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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成子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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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1-10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顽强的生命,惊天的呐喊,深刻的控诉,宝贵的乡情。继续关注高歌兄弟的命运。所谓“置于死地而后生”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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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2 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0)
    四十、县委书记进村
  1973年,刚刚入冬。一支由县委书记李光亲自率领,名为“抓基层打基础”的工作队,来到了素有“小台湾”之称的全县闻名的后进队——北岗公社靠山大队第三生产队。
  工作组召集社员们开了几次会,经过半个多月调查研究,终于找到了这个队长期以来搞不好的原因:(一)主要领导干部不懂生产;(二)领导干部多吃多占,偏亲向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三)生产队账目不清,让一些人钻了空子;(四)人际关系复杂,帮派现象严重,勾心斗角,互相拆台;(五)社员大量拖欠债务,集体资金不能正常周转;(六)妇女盲目生育,有的妇女一人就生了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孩子,而且还在无休止地生。由于农村的政策是按人头分口粮、分自留地,结果出现了社员家里,孩子多的比劳力多的日子好过,社员出工不出力的怪现象……
  找到了病根儿,工作队对症下药,首先大胆启用在队里当了七年记工员,从没出过任何差错的富农子弟郝德忠,当了生产队会计。工作队认为,有这样一个工作认真、作风廉洁、为人正派、而且胆小谨慎的人管理账目,就能从根本上把住关,杜绝领导干部的吃喝贪占。接着任命了懂生产,有实干精神的高三福当了生产队二把手;动员全队两个孩子以上的妇女,全部做了绝育手术。然后进行了一次破产还债,强制那些家中有“三大件”的社员,卖掉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等值钱物品偿还拖欠队里的债务。最后,在任命谁当“一把手”的问题上,工作队犯了难。经过反复筛选推敲,最后选中了年富力强,在队里有宗族势力的窦培光。如今回忆起这段往事,不能不承认,当年县委书记领导的工作队,找到的“病根儿”和所下的前几味药都是非常正确的,糟就糟在下错了最后一味药,结果弄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窦培光是何许人也?此人十分了得,三十六七岁,粗通文墨,伶牙俐齿,天生一副好嗓子,能说会唱,水平几乎可与县剧团演员媲美;如果不是脸上有块胎记,再加上罗圈腿,堪称一表人才。  
  窦家也是当地老户,兄弟多,队里几乎一半社员,都与窦家有直接或间接的亲戚关系。过去牛家得势时,窦家一直依附牛家。近几年,随着窦培光在县里工作的哥哥当了科长,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弟弟进了县武装部,和他的小舅子成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门婿,窦家在队里的势力逐渐取代了牛家。
  窦培光在兄弟中行四,自幼染上了好逸恶劳,大吃大喝,嗜赌如命的毛病,年纪轻轻就在村里得了“四爷”的绰号。牛家得势时,他吃不了队里的苦,托人挖门子,从三队跳到一队,又从一队跳到加工厂.牛家失势后,又从加工厂回到老窝。
  队里前两任领导,一个是他外甥,一个是他侄子,都是他给捧上台的。他们都把他像太上皇一样供着,他不仅可以“垂帘听政”,而且一直干着队里最轻巧、最能捞油水的美差——仓库保管员,整天躺在自家炕头上,喝着烧酒、听着戏匣子就把工分挣了。尽管如此,他还不知足,在更大的权力的欲望驱使下,他暗中做手脚,又先后把他的外甥和侄子,一个个从宝座上掀下来。工作队认为,此人“能量”实在太大了,只有任命他当这个队的一把手,才能压得住茬,经得起风浪,这个领导班子的基础才能牢固。至于窦培光身上的毛病,工作队认为,只要加强教育和引导,可以克服。
  几个月后,工作队撤走了。他们建立起来的领导班子,使小成和社员们又一次看到希望。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希望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破灭了。工作队走后,窦培光自恃是县委书记亲自提拔任命的干部,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忘乎所以,渐渐走上了前几任队长的老路,不仅好吃懒做,以权谋私,还经常聚众赌博,甚至调戏妇女,打骂群众……
  负责抓生产的二把手高三福和他吵翻了,他索性借大队书记之手,把高三福调到外队去当队长,让自己老婆的表弟刘黑子接任二把手。胆小怕事的会计老好,见劝阻无效,只得缄默不语,洁身自好。从此,靠山三队便成了窦四爷的一统天下,没人再敢说三道四。窦四爷更加横行无忌,生产队又恢复了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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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3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12-11-13 10:05 编辑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1)
      四十一、北京来人
  骄阳似火,大地如焚。西大坡的谷地里,父亲和社员们正在薅草。
  父亲又好多天没吃到粮食了,前几天拉了痢疾,幸亏别人给个验方,喝下一点碘酒,才将痢疾止住。父亲浑身无力,头上不停地出着虚汗,被火辣辣的太阳当头一照,头晕眼花,站立不稳,索性侧身躺在垄沟里,一面向前爬,一面薅着苗眼间的杂草。社员们快薅到地头了,他才刚刚薅了一半。
  父亲比以前更加衰老,须发更白,腰也更弯了,干枯松弛的皮肤下,露出根根瘦骨。父亲浑身粘满泥土,两手不停地薅着。他心里惦念着小成,前天夜里下了暴雨,屋子又漏了,小成淋了雨一直在发烧,也不知现在退烧没有。这时,忽听地头有人叫他:
  “老高头,有人找你!”
  父亲寻声望去,只见两个干部模样的男人,远远地向他走来,其中一个戴着宽边眼镜,腋下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父亲忙站起身,搓去手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破渔网似的背心和满是补丁的裤子。
  那两个人来到近前。他俩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考究,雪白的夏威夷衬衫、笔挺的银灰色西裤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其中那个年长的,端详了父亲一阵,有些迟疑地问:
  “你……你就是老高吧?”
  “……”父亲茫然地望着来人,点点头。
  那人脸上现出一丝惊讶和悲悯,一闪便消失了。他往前跨了一步:
  “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父亲揉揉昏花的眼睛,把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好像有点面熟……想不起来了。”
  “老高,我是汉臣呀!”那人忍不住提醒一句。
  “汉臣……汉臣……”父亲那已经变得麻木、迟顿的大脑,努力思索着。忽然,他想起来了,这不正是自己原单位的领导,刘汉臣,刘书记嘛!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父亲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刘……刘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我们代表单位看你来了!”刘书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父亲那枯瘦的沾着泥土的手,“老高,这些年……你吃苦了……”
  离开北京整整八年了,单位没有忘记自己,不远千里,派人到边疆、到北大荒看望自己来了!而且还是书记亲自来的!!父 亲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连声说:
  “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快……快到家里坐吧,我给你们做饭吃……”
  父亲领着两位远方来的贵客,在社员们的注视下走进村,来到自家小院,还没进屋就高兴地大声说:
  “小成,北京来人啦,北京来人看咱们啦!”
  刘书记和他的同伴被父亲让进屋里,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俩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厨房里,除了两口破缸,几件简单的炊具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来到里屋,映入眼帘的是光秃秃的四壁,两只破箱子,只有半块破席的土炕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头发蓬乱,面如骷髅的病人。
  “这是我的小儿子。”父亲把小成介绍给客人,然后俯下身,对小成大声说:
  “这是我单位的领导,北京来的,看咱们来啦!”
  “北京……单位……领导……?”小成直愣愣地望着父亲,像傻了一样。父亲又大声说了一遍,小成才明白过来,这回好啦,自己有救啦!他既高兴,又兴奋,不免还有些紧张,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
  “病得不轻呀!”两位客人被吓了一跳。刘书记转过脸问父亲:“咋不送他去医院呀?”
  “哪有钱。”父亲苦涩地摇摇头,“你们坐,我先给你们烧点水喝……中午饭在这吃。”
  “别忙了老高,”刘书记忙拦住父亲,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们只能呆二十分钟,马上还得回去!”
  “怎么,刚来就走?”父亲一愣,小成也是一愣。
  “回去的车票我们都买了。时间紧,咱们抓紧谈吧。”刘书记拉着父亲的手坐在炕上。“我们这次来,一是代表单位来看看你,二是为你落实政策……”
  小成和父亲屏住呼吸,全神惯注地听着刘书记说出的每一个字。八年前,正是由于那段历史问题,父亲被打成“反革命”,被迫带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小成、太平离开北京,来到这穷乡僻壤。从此,一家人陷入了苦难的深渊。八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苦苦挣扎,无时无刻在苦苦祈盼,盼望有人搭救他们脱离苦海,盼望温暖的阳光重新照到他们身上。莫非这一天,真的突然来到了?
  “这位是局里派到咱们单位,协助落实政策的刘树芳同志。老刘啊,你跟老高谈吧。”刘书记把身边的同伴介绍给父亲。刘树芳点点头,声音缓慢而郑重地说:
  “单位和有关部门,对你的历史问题又进行了调查,经过反复研究,现在重新做出结论,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啊,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这就是说,父亲不再是反革命,不再是黑帮了!!!
  这就是说,父亲是好人啦,不再挨批斗;从今往后,小成也不再是任人歧视欺辱的“狗崽子”了!!!!
  小成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眼圈红了,嘴角和脖子上松弛的皮肤搐动着,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从他那粘着泥土,衰老枯瘦,满是皱纹的脸上扑簌簌流下,落到被破渔网般的背心遮盖的,瘦骨嶙鳞的前胸上。仿佛八年来全家遭受的苦难,损失的一切一切,如今有了这一句“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就足以补尝了。父亲激动得哭了,许久许久,才哽咽着说出一句:
  “感……感谢……单位……领导……”
  “不要感谢我们,要感谢党和政府。”刘树芳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关于你的工作问题,根据国家有关文件,经单位研究,决定按退职处理,发给你退职金五百六十元,扣除当年你们全家离京时单位发的二百元路费,还剩三百六十元。请你点一下……”
  父亲依然沉浸在无比的激动中,泪水依然扑簌簌地流着。自己不再是阶级敌人了!孩子以后再也不会因为有个“历史反革命”的爸爸受人歧视了!!八年来戴在身上的沉重枷锁被打开了!!!八年来的痛苦、磨难又算的了什么,有这么一个平反结论就足够足够了……
  客人起身告辞,父亲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外。路上他们告诉父亲,有关父亲的档案和平反材料,他们都移交给了公社,本来他们还想和生产队里的领导交代一下,无奈队长不在家,只好作罢。他们还向父亲透露,关于文革期间受家庭株连下放到农村的子女问题应如何处理,目前上级和有关部门正在研究,估计将来肯定能有个说法。
  傍晚,太平回来了。他长年住在道班,偶尔回家看看,脸总是阴沉沉的,小成一见到他就有些害怕。小成长年病在炕上,他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家里,对不起年迈的父亲,更对不起终日苦劳,至今还无法成家的哥哥。
  父亲把单位来人的事说了一遍。太平没听完就火了,手拍炕席,呼呼喘着粗气,吼道:
  “凭白无故把咱们撵到这来,遭这些年罪,人都病成这样,给三百六十块钱就没事啦?……哼,我要在家,说啥也不能让他们走……”
  太平说罢,呜呜大哭。
  “唉,给我落实了政策,是人民内部矛盾,这比给多少钱都强啊……”父亲看着太平的脸,小心地解释说。
  “根本你也不够啊!”满脸泪水的太平,又是一声大吼,“我听人家说,按政策规定,国民党武官连长以上、文官科长以上、地方保长以上才算反革命呢!你……你连个股长都不是!……咱们在北京住的好好的,一句话就把咱们撵出来了,搬家费、安家费一个子儿都不给,连路费都让咱们自己拿,这叫什么事呀!……人躺在炕上都快死了,管也不管!你在单位干了那么多年,现在老了,干不动了,一句话就给开了,这……这不是一厢情愿、强加于人嘛!……”太平说罢,身子往后一仰倒在炕上,痛哭变成了抽泣。
  “唉,这不是搞运动嘛,难免……”父亲卷了一支烟,嗫嚅着说:“我的问题平反了,你和小成不是黑帮子女了……”
  太平把脸转向一边,父亲忙转移话题:
  “反正这点钱也不够治病,我和小成商量好了,都留着,给你成家用……”
  "眼瞅快三十了,还成个屁,我买车子!……道班上,人家都有自行车,就我整天两条腿,跟着可哪跑……"
  父亲连忙答应:“买,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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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3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12-11-19 08:27 编辑
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1-10 22:21
顽强的生命,惊天的呐喊,深刻的控诉,宝贵的乡情。继续关注高歌兄弟的命运。所谓“置于死地而后生”就是“ ...


再林兄对拙作一直如此热心关注,细心阅读,不时作出中肯评说,令我非常感动。尤其是再林兄看问题深远透彻,令我叹服,望尘莫及。我肚子里墨水太少了,而且卧床40多年,尤其到哈后几乎与外界隔绝,对外界事物了解的很少,已远远落后于时代。看到大家给我的帖子,我几乎不敢回帖,害怕闹出笑话,真的,前几天与美丽大姐通话,我也是这么说的。大姐给了我很多鼓励,让我不要有自卑的想法。这里再次感谢大家的关注,同时也感谢美丽大姐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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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5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2)
    四十二、义犬救主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西大坡谷地里。父亲和社员们顶着烈日,仍在薅草。大黄狗虎子,吐着舌头,形影不离地跟在父亲左右。
  从打北京来人为父亲落实了政策,父亲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了许多。他相信单位领导不会骗他。文革期间,受家庭株连下放到农村的子女该怎样处理,将来政府和有关部门,一定能予以明确答复和妥善处理。现在他最需要最想得到的是,希望公社、大队或生产队的领导,能当众宣布一下,北京来人为他平反落实了政策,他现在已不是阶级敌人了!虽然当时在地里干活的那么多社员,都看到了北京来的两位领导,但毕竟没有人把这平反、落实政策的决定告诉他们。光凭自己说,无凭无据,谁能信呀!父亲正在想着,队里的“一把手”、县委书记一手提拔任命的革委会主任窦培光,迈动两条罗圈腿,晃晃悠悠,从远处走来。
  “都听着点,把草薅净喽,不和格的,一律返工!”窦培光打着酒嗝,逐垄检查着质量。
  “窦主任,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父亲从自己垄上站起身。
  “什么事,说吧。”窦培光皱皱眉,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接着又掏出打火机。
  父亲把北京来人落实政策,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这……不好办,没人跟我说过呀。”窦培光连连摇头。
  “那天北京来的人到你家去了,你没在家……再说你也可以到公社去问问呀!我……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撒谎骗你吗?”父亲急得不知怎样央求才好。虎子似乎懂得父亲此时的心情,从地上站起来,冲着窦培光摇摇尾巴,又汪汪叫了几声,仿佛在说,你是一队之长,这是你应该做的呀!
  窦培光抽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通过两个鼻孔又吸进肚里。他伸出白皙的手,在虎子头上摸了摸,两眼一眯,笑了:
  “大叔,这是你家的狗吧?……不瞒你说,我就爱吃狗肉啊,嘻嘻。”
  父亲的脸,顿时变成灰色。他明白了窦培光的意思,到公社去问问,回来当众宣布一下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用这条狗来谢他。父亲怎能忍心,这条狗多通人气呀,八年来与小成、与父亲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每年春天种自留地的时候,家里没人看着,邻居的鸡鸭总来祸害,它见父亲到地里轰了两趟,便天天趴到自留地当中,从早到晚守护着,直到苞米成熟收回家里。头两年,村里闹开了黄鼠狼,左邻右舍家的鸡都被黄鼠狼吃光了,惟独小成家有虎子看守鸡架,不但一只也没受伤,反而还被虎子咬死了两只黄鼠狼,为全村除了害。尤其在家里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它一次又一次从外面捉回了野鸡、鹌鹑,刮大风时,它甚至还守在河边,叼回了被风浪卷到岸上的大鱼……小成能活到今天,也有它一份功劳啊!想到这里,父亲结结巴巴地说:
  “主任,我……我请你吃鸡,我……我给你杀两只!”
  “吃鸡?”窦培光脸上的笑容变了样,“嘿嘿,我刚才说的是句玩笑话,别当真,别当真啊!”
  “把草都给我薅净了,薅不净不给记工啊!”窦培光转过身,迈动两条罗圈腿,吆喝着到别处检查去了。
  “不叫你跟来,偏来,净给我惹事!”父亲用膝盖拱了一下虎子,“去,回去吧!”
  虎子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下头,摇摇尾巴,顺从地走了。
  “呸,什么玩意儿!”
  “整天大吃二喝,也不怕噎死!”
   …………
  地里干活的人们,冲着窦培光的背影吐开了唾沫。
  这时,远处一只浑身泥污的黑色卷毛大狗,向地里正在薅草的人们奔来,快到近前人们才发现,它两眼直瞪瞪的,呲着牙,嘴里不住流着黏涎子。
  “不好,是条疯狗!咬着啥,啥疯!”有人大喊一声。
  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年迈的父亲被“撂”在谷地当中。
  那条疯狗追了几个人,没追上,转身向父亲奔来,眨眼到了近前。父亲想跑已经来不及,慌忙拿起锄头抵挡。那条疯狗一个劲向前猛扑,尖利的牙齿咬在锄杠锄板上,发出可怕的“咔咔”声。年迈的父亲头上冒了汗,不住后退,几次险些被脚下的垄台绊倒。
  “老爷子,当心!”
  “老高头,快跑!快跑!”
  逃到远处的人们,都为父亲捏了一把汗。此时,父亲哪里还脱得了身?疯狗猛咬几口,没咬到父亲,忽地纵身跃起,父亲心里一慌,脚下不稳,“咕咚”一声仰面摔倒。疯狗被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旋即又猛扑上去。
  “完了,完了,老高头完了!”
  人们一阵惊叫,有人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影子一闪而过,虎子像支离弦的箭从远处飞奔过来,眨眼到了近前,对准疯狗的屁股狠狠就是一口。疯狗一声怪叫,掉过头,一口要住了虎子。两只大狗,一黑一黄,你来我往,在谷地里展开恶战。地上的尘土被扬了起来,一团一团的狗毛,雪片似的上下翻飞。
  人们见虎子已将疯狗牢牢缠住,没了危险,胆大的拿着锄头围了上去,瞅冷子对准疯狗就狠狠刨上一锄。见有这么些人前来助战,虎子越战越勇,疯狗终于力气耗尽,倒在地上。
  人们这才松口气,挖个坑,将疯狗埋了。
  半月后的一天傍晚,父亲照料小成吃过晚饭,正在刷锅,忽见虎子从外面走进小院,站在门口,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不停地摇着尾巴。父亲猛然想起,虎子好多天没回家了。
  “虎子,进来。”父亲舀了两瓢刷锅水,又兑了点菜粥,放到地上,“过来,过来。”
  虎子依旧两眼直直地望着父亲,摇摇尾巴,原地没动。
  “吃呀,快点吃呀!”父亲把狗食盆往前挪了挪。虎子低头闻闻,又抬起头,还是两眼直直地望着父亲。
  “奇怪,虎子咋不吃东西啦?”父亲来到里屋。
  俗话说馋猫饿狗,哪有狗不吃家食的道理。小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向父亲要了两个煮熟的土豆,冲屋外喊了一声:
  “虎子,进来!”
  虎子迟疑了一下,慢慢迈进门坎,穿过厨房,来到里屋。小成把手里的土豆扔在地上。虎子同样只是闻了闻,然后两眼直直地望着小成。
  “奇怪……”小成自言自语地咕哝说,“唉,它要是会说话多好,真急死人了!”
  听了这句话,虎子低下头,默默退了出去,站在院子中,又向屋里呆呆地望了一阵,然后转身下了门前的大草甸子。这时小成猛然醒悟,大声说:
  “不好,爸,快叫住它,虎子它……它疯了!”
  “唉,让它去吧。”父亲神色黯然,目送虎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茫茫的野草中。
  多仁义的狗啊!八年来为了小成和父亲的生存、为了这个饱受苦难的家,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为了父亲,它豁出性命与疯狗拼杀。当它得知自己染上了疯病,还念念不忘它的主人;为了不让主人看到它的死而难过,独自下了茫茫的大草甸子……
  虎子走了,可它在小成和父亲心中,留下了永久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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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林 发表于 2012-11-16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兄弟,我出门几天,刚刚到家,这是我上网的第一个回帖。虎子,义犬也;可以得出结论:有些人不如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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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6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成子 于 2012-11-20 07:50 编辑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3
      四十三、咱们自己成立生产队
  在充满希望的焦灼中,小成和父亲等了半年,北京方面毫无消息。这时,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又降临到小成和父亲的头上。 
  1976年,初春。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正是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即将到来之际。一阵急促的钟声,把全队社员召集到马号。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生产队的一队之长,革委会主任,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的窦培光,夹着香烟,挥动着细皮嫩肉的手掌,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由于国家要在生产队门前大草甸子里修水库,队里的马号、仓库、猪舍、会议室、大部分农田和一多半社员家的房屋将被水淹,生产队马上要集体搬迁,到虎林县境内的乌苏里江畔去开荒建队。窦培光还进一步强调说,这是公社党委的决定,社员们必须无条件服从。
  窦培光话没说完,会场就乱了。天哪,乌苏里江离这八九百里,全队老老少少三百多口人,把房子拆了,千里迢迢,拉到人烟稀少的荒地,重新盖房、开荒建队,谈何容易!公社党委做出这么大决定,事先怎么不征求一下社员们的意见?
  人们还清楚记得,早在头年春天,一支测量队开进生产队,他们支起三角架,扛着标志杆,打着小旗,把村前村后,村里村外,整个测量了一遍。社员们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国家要在这里修一座蓄水三亿立方米的大水库。门前的大草甸子,队里的房屋,许多耕地和社员的住房将被水淹没。测量队告诉大家,不要慌,淹没的房屋耕地,国家将予以赔偿,钱很快就会拨下来,社员们可以到别处去开荒种地,重建家园。
  尽管这样,社员们还是人心惶惶,个个脸上布满愁容。俗话说“远种田不如在家闲”、“搬家三年穷”!社员们都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了生产队的领导班子,希望他们能带领大家就近开荒,扩大耕地面积,同时帮助大家把将要被水淹没的房子,迁到高处。这样既省时省力,又可以最大限度减少集体和个人的损失。
  然而,掌握着全队社员身家命运的窦培光,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整天带着领导班子里他的几个亲信,和他的一帮赌朋酒友,不是喝得昏天黑地烂醉如泥,就是通宵达旦,日以继夜地赌钱。后来社员们才知道,国家拨下来的淹没款,有许多经过巧立名目之后,已经变成了他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这是一个“黑五类”、“牛鬼蛇神”及其子女、子孙占全队人口一半的生产队。这些人,对窦培光这伙人纵有满腹非议愤怨,只能憋在心里。与窦培光沾亲带故的人们,都能程度不同地从他那里得好处,他们自然默不作声。而那些与窦窦培光既不沾亲又不带故,既不是酒朋又不是赌友的人,胆小怕事的只好逆来顺受,胆大些的也曾联名四处上访告状,无奈人少势孤,加之窦培光又是县委书记亲自提拔任命的干部,上面有关部门推诿回避;而大队、公社一些领导又都与窦家有着亲属或非同一般的关系。正是由于有了这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网,一座又一座的靠山,才使得窦培光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人们更不会忘记,去年春天种地的时候,这个弄权有术,对生产只会纸上谈兵的窦培光,为了讨好上级和创造出惊人业绩,不顾社员强烈反对,生搬外地经验,在队里强行搞起了谷子“宽播”、大豆“密植”和苞米“一埯双株”。由于地力、通风、日照严重不足,秋后谷子成了一把草,苞米成了水棒子,黄豆成了又瘪又小的“青眼子”。不是天灾,胜过天灾。望着满地瞎了的庄稼,社员们欲哭无泪……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一些有本事有门路的社员,已经看出这个被人们称为“小台湾”的生产队,是瞎子闹眼——没好了,纷纷举家搬迁,到外地谋生。剩下的这些没本事,没门路,没行动自由的“黑五类”及其家属们,只好依旧留在这里,忍受煎熬。
  今天,窦培光突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要全队集体搬迁,到外地去开荒建队,社员们顿时一片哗然。本县境内,甚至本公社境内就有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窦培光舍近求远,偏要到外地去开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都静一静,听我往下说!”窦培光拍拍桌子,白嫩细长的手指又捋了捋他那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咱们要去的方,方圆几十里都是大甸子,想开多少地就开多少!啊,而且离林业局很近。咱们种的菜啦,黄烟啦,瓜籽呀什么的,啊,都可以拿到林业局去卖……大家还不知道吧,那可是全国最大的林业局呀,那疙瘩儿木头老鼻子啦,再过一百年、二百年也采伐不完。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那建队的人,将来都能吃商品粮,都能进林场当工人……”
  最后这几句话,太有诱惑力了,长年填不饱肚子,手里没钱的人们,哪个不想吃商品粮?哪个不想当国家工人?这是公社党委研究决定的,岂能有假?淳朴善良的社员们相信了,激动了,不少人纷纷叫喊起来:
  “没说的,窦主任,你上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放着供应粮不吃、工人不当,在这受穷,纯粹傻蛋!”
   …………
  然而,也有许多人由于家中有这样那样困难,不能随队搬迁,他们急得高声喊了起来:
  “我不同意到外地开荒建队!”
  “我也不同意!”
   …………
  “谁喊的,刚才谁喊不同意?”窦培光瞪起眼睛寻视了一阵,见没人敢承认,这才接着说,“这次搬迁,是大队公社两级党委研究决定的。马上就要种地啦,咱们必须抓紧搬迁。大家马上回去,把户口本交到我这来,队里统一到派出所办理迁移手续,啊,下一步,咱们就分期分批搬迁……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谁要是不交,队里就扔下他不管了。”说到这,窦培光又提高了声音,“还有一条,都给我听着,谁要是在背后散布谣言破坏搬迁,要是让我查出来,就把他绑起来,送到公社去!大家要密切注视阶级敌人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父亲摇摇晃晃回到家,一进屋就瘫在炕上。
  “爸,您怎么啦?”小成被吓了一跳。
  父亲把队里要集体搬迁,非走不可的事说了一遍。小成脑袋“嗡”地一下,仿佛炸了。父亲这把年纪,眼瞅干不动了,自己长年病在炕上,不能走不能爬,这家可怎么搬呀?即便搬到那里,房子怎么盖?往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呀?
  “爸,咱不走不行吗?”小成问。
  “不行啊。”父亲摇摇头。“姓窦的说了,队里把国家给的淹没款,车马、种子、饲料、粮食……统统拉走,剩下的耕地卖给北头的一队。谁要是不跟着队里搬迁,就扔下他不管了……”
  “这……公社怎么胡批呀!”小成急了。“咱们走不了,不走又不行……他们咋不替这些人考虑考虑呀!”
  “唉,这么一折腾,咱俩都得死在道上……”父亲挣扎着坐起身,枯瘦皴裂的手不停地揉搓他那满是皱纹的额头。
  “要是那样,咱俩还不如原地不动,死在家里呢!”小成又急又气,“大队、公社都是干啥吃的,咋不下来了解了解情况呀!”
  自从为国家修战备工程病到以后,小成已在炕上躺了七年。七年来,他日夜都在盼望队里能好起来,能早日送他进医院,把病治好。可如今,这个愿望彻底破灭了。而且,既便想维持现状,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不可能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小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村西头驼背的郝婶,颠着两只小脚,慌慌张张走来:
  “我的娘来,这可怎么了哇,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郝婶一进屋就大哭起来。
  “他婶,家里出事啦?”父亲忙问。
  “我和三孩吵架了……”三孩是会计老好的小名。郝婶抹抹脸上泪水,冲着父亲问:“大哥,你家走不走呀?”
  “这不,正犯愁呢!……走又走不了,不走又不行。”父亲叹口气,“你家咋办,走不走?”
  “我和三孩吵翻了……”郝婶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我不愿走,这个家,是我一把草、一把泥盖起来的,腰都累断了……我这一大把年纪,又一身病……我说,村里不是还有好多家没淹吗,为啥都走?……三孩跟我吵,说你不走,扔下你没人管了,你上哪领粮去?他从来对我都没这么凶过……呜呜”郝婶边哭边说,边说边哭,忽然又咳嗽起来,忙用手绢捂住嘴,一口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看父亲,又看看小成,“你们是见过市面的人,快帮我拿个主意吧……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非扔在道上不可了……”
  “这……”父亲欲言又止,他想起了会上窦培光的警告。
  为了生存下去,小成再也顾不得许多。他用棍子支撑着,艰难地侧过身子,问:
  “婶,德忠一心要跟着走,是想吃商品粮当工人,还是怕不走没人管了,没处领口粮?”
  “怕没处领粮,一家六口,往后吃啥呀?他揣上户口本就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小成的脑子飞快旋转。情况紧急,他必须立刻想出一个妥善办法,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多年来一直信赖他的邻居。
  郝婶原籍在江苏,年轻守寡,无儿无女。1960年挨饿的时候,只身逃荒来到北大荒。三年后,郝婶的侄子,十五岁的小德忠,因挨饿也从家乡跑来。郝婶收留了他,待如己出。德忠也像孝敬生母一样,效敬他的婶娘。郝家是富农成分。小成他们从北京来到这里,与郝家是近邻,又同是黑字号人物,同命相怜,再加上德忠与小成、太平年龄相近,情投意合,两家的关系更非同一般。运动高潮时,别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躲避小成父子,而他始终是小成家里的常客,是小成最好的朋友。
  郝婶还在边说边哭。这时,一个大胆的方案在小成脑海里形成了:
  “婶,我家坚决不走!德忠的为人我知道,只要您坚决不走,他决不会扔下您领着老婆孩子自己走,您尽管放心!婶,您马上把德忠找到这来,我跟他商量商量,把走不了的人组织起来,咱们自己成立个生产队!”
  “这……行吗?”郝婶惊讶地睁大眼睛。
  “行不行也得这么办了,死马当成活马治吧!”小成见郝婶有些犹豫,又补充几句,“婶,这事成不成,关键在您了,您坚决不走,德忠就回心转意。他是队里的会计,又是当年县委书记提拔的,到时候有他出头到大队、公社交涉,比别人有份量。”
  郝婶擦干眼泪,踮着小脚匆匆走了。
  “这么大的事,可得慎重啊!万一……”神情紧张的父亲,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见没有外人了,这才不无担心地提醒儿子一句。
  “到这节骨眼上,不豁出去不行了。”小成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您别怕,万一出了事,您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整的。我一个人顶着,他们爱咋办就咋办吧!”
  小成正说着,后院的老古头,拄着棍子,气喘吁吁地走来,进屋就问:“老哥哥,你们……你们走不走啊?”
  父亲扶他坐在炕上:“你看我家这样,咋走啊……愁死了!”
  小成知道事关重大,万一出了乱子,父亲担待不起。他仰起脸,对父亲说:
  “爸,您到外面望着点风,要是窦培光那帮人来了,就咳嗽一声。”
  父亲带上帽子出了屋。
  “小北京,你说姓窦的这小子,这又唱的哪一出(戏)啊?”老古头把棍子放到胸前,两手叠在一起拄着,喘息着说:“这几年,这小子可把大伙坑稀啦(坑苦了)……俺家文进要去交户口本,我说慢着,我出去扫听扫听(打听)。妈巴子的……这小子,八成又玩啥烟泡鬼吹灯(鬼把戏)吧?”
  老古头与高三福的二哥高二蔫连襟,两年前,和高二蔫一起投奔高三福,从吉林来到靠山村。他们原以为北大荒土地肥沃,地旷人稀,日子好混。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人祸比天灾,比土地稀少贫瘠更可怕。平时老古头常到小成家串门,求他写信看信,遇事也常求小成爷俩帮着拿个主意。
  小成咬着干裂的嘴唇,思索了一下,反问说:
  “咱公社北山里有的是荒地,你说窦培光为啥偏要舍近求远,出去八九百里,到那个没人烟的地方开荒建队?”
  “就是呀,要么咋叫人揣摸(猜测)不透呢!”
  “要我看,窦培光打的是这几万淹没款的主意。”小成冷静地分析着,“从打国家把款拨下来,他们那伙人,成天酒啊肉啊的大吃大喝,这钱哪来的?去年冬天,他们吵吵把火的要给各户安电,窦培光揣着好几千块钱,出去转了二十多天,买回来两捆破电线,两麻袋破电葫芦,往仓库里一扔就没了动静。当时我还纳闷呢,村子马上就要被水淹了,不带着大伙抓紧盖房子,上北山开地,安哪门子电呀?后来,‘忽悠’一下我才划过拐来,不变个花样,这钱怎么大模大样,吃进他们肚里呀,吃了也没法下账啊!”
  老古头点点头,小成继续说:“……这半年,你没见后趟街徐大明白,东头老万家,还有前趟街的老贫协,一直在上访告他那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姓窦的心里明白,眼下有大队、公社那帮人保着他,县里李书记又在台上,谁也奈何不了他。可是,将来要是再来个大运动什么的,他非翻船不可……”
  “要是那样……他一个人远远的一走,不就结了。”老古头困惑地摇摇头。 
  小成苦笑了一下:“是呀,可是这样,生产队一把手这顶乌纱帽他带不走啊,到了哪都得干活,凭力气吃饭,他受得了吗?还有,剩下的这好几万还没吃光喝尽呢,他那帮亲戚,那帮整天在一起喝酒耍钱的朋友,舍得让他走吗?对他们这帮人来说,带着这几万块钱,带着全队的财产远走高飞,到一个咱县里、公社管不着的地方去才好呢!你想想,跟窦培光沾亲带故的去了都能跟着吃肉喝汤,咱这些圈外人,去了连味都闻不着啊!……再说,他们那帮人,都是鹰嘴鸭子巴掌,能吃不能干,靠别人养活的主儿。去了以后,这个队能建起来吗?就是建起来了,往后好得了吗?”
  小成一席话,说得老古头茅塞顿开:
  “可不是咋地,这两年,大伙干憋气呀!小北京,古叔这回就信着你了,你说,咱们要是硬不走,末了归齐,能到哪步?”
  “这不还剩四五十垧地没淹吗,只要咱们有十来户铁下心来不走,大队、公社准能同意咱们再成立一个生产队!”
  “上哪找这么些呀?”老古头犯了难。
  “这还不容易,你听我说,”小成吃力地翻过身子,把枕头垫在胸口上,搬着指头说,“老王家哥俩都是民办教师,吃咱队粮,家属在咱队干活,绝对不能走;李玉堂给加工厂干活儿,两条腿叫石头砸没了,吃咱队粮,绝对不会跟着走;还有在大队开拖拉机的大锁子、在加工厂当会计老白家、男人在供销社上班的胖丫家、再加上我们家和老郝家,这就八九户了;对了,还有高大虎家,他上有八十多岁的老丈人,下有患颠痫病的傻闺女,还有吕连江,当年修战备工程,他也得了风湿病,弯了腰,在加工厂上班吃咱队粮,他们都不能走……古叔,你跟这些人说,国家招工人是有计划有指标的,不是胡招滥招,要的是年轻有文化的,体检还得合格。劝他们别屎壳郎跟着屁轰轰,这头房子扒了,东西处理了,户口销了,到了那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后悔药可没处买呀!……”说到这里,小成忽然一拍后脑勺,“哎呀,还有一户我怎么忘了,徐大明白家!窦培光调戏他老婆没得手,就把人家打了,全家的口粮也给掐了,大明白省里县里告了一年状,也没告赢。他要是不走,他弟弟徐老二,他继父老陶头,都能留下来……”
  小成正说着,被人们称为老好的会计郝德忠来了。小成打住话头,忙问:
  “三哥,你真的要走?”
  “唉,走吧,我婶高低不去,不走又不行……”老好垂头丧气地坐在炕上,随手抓过烟笸箩,卷了支烟。
  “别走了,三哥,听我的没错。”小成立刻又不失时机地鼓动起来,“刚才我和古叔核计一阵,把走不了的和不走的组织起 来,咱们自己成立个生产队。你还当会计,和我们一起干吧!”
  “这……就怕公社不批。”老好擦火柴的手,停在空中。
  “我看能批!你想啊,不批,三队这些职工户、民办教师、大队拖拉机驾驶员、还有这些老弱病残走不了的户,上哪领口粮去?公社安置得了吗?总不能让这些人饿死吧?咱们这些人,就种淹剩下的这些地,自己养活自己,还能解决那些职工户、民办教师的口粮,有什么不好?公社有什么理由不批?”
  小成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说着。老好在队里当过七年计工员,从没出过任何差错,在社员心中很有威信,而且深得大队、公社领导器重。能否说服他留下来,是此事成败的关键。然而,任小成成破利害,掰开揉碎,磨破了嘴皮,老好闷着头只是抽烟,一言不发。这时,远处不断传来喊声:
  “各户都听着,马上到马号交户口本,不交扔下没人管喽!……”
  “我说大会计,都这火候了,还寻思啥呀?”老古头急了,棍子在地上戳得咚咚山响。
  “……”老好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三哥,不能再犹豫了。”小成加大了劝说力度,“窦培光这些人,用大伙的血汗钱,用国家赔偿的淹没款大吃大喝,早晚得出事。虽然你没去吃喝,可你是会计呀,遇到问题不抵制,不及时向上级报告,到时候你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为这事,你跟窦培光吵多少回了,人家听你的吗?他们再这么折腾下去,等出了大乱子,你脱的了干系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最后这几话,终于起了作用,只见老好猛地吸了几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说:
  “就这么定了!”
  “好,事不宜迟。”小成脸上露出笑容,像个指挥官似地说:“古叔,三哥,你俩马上分头,到刚才我说的那些户家里串联一下,把咱们的打算告诉他们。还有,要背着窦培光那伙人……”
  老古头、老好兴冲冲地走了。
  在院里放风的父亲,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鸡葫芦(鸡窝),进了屋。没等父亲开口,小成兴冲冲地说:
  “妥啦,老古头、老好都不走了,咱们自己成立个生产队!他们找人去了……”
  “别高兴的太早,等公社批下来,才算成了呢!”父亲从耳朵上拿下半截纸烟,点着抽了一口,“唉,但求老天保佑吧……”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响,队里的马倌老毕和鬼推磨急急忙忙走来,一进屋就问:“会计呢,会计到这来过没有?”
  “刚走,找他啥事?”小成问。
  “俺俩户口本丢了,求他赶紧上派出所给办一个。”
  “老毕,这么多年了,窦培光是啥东西你还不清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干吧!”小成把走不了的户组织起来,再成立一个生产队的打算说了一遍。
  “唉,我也不愿走,”老毕叹了口气:“家里的房子眼瞅就不行了,孩子都小,靠我自己翻盖不起。跟着走,能得点搬迁费、安家费,将来能有个房子住。再说到了那边,离林场近,卖个葱呀蒜呀什么的,也方便……”
  “刘哥,你呢?”小成又问鬼推磨。
  “到那吃供应粮、当工人,凭啥不走啊?公社党委批准的,还能是假的?嘁!”
  小成费尽唇舌,也没能留住昔日的这两位朋友。他俩刚走,高大虎和挺着大肚子的佟建国媳妇,慌慌张张进了屋。
  “大哥,你家走不走啊?”高大虎一进屋就问父亲。
  小成忙抢过话头:“我们家没被水淹,再说我又病在炕上动不了,咋走啊?”
  “唉,我比你们还难哪!”高大虎叹口气,“你家好歹还有个进士,我有谁呀,眼瞅蹦达不动了,家里……”
  “怎么,老古头没见着你吗?”小成问。
  “没有哇。”高大虎摇摇头。
  “大叔,别走了,咱们自己成立个生产队,你给大伙掌舵。干不了地里的活,就给队里看庄稼,喂个马什么的。”
  “那敢情好啦,我正犯愁呢!”人称只有一根肠子的高大虎,一听来了精神,掏出小烟袋在烟荷包里挖着,“要是那样,我老头子再卖卖老,我就不信,这么好的地不打粮……”
  三言两语说服了高大虎,小成又问建国媳妇:
  “佟嫂,你家走不走?”
  “俺家建国愿意走,俺不愿意……再过两月,俺就要生了,到了那边又盖房又开荒,还得生孩子……咋整啊,俺想求你帮俺拿个主意。”佟建国是鬼脸的内弟,而鬼脸又是窦培光的堂兄。基于这层关系,加之气味相投,窦培光提拔佟建国当了队里的出纳。
  佟家住在小成家的东面,离得很近,两家平时也有些往来。于是小成很有分寸地说:
  “佟嫂,你跟我们不同啊,你们是窦培光的亲戚,到哪儿都能跟着吃肉喝汤……”
  “这几年,俺建国是没少跟着吃吃喝喝,”佟嫂没明白小成更深的意思,“他一个人吃饱了当啥,能管俺全家不饿呀?”
  “可也是,”小成正愁找不到突破口,想不到对方给送上门来,“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窦培光的亲戚也太多了,哥哥、兄弟、嫂子、兄弟媳妇、侄子、外甥、小舅子、堂兄弟、表兄弟……照顾完这些人,分到你们头上还能有多少呀。队里连续好几年不勾钱了,照这样下去,不是越来越穷吗?你们两口子,千里迢迢,从关里来到这为啥?不就为填包肚子,多挣点钱嘛。你看人家二队、一队、五队、哪个队不勾三块五块的,到了年底,哪家不分个三千两千的?”
  小成一番话,说得佟嫂连连点头。这时,坐在北炕的父亲,突然把手一摆,低声说:
  “注意,黑子来了。”
  “都啥时候了,你们还磨蹭,快交户口去呀!”刘黑子一阵旋风似的进了屋,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父亲身上。“大爷,你也得快点,下午就送派出所一起办手续了。”
  “俺家的事……你和小成说吧。哎呀,猪又进园子啦,我得去轰轰……”父亲借故躲了出去。
  刘黑子是窦培光的远房亲戚,牛占山垮了台,他又成了窦培光的得力干将。小成知道,对他无论如何不能说实话,脑瓜一转,说:
  “这么大事,得等我哥回来商量商量,托人捎信去了,晌午我哥就能回来。”
  “抓点紧,晚了可就没人管了!”刘黑子叮嘱一句,目光又转向高大虎和建国媳妇,“你俩还等啥,快送户口本去呀!”
  “我还没想好呢!”高大虎磕磕烟袋锅,又装了一袋烟。
  “我也还没想好呢!”建国媳妇把脸扭向窗外。
  “噢,怪不得刚才进院时,见大爷摆了一下手,闹了半天,你们拿我当傻子,当猴儿耍呀!”连碰了两个钉子,刘黑子勃然变色:“……窦主任说了,全队搬迁是公社党委决定的,谁要是破坏搬迁,可别说抓倒霉的!”
  高大虎和建国媳妇,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小成。他们这下意识的动作,等于告诉刘黑子,是小成在帮他们出主意。小成一见事已至此,而刘黑子又全然不顾以往的交情,只好豁出去了。他淡淡一笑:
  “抓呗,反正我已经病成这样,死猪躺在床板上,还怕开水烫?你汇报去吧!”
  “你……小北京,过去咱弟兄不错,我给你提个醒,哼,这事要是黄了……”
  “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我也给你提个醒,国家工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商品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上的……别屎克郎跟着屁轰轰,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你……”刘黑子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一跺脚,悻悻地走了。紧接着,外面又响起了他的喊声:
  “交户口本喽,不交扔下不管喽!……”
  “小北京,刚才你不该顶他呀。”高大虎为小成的处境担起心来。
  “我不顶他,他们往我爸身上糊,更糟。”
   …………
  窦培光已是酒足饭饱。他放下筷子,从上衣袋里掏出一支“大中华”叼在嘴上,踌躇满志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一群赌朋酒友、亲属干将,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
  张山、崔振亚、李家兴、黄家友、金柱子……一个个已经喝得醉眼乜斜。桌上炕上一片狼籍。
  窦培光伸出他那戴着一枚金镏子的,白皙细长的手指,往后拢了拢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徐徐吐出一缕烟雾:
  “吃吃喝喝,机会有的是,今儿就喝到这吧。你们几个都抓点紧,把家里安排安排,明儿一早,第一批人马上就出发!”
  “表哥,我家粮食不多了,想跟队里借点苞米……”李家兴见窦培光要下地,忙从墙角替他拿来了那双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皮靴。
  “找保管员,上库里灌一袋子,就说我答应了。”窦培光把两只脚伸进靴子。
  “姐夫,我想借点白面。”
  “四舅,我想借点小米。”
   …………
  崔振亚、金柱子、张山见李家兴借了粮,也都不失时机地张了嘴。他们谁都明白,所谓借其实就是白吃,根本用不着还。正是因为平时总能得到这类好处,窦培光才深得其亲朋好友们的拥戴。
  “行,行……找保管员去吧!”窦培光不耐烦地挥挥手。崔振亚、张山等人走了。这时,刘黑子气喘吁吁进了屋,见桌上还剩了半瓶白酒,顺手抓起酒瓶,喝了一口。
  窦培光皱起眉头:“户口本收得咋样了?”
  “有二十多本了。”
  “咋搞的,才收这么点,赶紧挨家催呀!”窦培光夹着烟的手停在空中。
  “前后街我都挨家招呼了……”刘黑子又抓起一个丸子扔进嘴里,被噎住了,连打了几个嗝,这才接着说,“对了,姐夫……呃,刚才,我看见老古头挨家串联来着,还有小北京,他说他走不了,还煽动高大虎,建国媳妇也不走……你看要不要派几个民兵……”
  “先把户口本收上来,回头再收拾他们!”窦培光猛地吸了两口烟,“再去敲遍钟,让各户抓紧交!”
  刘黑子答应一声,往外就走,刚到门口,不想和急急忙忙从外而入的李家兴碰了个响头。
  “表哥,二愣那小子带人把……把大仓库给封了!”李家兴揉着脑袋,一脸惊慌的样子。
  “还反了呢,我去看看这小子有多大尿性(本事)!”窦培光把手里的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跟着李家兴来到大仓库。
  大仓库门前已经聚集许多人。只见大门被贴了封条,又加了一把大锁。老古头的儿子古文进、高二蔫的儿子高喜和高喜的表哥贺二愣,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拿木棍守在门前。老保管张谦,躬着腰缩着头,蹲在一边。崔振亚、张山、金柱子,还有几个拿着麻袋、面袋子的妇女,领不了粮,正在吵嚷。在这些人后面,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大家见窦培光来了,自动让开一条路。
  “我说你们算干啥吃的,谁给你们的权力?”窦培光迈动两条罗圈腿,气势汹汹,径直来到大仓库门前,一把扯下封条,对蹲在一边的老保管吩咐说:“把门打开!”
  老保管慢腾腾地站起身,看看面前的三个横眉立目的小伙子,又回头看看盛气凌人的窦培光,哆哆嗦嗦,老半天才从裤腰上解下一串钥匙:
  “这……这……”
  “完犊子!”窦培光瞥了一眼老保管,回头给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刘黑子递个眼色。
  刘黑子一把夺过钥匙,连试了几把,也没将大门上的锁头打开。高喜在一旁说:
  “算了吧,就是打开了也白废,那上头还一把呢!”
  窦培光这才发现,大门的插关上,果然多了一把大锁,鼻子都气歪了:
  “屁眼儿里插钥匙,你们他妈的算管哪个门的?……金柱子,去,上我家把斧头拿来!”
  斧头拿来了。刘黑子接在手里,上前举起了斧头。这时,古文进架住了他的胳膊:
  “慢点,仓库里的东西是大伙的,你们搬迁的人有份,我们不搬的人也有份。等上边来人再说吧。”
  “笑话!三队搬迁,是大队、公社决定的,岂能出尔反尔?况且,这个队现在也不归他们管了!”
  窦培光说着一挥手、崔振亚、李家兴、金柱子、刘黑子等人一拥而上,和高喜、古文进、贺二愣三人扭作一团。妇女,孩子们惊叫着躲到了一旁。
  “我姓窦的为的是大伙,咱们开荒建队,劳力都走了,家里没吃的能行吗?……今天分粮,凡是报名跟我走的,人人有份!”         
  混乱中,窦培光大声叫喊着,蛊惑着围观的人们。
  “哐啷”一声,锁头落地,仓库大门开了,领粮和看热闹的人们又一齐涌上来!
  “都给我站住!”突然,一声断喝,像半空打个响雷。大家定睛一看,只见二愣攥着一条胳膊粗的木棍,瞪着两只蛤蚂眼,拦住众人去路。二愣是老古头和高二蔫的妻侄,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就给别人放猪,靠他的两个姑父、姑姑把他拉扯成人。两年前,跟随两个姑父、姑姑从吉林来到靠山三队。别看他来的日子短,打架不要命可是出了名的。看到二愣那副要拼命的架势,涌到仓库门前的人们,又都退了回来。
  “一群废物!”窦培光骂了一句,冲着贺二愣说:“草棵里蹦出个蚂蚱,你也想挡横?撒泡尿照照你的熊色!”
  窦培光把脖子一伸:“来来,是你爹的种,往这打,今天给你爷爷撂在这儿!”
  “你……你敢再往前走一步?”二愣吼了一声。
  “有胆量你就打呀!”窦培光伸着脑袋,往前走了一步,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二愣犹豫一下,举起手中的木棍。然而,还没容他落下,屁股上突然重重挨了一下。二愣一个趔趄,跄出好几步,回头一看,原来刘黑子在背后突然踹了他一脚。一股怒火“腾”地顶上脑门,他抡起木棍劈头向刘黑子砸去。
  刘黑子忙举棍相迎,“咔嚓”一声,两根棍子断成四截。紧接着,两人各自挥着手中的半截木棍冲向对方。只听得棍碰棍,噼啪作响,棍打人,嗷嗷怪叫。高喜、古文进见二愣不是刘黑子对手,双双抡着棍子又冲了上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大家一看,大队书记老曹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会计老好、老古头、老王头、老陶头等一帮社员。大家忙让开一条路。
  “哎呀呀,老曹你可来了,我正打发人找你呢!”
  刚才还是盛气凌人的窦培光,一见自己的亲家到了,立刻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抽出一支香递了过去。
  曹书记没有接,绷着脸,冷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曹,是这么回事,贺二愣这小子带头闹事,不让我们开仓库,还动手打人,我这脑袋,差点开了花……这是阶级敌人在背后煽动的,破坏我们开荒建队……”窦培光恶人先告状,而且告得上纲上线。
  “你……你这是拿着不是当理说,你们要开仓库分粮。我问你,你们有会计开的出库单吗?你们这是私分集体的粮食!”古文进不甘示弱,据理力争。
  “你……我,我是一队之长,我有这个权力!……全队马上就要开荒建点去了,家里老婆孩子不安排好喽,行吗?”窦培光竭力诡辩。
  曹书记皱起眉头。虽然他和窦培光有着亲戚关系,平时两人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但毕竟他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现在又当着这么多人,不能不有所顾忌。为了维护自身形象,此时他竭力做出一副严肃而又公正的样子。
  靠山三队是全县出了名的老大难,后进队。上边来的人都管它叫“小台湾”,意思是说要想治理好这个队,几乎和收回祖国宝岛台湾同样困难。几年来县里、公社和大队的领导,为这个队伤透脑筋,使尽浑身解数,可到头来谁也没能改变它的后进面貌。县委书记亲自在这个队蹲了好几个月,亲自提拔任命干部建立了领导班子,结果不仅一切依然如故,而且还出现了多户社员联名上访。一年来,公社、大队为靠山三队大部分土地被淹,将去哪里开荒建队的事研究讨论过多次,最后选中了本公社境内,距生产队十里之遥的水曲柳沟。无奈窦培光高低不同意,非要自选地点不可。一个多月前,他以全队社员的名义向大队、公社递交一份报告,说全队社员一致要求到虎林县去开荒建队。能甩掉这么一个年年吃粮靠返销、生产靠贷款、生活靠救济,神仙见了都头疼的大包袱,便了却了大队、公社领导多年来一块心病。于是,他们立即批准了这分报告。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事实并不像窦培光在报告中说的那样,“全队社员一致同意搬迁”,而是有三分之一的社员,由于种种原因和困难,根本无法随队搬迁。在这关键时刻,幸亏有人及时到大队说明了情况。曹书记不敢怠慢,立即给公社党委挂了电话,随后马上来到三队。
  “老曹啊,你看用不用开个会,斗斗那些在背后煽动、破坏的阶级敌人?”窦培光点头哈腰,迈着两条罗圈腿,紧紧跟在书记左右。
  曹书记像没听见,指了指拿着棍子的社员和敞开着的仓库大门:
  “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我放下,把门关好,召集全队社员到这来,马上开会!”
  “你……你搞什么名堂,老曹?”窦培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队有些社员,有实际困难,不能随队搬迁,他们一致要求留下来,再成立个生产队,种淹剩下的那几十垧地……”
  窦培光一听,像开水烫了屁股,立刻蹦起来,又转了个圈:“那可不行!全队搬迁,是大队批准的,公社党委同意的,哪能出尔反尔,说改就改?那不成分队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你想想,不这样做,你们带着生产资料、淹没款,拍拍屁股走了,剩下这些老弱病残、职工户、教师家属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
  “那我管不着,谁让他们不和我们一起搬迁呢!反正全队搬迁是大队支部,公社党委同意的。我……我找胡书记去!”窦培光转过身,对身边的金柱子说:“去,把我的车子推来!”
  曹书记一声苦笑:“去也没用,我是请示了胡书记才来的。”
  “……”窦培光张大了嘴巴,他做梦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的这位亲戚和靠山,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小成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他的心怦怦地跳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他已做好最坏准备,被民兵抬到公社批斗。忽然,外面一阵嘈杂,老古头、老陶头、老好、徐嫂、大老梁、大嘴、高二蔫、老王头、老贫协等一大帮人涌了进来。
  “咱们干赢啦!”老古头一进屋就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激动得笑了,“小北京,这回我算服你了!哎,躺在炕上你咋琢磨的!……说吧小子,下一步咋办?大伙还听你的!”
  分队成功了,彻底成功了!小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凝眉思索了一下:
  “把不走的这些户,都召集起来,开个会,选出咱自己的领导班子,然后跟他们分账目,分车马牛犁,分库里的粮食、种子、马料……咱们应得的那些东西。再下一步,咱们制定一个生产队的管理章程,也叫规章制度,无论谁都得遵守,犯了哪条,就按哪条处理……”
  “中,就这么办!”老古头把拄棍往地上一蹾,嘿嘿笑了一阵,忽然又叹了口气,“唉,这小子,要不躺在炕上多好,白瞎这脑瓜啦。”
  “可不是咋地,小北京,快起来吧,我们选你当一把手。”大嘴笑着掫了小成一把。
  “我做梦都想起来,唉,没办法……”小成苦笑着摇摇头,“这回就看你们了,生产队搞好了,我治病就有希望了。”
  “你就把心搁回肚里吧,只要大伙抱成一个团,准错不了。我们还等着你站起来,将来喝你的喜酒呢!”徐嫂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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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7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4)
    四十四、幕后参谋
  队里的一切,都按照小成的计划和布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且,许多事情的发展,果然全在小成的预料中。当大队书记宣布,不愿搬迁的社员可以留下来时,又有几户和窦培光分道扬镳了,其中三户还是窦陪光的亲属。
  窦培光气得火冒三丈,无奈已经分了队,这些人已不再是他手中的面团,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可以随便捏古了。气得他拍桌子,打板凳,摔了几个碗,冲着天空骂了一阵娘,然后带着他的众多亲朋和幻想当工人、吃商品粮的社员们,赶着大车,带着他们应分的财产、四万多元淹没款,踏上了去外地开荒建队的漫漫征程。
  分队的当天晚上,留下来的社员们,都聚集到了老陶头家中。上至满头白发的老人,下至十六七岁刚刚参加劳动的孩子,以及社办企业职工、民办教师家属,把三间大屋挤得满满登登。在一片欢乐气氛中,社员们第一次真正按照自己意愿选出了领导班子。二愣当了队长,高喜当了副队长,古文进当了民兵排长,白嫂当了妇女主任,老好仍担任会计,和窦培光分道扬镳的两个亲属,老保管张谦、出纳员佟建国仍担任原来职务。选举结果上报大队,立即得到批准。这一天,全村男女老少喜气洋洋,高兴得赛过了过大年。
  分队成功了,小成不仅挽救了自己,而且村里二十来户,一百多口,因种种困难不能随队搬迁的社员,也因此避免了一场大灾大难。这是小成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改变了他的命运。通过这件事,小成深刻认识到,生命是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抓住机会,利用一切条件去争取,事情才能成功。
  分队的成功,小成赢得了全村人的感激和信赖,使人们不得不对他这个长年病在炕上的小伙子刮目相看。队里新当选的几个年轻干部,更是把小成当成了他们的好参谋和老大哥,遇事总往他这跑,请他帮着出主意,想办法。而小成更是乐此不疲,因为他知道,如今他的命运与生产队血肉相连,息息相关,只有生产队搞好了,他治病的愿望才能实现。在小成的建议和参与下,生产队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并且张贴上墙,实行群众监督。由于上下一条心,社员干部拧成一股绳,几年来社员们憋在心里的怒气、怨气一下子都变成了动力。人心齐,心气顺,生产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人欢马跃,热火朝天的新气象。
  紧张的夏锄开始了,不用队长挨家找挨户催,三队的社员们,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学校里的学生,怀里抱着吃奶孩子的妇女,全都下了地。
  公社副书记胡林,带着各大队的领导下乡检查工作来了。他们来到三队地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见一片片小苗绿油油的,又齐又壮;铲趟过的地里,垄沟笔直,土壤暄暄乎乎,找不到一根杂草。他们爬上西大坡来到村口,更惊讶了:只见长长的一幢红砖房拔地而起,高喜和一个瓦匠领着几个老头、妇女正在给房子上瓦。
  “哎呦,胡书记来了!”人们放下了手里的活。
  “你们这是……?”胡书记惊讶地问。
  高喜从腰间扯下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和胸前的汗水:
  “我们队的马号、猪舍、仓库、会议室都被淹了,大伙一核计,挪到高岗上来,用国家赔偿的钱又贷了点款,盖了砖房,既安全防火,又省得年年修理房子……”
  “好啊,好啊……”胡书记不住点头,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原来我还耽心,强壮劳力都走了,剩下的,多数都是些老弱残兵,到时候恐怕连地都种不上呢。”
  大队书记老曹,摘下草帽扇着风,对胡书记说:“想不到他们把地侍弄得这么好,居然还能腾出手来,重新盖了马号,不可思议……”
  “是呀,真邪门了。”胡书记不住地拍着光秃秃的脑门,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长期后进,被人们称为“小台湾”、连县委书记都头疼的后进队,怎么突然一下子跑到前边去了?
  “如果今年丰收了,明年我们准备让全队社员都吃上自来水,安上电灯……”
  高喜陪着胡书记、大队干部在砖垛旁坐下,一五一十地汇报近来的工作,接着又谈起将来的打算。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村里出事了?这是谁在哭?”胡书记一愣。
  “张山媳妇。”高喜叹口气,“张山跟着窦培光那伙去开荒建队,在那边喝酒喝多了,醉死了,今天可能是烧百天吧。”
  “其他人怎么样?”胡书记浑身一震。
  “不知道。”高喜摇摇头。
  “走,咱们快去看看!”胡书记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检查组,循着哭声匆匆进了村子。
  小成离开北京已经十年了。昔日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不但没有遗忘,反而比以前更充实,更广泛了。这除了小成自身的勤奋好学之外,多亏了父亲的教诲,和朋友们的帮助。
  那是小成进京治病,被截回不久的一个晚上,在队里劳作一天的父亲下工回到家里,抚摸着小成的两条腿,满面哀愁,不住叹息。小成见父亲的心情突然变得如此悲哀和沉重,忙问出了啥事。
  父亲沉默许久,缓缓吐出几个字:“老魏头,死了……”
  “老魏头死了?”小成浑身一震,前几个月,他还拄着棍子,给小成送来过苹果呢。
  老魏头名叫魏振山,解放前曾在王震的三五九旅当兵,战斗中被敌人的炮弹炸瘸一条腿,复员回到农村。老魏头一辈子没成过家,孤身一人,以前赶过大车,当过猪倌,在山里烧过多年木炭,手头有些积蓄。后来他把生活贫困的侄子小魏从外地接来,想拉帮侄子一把,将来自己老了也有个依靠。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魏带着老婆孩子来了不到一年,老魏突然得了脑中风,住院救治数月积蓄花光,命保住了,却落个半身不遂。侄子小魏,老婆孩子一大堆,本打算来沾叔叔点光,现在光沾不上了还得长年伺候他,肉包子没吃着,却弄了两手屎。小两口一商量,三十六计走为上,雇了挂大车,席卷了老头子仅有的一点破家当,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
  孑然一身的老魏头,住进村边一间破草屋,苦度残生。小成没病倒以前,常去给他理发,帮他做点家务。
  “唉,太惨了……”父亲神色黯然地告诉小成,前些日子老魏头病重了,一连好多天没出门,谁也没在意。昨天傍晚,老毕放牛回来,从老魏头门前经过想找口水喝,进屋一看,老魏头直挺挺躺在炕上,已经死了好多天,满炕的粪便都生了蛆……原来队里新上台的干部,忘了派人给他送饭。
  小成浑身一阵痉挛,不禁想到自己的将来。
  “成,我不能伺候你一辈子呀,”父亲摘下毛巾,擦了擦小成的脸,凝重地说:“你得学点啥呀,将来……我不在了,你好自己养活自己,活下去……”
  “您不是说我的腿能治好吗?”
  “我是担心……唉,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趁现在学点啥,以后用的着……”
  小成紧咬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尽管家里经常揭不开锅,父亲还是从买灯油、食盐的钱里,一分一分地省下来,给小成买来一本《新华字典》,以后又捡破烂卖钱,陆续买来《修表须知》、《养蜂法》、《北方果树载培技术》、《土豆杂交与留种》等许多书。
  小成每天从早到晚如饥似渴地读着,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然后写在手臂上,直到弄懂记牢,再把它们擦掉。靠《字典》帮助,小成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知识的大门。他和书交上了朋友,家里的书读完了,就托要好的朋友为他到处去借。公社知青点有个四川来的叫宁武琼的女知青,被小成这种强烈的求知欲望感动了,几乎每星期都要步行十几里山路,把知青点的图书送到小成手里,无尝供他阅读。知青点里的书小成看遍了,这位善良的姑娘又为小成四处去借。与此同时,小成还有一位朋友,在大队开拖拉机的大锁子,也是无论走到哪里,就为小成把书借到哪里。《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红楼梦》、《儒林外史》、《镜花缘》、《官场现形记》、《汾水长流》、《静静的顿河》、《复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古代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图书把小成带进了一个又一个陌生而又神奇的世界。图书陶冶了他的情操,增长了他的智慧。通过读书,他学会了怎样观察人和事,学会了审时度势,学会了忍耐,懂得了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奋争改变命运。丰富的精神食粮,伴随他度过了多少饥饿难耐的时光,他的头脑变得日益充实起来。
  如今的小成,虽然依旧每天躺在炕上,却成了队里的大忙人。队里打报告、写材料找他,不识字的乡亲们看信、写信找他,甚至有些社员家庭内部或与邻居有了矛盾,也来找他。病魔缠身,长年卧床不起的小成,俨然成了人们的主心骨、可以信赖的朋友、生产队的好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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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小成子 发表于 2012-11-18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5)
       四十五、山雨欲来
  又到了骄阳似火的季节。队里的庄稼一片墨绿,大豆扬花,苞米吐穗;夏熟的小麦,麦浪滚滚,金光耀眼。望着满地茂盛的庄稼,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如不发生意外灾害,这是一个少有的丰年。
  小成正在为队里起草一份护秋通知。为了写字方便,他把两条僵直的腿挪到炕外,然后用枕头和被子,把后背高高垫起,这样他就可以半躺半坐了。
  小成逐字逐句推敲着手中的稿子,忽听门响,抬头一看,父亲满面笑容,捧着一盆盛开着的灯笼花进了屋。
  “哪来的?”艳丽的鲜花使小成的神情为之一爽。
  “你徐嫂给的。”父亲把花盆放在窗台上,给花浇了点水。自从北京来人给父亲落实了政策,父亲仿佛一下年轻好几岁,脸上常常可以看到一丝笑容,腰也比过去直了许多。尤其分队以后,生产队搞得越来越好,父亲的精神头,更是一天胜似一天。
  “爸,今儿咋回来这么早啊?”小成笑着问。
  “马号完工了,下午放假,明天开镰割麦子。……七八年了,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麦子!”
  这回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治病终于有了希望!小成长长出了口气。
  吃过午饭,父亲拿起镐头,到园子里种白菜去了。小成铺开一张白纸,开始誊写护秋通知。突然,徐大明白怒气冲冲地跑来,扯着公鸭嗓问:
  “会计呢,会计来过没有?”
  “早上到这来过,啥事这么急呀?”
  “他们当干部的,凭啥队里的钱随便花?好几年不开支啦,哪家不憋得嗷嗷叫……这是咋回事,我问问他,不行我上大队告他们去!”
  “你说的都是哪跟哪的事呀?”小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哪的事?出纳跟我说了,二愣在队里支好几回钱了,又买衣裳,又买表,成天小烟卷叼着……社员家里,孩子上学连本儿都买不起,咋地,我们社员就该死呀?”
  小成明白了,这个炮筒子又被人利用了。
  平心而论,徐大明白说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也代表着相当一部分群众的意见。二愣这个从小父母双亡,靠给别人放猪长大,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小伙子,也确实不是当队长的材料。但当初分队时,别人都胆小怕事,不敢当这根出头的椽子。同时大家也想,二愣没能力不要紧,只要他心眼正敢出头,上面开会时能应付一下就行。不料,二愣当上队长以后确实逐渐变了,不仅学会抽烟、喝大酒,还利用手中权力随随便便支用队里的钱。生产队分队成功,大局稳定之后,一些自恃能力比二愣强的人对他不服气了,甚至想把他推倒,取而代之。小成也多次劝说过二愣,给他讲今比古,要他千万不要重蹈前几任队长的覆辙。二愣也承认自己错了,表示以后一定注意。只是近来小成一直没见到他。为了维护领导班子的团结稳定和顾全大局,小成耐心地说:
  “大哥,这事得这么看,窦培光干那几年,队里啥样?就拿你家说吧,他想调戏你家大嫂没得手,就找茬把你胖揍一顿,还把你们全家口粮掐了,你告了一年状,告赢了吗?现在姓窦的走了,这是老天爷睁眼,让咱们全队老老少少吃顿饱饭了。好几年没开支了,家家都困难,大家都忍一忍,等卖了小麦……”
  “噢,社员都忍着,他们当官的就可劲造?”徐大明白又伸着脖子喊了起来。
  “大哥,你听我说呀!”小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想想,二愣再不济,也是咱队的队长,他穿得破衣露肉的,咋上大队、公社开会去?他穿几件好衣服戴块手表,这也是工作需要,咱们应该谅解……再说,他当一把手可是大伙选的,咱们不能半截撤梯子,好赖得帮助他干到年底,到时候大家再重新选举……”
  “那也太便宜他了,队里的钱,那是大伙的血汗,他凭什么随便花?”徐大明白还在执拗,但语气已缓和许多。
  “大哥,你放心,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小成还在不厌其烦地解释,“按规定,必须会计打条队长盖章,才能到出纳那里支钱。建国没当上队长,一肚子怨气,他偷着借钱给二愣,然后又故意四处放风,说二愣随便占用公款,目的就是想把二愣整下台,他好当队长。”
  “就他那两下子,还不如二愣呢!不过,我担心这钱……”
  “你尽可放心,会计掐着账呢,二愣花多少,年底就扣他多少,一分钱也少不了。看今年这庄稼,收成错不了,一个劳动日勾三四块钱没问题。他跑腿一人,没牵没挂,怎么不得挣个一千多块,花个五百六百的绝对透不了支。”小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现在最关键的是稳定大局。我听说,出去开荒建队那帮人,回来十好几个了,整天在家里呆着。我估计这里肯定有名堂……弄不好,咱们就得前功尽弃,三队还得恢复原来那样。”
  徐大明白一听急了:“什么,你说迁走那些户还想回来?做梦去吧!好几十头大牲口,好几挂大车让他们赶走了,好几万块淹没款让他们拿走了,现在想回来?没门儿!”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咳嗽,老古头拄着拐杖,气喘吁吁进了屋。
  “古叔,您来有啥事吧?”小成忙问。
  老古头看了徐大明白一眼,欲言又止。小成明白了,事情非常重要,老古头怕心直口快的徐大明白说出去,不敢开口。小成笑着对徐大明白说:
  “大哥,我们说点事,你先回去吧,改天咱俩再唠。”
  徐大明白起身走了。
  老古头凑到小成近前,低声问:“二愣今儿到这来过没有?”
  “没有,出啥事了?”
  “才刚大队捎信,让他去开会,可哪也找不着他……这小王八羔子,钻耗子窟窿了?”老古头一脸怒气。
  “他不是一直住在你家西屋吗?”
  “人家这不是出息了吗,在东头借了间房子,自己顶门过日子啦!”
  小成心里一沉,窦培光那伙人,几乎都住在东头,二愣也住了过去,这里面会不会……想到这里,小成问:
  “二愣今年二十几啦?”
  “二十五。”
  “他能不能忙着找对象呢?”
  “不能吧,”老古头喘了几口粗气,“我跟他说过,小子,别着急,等秋后打完场,姑父回趟吉林,给你领个媳妇来……他不哼不哈,整天闷哧闷哧,也不知净寻思些啥!”
  “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群众反映,二愣这阵子总到队里支钱,整天喝得醉熏熏的,也不下地干活了。有空您可得说说他,照这么下去可悬。他要是不走正道,大伙可要撤梯子啦。”
  老古头点点头,接着又说:
  “哎,你听说没有,窦培光那伙人回来了?有人看见,这几天他们总往大队跑……今天大队又找二愣,你看这里头,会不会……?”
  “我看十有八九这些人是想回来,咱们还是防备点好!”
  听小成这么一说,老古头再也坐不住了:“我得找这小子去,把事情砸瓷实喽,他要敢胡来,我……我非叫他脑瓜子开花不可!”
  “光靠打不行。古叔,咱们得好好想个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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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是美丽的 发表于 2012-11-19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苦成子》连载(46)
        四十六、众志成城
  “开镰喽——!”
  “开镰喽———!”
  经过四五个月的苦干,社员们终于迎来麦收。全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干动活的都来到了麦田。
  金色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棵棵麦子穗大粒长,齐刷刷的没腰深。微风吹来,麦浪涌动,清香扑鼻。望着眼前这用汗水换来的马上就要到手的粮食,社员们一个个喜上眉梢。
  “大伙注意,现在开始派活了!”高喜跳到一个土墩上,大声说:“大姨父、高大爷、陶大叔,老王大爷,你们这些老头码麦子;小驴子、运动、小香子、你们这帮小嘎捞麦子;白嫂、徐嫂,你俩到仓库领一百斤白面,蒸馒头,再到队里的土豆地起点土豆子,炖上一大锅。从今天起,凡是在队里干活的,中午队里管饭。还有,老夏,你回家挑副水桶来,给大伙送水。其余的,都拿上镰刀,跟我割麦子去!”
  大家立即分头行动。麦田里银镰飞舞,“嚓嚓”声响成一片,刹那间,一捆捆麦子撂倒在田边。小学生、小嘎子们立刻跑来,把麦捆拖走,归拢成堆。父亲和老王头等一帮老人,忙把麦捆穗朝里根朝外,垛成了一座座既通风又防雨,顶端尖尖的小“塔”……
  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社员们汗流浃背,你追我赶,干得热火朝天,欢笑声伴着麦子的清香在田野里飘荡。
  这时,肥胖短粗的二愣,挺着大蛤蟆肚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只见他嘴里呼呼喷着酒气,摇摇晃晃,来到麦地当中,冲着干活的人们大声说:
  “班子的人听着,大队来人了,马上到会议室开会!”
  盛夏麦收,正是龙口夺粮的时候,开哪门子会呀?地里的人们全愣了。
  新落成的会议室里,三队的干部们坐成半个圈,大队曹书记正在讲话。曹书记也刚刚喝过酒,脸色酡红:
  “……自从分队以来,咱们三队广大贫下中农,社员群众,啊,在小队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冒严寒,战酷暑,啊,克服了劳力少,任务重等重重困难,啊,不失农时地完成了春耕、夏锄生产任务,啊,还打了一眼井,盖起了砖瓦化的大马号、会议室。啊,很了不起嘛!这是三队有史以来,啊,没有过的事情嘛……”
  曹书记之乎者也地讲着,三队的干部们咬起了耳朵:
  “他这葫芦里卖的啥药啊?”
  “我看没好药!”
   …………
  高喜忍不住了:“曹书记,有啥事就直说吧,我们还得割麦子呢!”
  “啊……这个……”曹书记尴尬地干咳两声,“眼下正是麦收大忙……啊,收完麦子,用不了几天,又得割大田了。啊……这个……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大队考虑到,你们劳力少,经过研究,啊,特意给你们队安排了一些劳力,这也是……这也是大队领导,啊,对你们的关心和支持……”
  “拐弯抹角说了半天,是要往我们队塞户呀!”民兵排长古文进,“噌”地站起身,“曹书记,你是不是要把搬走的那一帮儿,再塞回我们队里?你说呀!”
  “啊……这个……”
  古文进没等曹书记说出下文,扯开嗓子:“明年水库一蓄水,队里的耕地就得淹去三分之二,剩下的这点地,我们还不够种哪,我们不收户!今年队里的麦子,秋收的大田,我们自己能收回来!”
  古文进话音未落,高喜、德忠、白嫂也一齐叫喊起来:
  “对,我们不收户!坚决不收户!”
   …………
  “静一静,都给我静一静!”曹书记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没想到,三队这几个年轻干部,竟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压了压胸中的怒火:“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你们队分出去的那些社员,有十几户在那边住不惯,已经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这么长期呆下去吧?都是贫下中农嘛,啊,也得让他们吃碗饭嘛……”
  “我们不缺人手,也不收户,你往别处安排吧!”没等曹书记说完,高喜、古文进、白嫂又喊了起来。紧接着,会计老好站起身,说:
  “曹书记,他们户口早就迁了,分队时他们的公共积累、生产资料、还有四万多元的淹没款、搬迁费都拿走了,可以说与我们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在外面吃喝玩乐,把钱糟蹋光了,现在见我们收成好了,空着手张着嘴,又跑到这白吃来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对,没门儿!”
  “我们不缺‘大爷’,我们养不起!”
   …………
  会场乱成一锅粥。
  曹书记的脸扭曲了,突然厉声吼道:“嚷什么,嚷什么!还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明着告诉你们,这些户是从你们队迁出去的,现在人家要回来,名正言顺,天经地义,谁也挡不住,这事是大队支部通过的!二愣,你是这个队的队长,你先表个态,说,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大家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二愣身上。只见他低着头红着脸,吭哧半天,从喉咙里咕噜出两个字:
  “同……意……”
  “你跟谁商量了?这么大事,你有什么权力一人决定?”高喜“噌”地站起身,手指几乎戳到二愣脸上。
  曹书记“砰”地一拍桌子:“坐下,都给我坐下!二愣是你们大伙选出来的,是一队之长!他代表你们全队!”
   会议室里的吵嚷声,被隔壁正在切豆饼的老马倌高大虎,听得清清楚楚,他再也无心干活,一溜小跑,来到小成家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大队来人了,硬逼着咱队非收下那帮回来的‘大爷’不可!完了……全完了……”
  高大虎瘫坐在炕上,一只粗糙的大手,托住了深深垂下来的脑袋。
  “大叔,是曹书记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大队、公社其他人跟着?”瞬间的慌乱过后,小成镇定下来。
  “哎呀呀,一个就要命啦,还问来几个!”
  “小队班子的人都同意了?”
  “妈巴子的,二愣同意了,这小子八成吃那头好处了,保管、出纳不吱声,心里也是向着那头,光俺高喜,还有文进、会计、妇女主任顶着呢……这会儿,怕是要吃不住‘烙铁’了……唉,刚寻思着这回可吃顿饱饭了,谁曾想……完了,人家官大,嘴大呀……”
  小成紧皱眉头,脑子里飞快思索着。事情明摆着,只要分出去的这些人一回来,三队父老乡亲半年来的劳动成果和今后的一切希望,都要付诸东流。生产队必然还要恢复老样子,甚至比过去更糟,因为耕地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小北京,你喝过墨水子……就没办法了?眼瞅着就这么完了?”高大虎抬起头,用期望的目光看着小成。
  “办法倒是有。他曹书记不是不讲理吗,咱给他来个不讲理对不讲理!”小成知道,这事再次关系到全队一百多人的命运。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考虑更多。他如此这般说了几句,高大虎笑笑,点点头,一溜小跑,直奔门前的麦地……
  会议室里,气氛紧张到了白热化。曹书记忽而跳脚,忽而把桌子拍得山响,吼声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直叫: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告诉你们,这不光是我个人意见,也是大队支部意见!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再说,你们队一把手,已经同意了……”
  人们从没见过曹书记发这么大火,全吓呆了。一瞬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这时,会计郝德忠小声嘟囔一句:
  “既然这样,还叫我们开会干啥?”
  “就是。”
   …………
  好几个人立刻随声附和。
  “放肆!”曹书记“咚”的一拳,重重擂在桌上。他用手指着会计,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忘了你是什么成份!一句话我就能把你撸(撤)喽!”
  会计老好的脸,一下子红到脖根。他忽地站起身:“这会计,不是我走后门挖弄来的,你找别人干吧!”说罢,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哼,少了你这个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啦!”曹书记把手一挥,“接着开会。”说着,他把目光盯在老保管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问:“老张,你也反对收户?”
  “………”外号叫做“老油条”的老保管张谦,忙低下头。这真叫他左右为难,同意收吧,队里垮了,自己一大家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不同意吧,从外边回来的那帮人里,有他的亲家,其他的也都直接或间接和他连着亲,这话要是传出去,往后还咋见面啊?想到这里,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听大伙的。”
  曹书记的目光又落在出纳员身上:“你呢,小佟?”
  佟建国是窦培光堂兄鬼脸的小舅子,要回来这些户,同样都和他连着亲。当初,要不是老婆听了小成的劝告拖他的后腿,再加上他满以为自己能当上这个队的一把手,他决不会留下来。现在窦培光这伙人返了回来,他们在大队、公社和县里都有靠山。在他看来,窦培光这些人重新进入三队,势在必成。惯于见风使舵的他,随口答道:
  “我听大队的。”
  “妇女主任,你什么态度?”曹书记严厉的目光,又落到白嫂身上。白嫂害怕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慌乱中说出一句:    
  “我……我弃权……”
  “事情就这么定了!”曹书记脸上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会计,妇女主任弃权,副队长,排长反对,其余三票同意。明天就让那些户……”
  恰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砰”一声开了,满头白发的老王头、拄着棍子的老古头,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老太太和一大群刚从地里赶来的社员。年近八十岁的老王头,颤颤微微,径直来到曹书记面前,双手作揖,颤声哀求说:
  “曹书记,您就高抬贵手,赏我们一碗饭吃吧,别往这队塞户啦……您要是不答应,我……我这给您跪下了……”
  “起来,起来,简直是胡闹!简直岂有此理!”曹书记被这些人闹懵了,气得语无伦次:“这儿开班子会呢,我、我出去……都给我出去!你、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老古头见苦苦哀求无济于事,手中的拐杖一挥,身后的社员们立刻涌了上来:
  “曹书记,收户这么大事,为啥不让我们知道?”
  “我们要求召开社员大会!”
  “曹书记,当初是你来给我们分的队,车、马、种子、粮食、饲料、公共积累、好几万元的淹没款,都让他们拿走了,糟蹋光了,现在看我们搞好了,又让两队往一块合,你安的什么心?”
  “是阶级敌人破坏生产,还是你破坏生产?”
  “说,那帮人给你啥好处啦?”
   …………
  人们向前拥挤着,几十条喉咙一齐叫喊、质问、乱乱轰轰,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大家静一静,听我解释一下,”曹书记有点招架不住了,头上冒了汗。他干咳几声,两手罩在嘴上,冲着屋里屋外的人们,大声喊道:“收户的事,是胡书记点了头的,是事先征得你们队长二愣同意的……刚才,你们队领导班子……”
  “谁同意了也不行!我们要吃饭!”人群里,有人举起手臂,带头喊起口号。几十条手臂立即跟着举了起来: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吃饭!”
   …………
  巨大声浪,淹没了曹书记的吼声,冲出马号,在田野上空回荡。人们只见曹书记两手在空中乱抓,嘴巴一张一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曹书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他忽然看到二愣红着脸一直站在身边,狠狠踩了他一脚,低声骂道:  
  “呆子,说话呀!”
  二愣这才如梦方醒,挺着大蛤蚂肚子,来到众人面前:
  “我……我说老少爷们,大伙用不着担心,公社胡……胡书记和曹书记说了,以……以后粮食不够吃,上边可以给……给咱们返销粮,拨救……救济款……”
  “放你娘的屁!”二愣正说着,忽然后脑勺上重重挨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满头白发,干巴瘦的老太太,瞪着两只白多黑少、带着血丝的大眼珠子,举着一把沾着青菜叶子的大笊篱,对着他正在呼呼喘气。这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老古头的老伴,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大姑。二愣这小子再混,也不能跟自己的亲姑姑动手啊!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二愣脑袋上又重重挨了一下,吓得他慌忙用手抱住脑袋,一面四处躲闪,一面急得哇哇大叫:
  “大姑,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呀!”
  “说……说你娘个攥儿!”老古太太踮着两只小脚,挥舞着大笊篱穷追不舍,“眼瞅来雨了,不赶紧带人去割麦子,在这扯他妈犊子!”
  曹书记被气得脸色铁青,上前一步,把二愣挡在身后,用手往门外一指,凶神般地吼道:“你、你们这是故意搅闹会场!……出去,都给我出去!”
  曹书记一声大吼,社员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不料老古太太的疯病被吓犯了。她像被人使了定身法,手中的笊篱掉在地上,瞪着大眼珠子直愣愣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问:
  “你……你是谁呀?”
  “装什么蒜,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曹书记又是一声大吼。
  老古太太浑身一抖,神经更加错乱,“扑通”跪到在地,鸡啄碎米似地磕起头来:“阎王老爷……别让小鬼来抓我……我害怕呀……我,我这给您磕头啦……”
  “嘣嘣嘣”,老古太太磕了几个响头,随即从桌上抓起几张报纸,在烧水的灶膛里点着,一张张往曹书记身上扔,一面嘴里不停地叨咕:
  “阎王老爷,我这给您烧纸啦,给您送钱啦,饶了我吧……您饶了我吧……”
  人们一阵哄笑。曹书记鼻子都气歪了,左躲右闪,气急败坏地冲着二愣喊:
  “快,把她给我轰出去!”
  二愣上前,要搀扶大姑,一抬头,忽然看见二姑父、高喜的爸爸高二蔫,挥着一根鸡蛋粗的棍子向他奔来。二愣见事不妙,挤出人群,撒腿就跑。高二蔫一面紧追,一面大骂。人群一阵大乱。混乱中,老马倌俏俏捅了捅高喜,高喜明白了,把手一挥,大声说:
  “要下雨啦,走啊,赶紧割麦子去!”
  “走喽,割麦子去喽!”
   …………
  堂堂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被孤零零晒在会议室门口。他跳着脚,冲着远去的人们声嘶力竭地高喊:“回来,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串串开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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