瞅冻得发抖的小成,叹了口气。这时,房门“咣”的一声开了,伴随一股寒风,两个怒气冲冲的小伙子闯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人呢?”来人眼里闪露凶光,环视了一下屋内。
  父亲和小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甜甜从被窝里跳出来,冲着来人喊道:
  “舅舅,舅舅!”
  “你们是甜甜的大舅和二舅吧?请坐。”小成明白了,这是刁楚华的两个弟弟,他们一定是听到消息,找上门来算账的。小成竭力保持镇静,他意识到,现在最关键的是先稳住他们,如果他们闹腾起来惊吓了父亲,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小成忙说:   
  “你姐还在医院,听说已经醒过来了……”
  这几句话果然奏效,三人脸色缓和许多,转身去了卫生院。
  “这是来干仗的……”父亲像摊泥似地瘫倒在炕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出大乱子,要出大乱子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只有听天由命吧,小成心里暗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小成和父亲在焦急不安中等待着。天渐近晌午,突然,院子里一阵嘈杂,小成和父亲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但立刻又放了下来。刁楚华在她两个弟弟搀扶下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谢天谢地,人总算救过来了!”小成和父亲长长出了口气。
  刁楚华被众人簇拥着进了西屋。小成悄悄抻了一下太平的衣袖,埋怨说:“不在医院多住几天,急着回来干啥!”
  “我……我说得了她吗?”太平依旧哭丧着脸。湛大夫见状,在一旁说:“回来就回来吧,家里比医院暖和,用的都是一样的药……再说咱们前后院住着,早晚我勤过来几趟就是了……”
  湛大夫正说着,门开了,又一帮人涌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尖鼻子,端肩膀,六十开外的老汉。太平见了,忙上前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爸。”
  小成明白了,这是哥哥的岳父。
  老汉铁青着脸,用鼻子哼了一声,径直来到西屋,见女儿围着棉被坐在炕上,正在打吊瓶,张口骂道:
  “浑犊子玩艺儿,放着好日子不过,作个啥呀?”
  “……”刁楚华红着脸,低头不语。
  “到底为啥?……两口子唧唧啦?跟那屋干仗啦?谁给你气受啦?”老汉刨根问底,追问半天,见女儿红着脸,只是一个劲摇头,更火了:“啥也不为,你抽哪门子疯啊?”
  老汉这一骂不打紧,只见刁楚华突然抬起头,说:“跟你,你答应过给我一件皮袄,到现在也不给……”
  “那也不至于喝药啊!你呀……你呀……好,好,明个我就叫你兄弟给你送来!……你呀、你呀,可他妈气死我了!”
   …………
  整整一天,刁楚华娘家的七姑八姨、三姑六舅、表哥表嫂、干娘姨姥、昔日的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父亲无法做饭招待他们,小成只好拿出一叠票子,让他们去买酒买肉,自己动手,酒足饭饱之后,直到天黑这些人才陆续散去。小成感到吃惊,又很奇怪,想不到嫂子娘家有这么多亲戚,这么好的人缘。可是,老高丽撵嫂子搬家时,他们怎么一个也不来呀?
  夜渐渐深了,父亲靠在炕梢的行李上还在不停地抽烟,他的脸变得更加枯瘦更加衰老,愁苦无神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唉,老天保佑,这场大难总算躲过去了……”父亲拿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今天来的这些人都不是善茬子,那个高个的老太太,是你嫂子的什么干娘,在外边用手点划着我说,哼,人这是救过来了,要不然,今天非把你家平了不可!”
  “那也得问问为啥喝的药啊,她那叫蛮不讲理。”
  “人要是死了,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啦。”说到这里,父亲把声音压得更低:“你耳朵尖,没听见来人舆论,那屋到底为啥喝的药?”
  “听到了,湛大夫问她,她说盖房子叫人家糊弄了,糟蹋这么些钱她心疼。她爹问她,她说因为一件皮袄,她爹答应了没给她。那个高个的老太太问她,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稀里糊涂就喝了。”
  “我估摸着她是为房子。你想啊,为啥早不喝,晚不喝。一听房照写你的名,她就喝了?”
  “要那样,房照还写我哥的名吧。”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又问:“现在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今天来人吃饭又花了一百多,总共还剩不到二百。我嫂子还得打十几天针,药费还不知得多少呢?……”说到这里,小成不禁想到自己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如今被踢蹬个精光,悲哀和无奈笼罩了心头。
  “我手里还有几百,乡下的房子卖了三百,往这来时,我存在你大爷家边上的那个银行了。明天上趟县城,我把钱取来……”
  半个月过去了,在湛大夫的精心治疗和各种营养品的滋补下,刁楚华不仅顺利度过危险期恢复健康,而且变得白白胖胖。如今房照已写上太平的名字,锁进她的箱子;娘家的弟弟,也给她送来了皮大衣。刁楚华乐得一天到晚嘴不离曲,走路都像踩着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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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3-1-27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81)
      八十一、迁就感化
  父亲变得更加衰老,更加沉默了。春节临近,太平厂里的工作突然忙起来,再也无暇照顾家里。父亲每天摇摇晃晃支撑着身子,劈柴、生炉子、扫院子、收拾屋子、照料小成起居洗漱,忙完这一切之后,便一个人坐在炉前发呆。
  前几天父亲进城取钱,被伯父好一顿数落。显然,伯父已从继强口中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伯父对父亲说:“太平媳妇做的不对,你要给她讲道理,哪能不吱声呢。她心术不正,你们要多感化她,我就不信人还有感化不过来的!”
  父亲心里暗暗叫屈,讲道理,人家听吗?但父亲还是照着伯父的话做了,不顾年迈体弱,一切家务都拼命去做,就连压水这样的重活也不例外。为了讨嫂子欢喜,父亲每天都要拿出一些钱给甜甜零花。然而病愈后的嫂子却依旧整天出去串门、打麻将,对父亲的迁就感化,无动于衷。
  
  除夕前的一天下午,父亲烧了一盆热水,正在给小成洗脚,太平回来了。
  “今儿咋回来这么早?”父亲问。
  “放假了。厂里分了十斤肉,五斤刀鱼,我放在外面用大缸扣上了。”太平搓搓手,又搓搓冻红的双颊,问:“甜甜她们娘俩呢?”
  “不知道,吃完饭就出去了。”父亲说。
  “十有八九又打麻将去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等她回来,我非……”太平气得变了脸色。
  “不行胡来!”父亲连忙劝阻,“她爱咋地就咋地吧,刚刚出过事,得吸取教训!”
  “哼,我看纯粹是惯的!以前你们没来的时候,她还没到这种程度,老这么下去……叫我这脸往哪搁呀。”
  “唉,男子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她愿意串门子玩麻将,就随她的便吧,多会儿她串够了玩够了,寻思过味来就好了。”父亲给小成洗完脚,戴上花镜,又为小成剪趾甲。太平要替下父亲,被父亲推开了:
  “你眼睛不好,还是我剪吧。”
  太平在屋里转了一圈,见无事可做,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泡着一大盆没洗的衣服。太平挽挽袖子,把衣服搓洗干净之后,又来到东屋:
  “爸,你和小成有没有该洗的衣服,都找出来,我一块洗了吧。”
  “不用了,我和爸的衣服前两天才洗的。”刚刚洗完脚的小成,又托起画板。
  “换下来吧,我再洗洗。你和爸的衣服都在这个大箱子里吧?”太平说着上炕打开了那只大木箱,里面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全是书和画搞。不由一愣:
  “小成,你和爸的衣服放哪了?”
  “全在身上。”小成苦笑了一下。
  “你们……咋不做几身呀?”
  “本来打算做几件,后来……考虑用钱的地方多,先这么对付吧。”
  太平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腾”地红了,讷讷地说:“唉,这房子不盖就好了。当初别人都劝我,说你买房子干啥,应名老人投奔你来了,又不在一起住,多叫人笑话!我一寻思可也是……”
  见哥哥责备自己,小成很是过意不去,忙说:“我整天躺在炕上,有件衣服对付穿就行了,不像你们出门在外,穿的不好人家笑话……”
  哥俩正说着,甜甜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袋牛皮豆蹦蹦跳跳进了屋,太平的脸色阴沉下来:
  “还吃零嘴,说你多少次啦?没记性!”
  这时刁楚华推门进屋,见女儿撅着小嘴,泪眼汪汪,便扯开了嗓门:“又怎么啦?”
  “老惯她花钱!”太平气呼呼地说。
  刁楚华把嘴一撇:“人家她爷她叔给的,又没花你的钱,别没事找事啊!”
  “……”太平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鼓涨起来。
  刁楚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到东屋,对小成说:“她叔啊,要过年了,西头有杀猪的一块七一斤,咱买不买?”
  “我哥厂里分了十斤肉,再买十斤吧。”小成说着拉开身边的抽屉。这时,刁楚华接着说:
  “过年了,我想买点东西去看看我爹,还有后院的湛大夫。”
  “应该的,连买肉六十块够不够?”
  “够了。”刁楚华接过钱,又说:“我还得去看看贾河的我大姑,还有我大表哥、二表哥。”
  小成又拿出三十元。刁楚华还在继续说着:
  “还有我大姨、我姨家的大表哥、二表哥、我邹娘、我华娘、我表姐、还有……”
  天哪,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小成傻了!他索性把抽屉里的小铁盒拿出来,“哗啦”往炕上一倒:
  “我的钱全在这了,用多少,你自己拿吧。”
  太平狠狠等瞪了刁楚华一眼,转身走了。刁楚华故意装做没看见,笑嘻嘻地把钱捋巴捋巴,揣进怀里……
  大年三十的早上,小镇里远远近近,不时响起阵阵鞭炮声。
  父亲依旧像往日一样,早早地起床,劈柴、撮煤、生炉子,然后拿起大竹扫帚打扫院子。这时,刚刚起床的甜甜,迈动两只小腿,来到父亲身边:
  “爷,我告诉你个事儿,昨儿夜里,我爸和我妈打架了。”
  “为啥,你知道不?”父亲一愣。
  “我妈……”甜甜刚要往下说,忽见妈妈瞪着两只眼睛,拎着扫帚向她奔来。见势不妙,甜甜围着爷爷转了个圈,突然钻进东屋,来到叔叔身边。刁楚华几步追来,一把捉住甜甜的胳膊,挥起扫帚,对着她的屁股,啪啪就是几下,狠狠骂道:
  “叫你嘴欠!我叫你嘴欠!”
  甜甜捂着屁股,拼命躲闪,一面哇哇大哭。
  “怎么啦?……别打了,别打了!”小成放下手中的画板连忙制止,刁楚华像没听见似的,挥动扫帚仍抽打不止。突然,小成的腿被重重撞了一下,疼得他头上立刻冒出冷汗。这时,父亲进屋把甜甜护在身后:
  “小孩子有啥不对,说说就行了,哪能这么打呀……”
  “咋地,我的孩子,管管都不行啊?”刁楚华大嘴一张,仿佛要把父亲一口吞进肚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父亲急忙解释。刁楚华不屑一顾,一步跨到父亲身后,手中的扫帚又啪啪地落到甜甜身上:
  “哭,你哭?……再哭今儿我整死你!”
  哭声憋了回去,甜甜肩头一耸一耸地抽泣着,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炕上的叔叔。小成再也忍不住了:
  “嫂子,以后再打孩子,手轻点,万一打坏了……”
  “咋地,我管孩子犯法呀?”刁楚华肚里火气,发泄到小成身上。“我的孩子,我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啪啪啪,甜甜的头上又挨了几下。甜甜“哇”一声,又大哭起来。
  “好好,你说的对,你的孩子,你随便。”瘫在炕上的小成,从来没见过这么刁顽的泼妇,被气得变了脸色。“不过……以后再打孩子,别在我这屋打,我的腿怕碰。”
  “一天到晚,就拿你腿为重!碰一下咋地,还能折喽?没听说过!”刁楚华气呼呼地在甜甜背上又捣了一杵子,“没个X脸,你就不会长点志气,别蹬这个门槛儿!”
  看到刁楚华像拎小鸡似地把哇哇大哭的甜甜拎回西屋,父亲突然两手捂住胸口无力地瘫坐在炕上,他的心绞痛又犯了。
  这时,上街里去买豆腐的太平回来了,把豆腐放进厨房,转身到院子里去拿肉,准备切肉包饺子。他吃力地掀开窗下倒扣着的大缸,突然一声惊叫:
  “不好啦,爸,咱过年的肉,全丢啦!……”
  父亲痛苦地睁开昏花的眼睛,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拍了一掌:“唉,这年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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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常乐 发表于 2013-1-27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知足常乐 于 2013-1-27 19:31 编辑

看的真叫人闹心上火,倒霉事都摊上了。又遇上这么一个四六不懂的嫂子。老父亲真的好难好难呀。做为小成子又无能为力无助无奈好叫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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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3-1-27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最毒莫过蝎子尾,最狠莫过妇人心。一个可以以死相要挟的自私自利到极致的女人,她的变态的心理只能是越来越严重,令人不齿,遭人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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