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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那一阵连着一个多月没放假了,大家都在猜想,铲完这遍地能不能歇个一天两天。小褂子问过邢大牙,老邢说那可没准。农场没有固定节假日,除了过年,平日放不放假根据农时来安排。其实还有一个决定因素,就是政治形势。有时风声紧了,不管是上边闹出了动静,还是中苏边境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就不能歇下来。克格勃很有把握地说,这回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假。那时化学查理还在二连,见小赤佬这副老嘎嘎样儿,偏是不信。怎么会呢,已经绷了这么长时间了。于是两人就打赌。宿舍里打赌,赌注就是一斤光头饼干。结果直到挂锄也没让人歇过一天。时间长了,克格勃忘了打赌这事儿,等到他想起讨要一斤光头饼干的赌债,化学查理已经调到场部学校了。
小褂子有些好奇,克格勃的判断是否有什么依据。克格勃说,你忘了,那一阵子苏联人在黑瞎子岛边境挑衅,还往哈巴罗夫斯克增兵两个坦克师……小褂子还是不解,边境地区离咱们这儿有千里之遥,扯得着这根神经么?再说我们是下地干活,又没搞民兵训练。克格勃摇摇头,你这脑子太简单。
有一年从上海探亲回来,克格勃开始学英语。他从家里带来几本英语教材,有《英语九百句》、《基础英语》、《灵格风英语教程》等等。那时候中美关系开始解冻,尼克松已经来过中国,上海人都在迫不及待地打探外边的消息。克格勃家里有海外关系,美国的大姨妈来信叮嘱他一定要学好英语。那时候,知青里边学英语的人不多,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这玩意儿以后有用。小褂子说,学了英语就能跳出农场?我看你是做梦!几年以后,“四人帮”垮台了,恢复高考第一年,克格勃也想试试运气,结果第一轮初试就被淘汰。他是新二届初中生,文化底子跟老三届没法比。虽说那会儿英语已学到灵格风中级教程,可那年高考不考英语,仅有的这点优势用不上。小褂子说,你看,你这不是白忙乎了,我早就说过……。克格勃朝他叹口气,你这脑子太简单。
克格勃说他明年还考,小褂子说他明年肯定还考不上。于是两人就打赌,这回赌的不是一斤光头饼干。克格勃说,我要是考上了,你就发誓在农场扎根,永远待下去。那你考不上呢?考不上,我就在这儿扎根呀!两人都发了毒誓。克格勃开始猛攻数理化。
这年冬天,回家探亲时,克格勃跟小褂子是一起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到镇上的班车差点在雪地里抛锚。他们好不容易挤上去哈尔滨的火车,又千辛万苦辗转到了上海,那是两天一夜的旅程。下了火车,克格勃没出站就直接把小褂子送上去杭州的火车。
过完年,小褂子如期返回农场,克格勃却没有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此人。问那些上海男生,竟没人知道他的情况。
∣100∣苞米棵里,白云苍狗。人生万事,无奇不有。
立秋后的“拿大草”是最轻松的农活,封垄后留下的杂草不会太多。这最后一遍除草是为来年考虑,免得草籽撒进地里。其实“拿大草”主要是大豆谷子地里的活儿,像苞米这种高杆作物按说不用费这事儿,杂草不见光就不碍事。可现在学大寨,就怕没地方使劲,上边管事的就怕大伙儿闲着。
别人拿两条垄,小褂子一人拿四条垄。邢大牙问,你这是干啥,显你能耐?小褂子说,学了《反杜林论》,俺浑身都是劲儿,就想着为革命多做贡献……哎,我那入党申请书你们可得抓紧研究!邢大牙喜欢年轻人有上进心,可有时觉着这人有点二货。
小褂子觉得这活儿不但不累,还有些耍天耍地的快活。蒿子、灰菜和稗草只消掐去上边的穗头就行,麻烦的是苍耳,那玩意儿枝枝叉叉,又长得矮趴趴的,得弯下腰去连根拔起。他戴着劳保手套,干活利索,手上还不起泡。一人拿四条垄,要在三条垄沟里蹿来蹿去,这样扒着苞米棵来回穿梭,不能不转晕了。转着转着,转到别人的垄沟里,方向还转回去了。不知怎么搞的,脚下有些踉跄,还有些飘忽。瞥见对面过来的柳芽儿,刚弯腰拔起一棵苍耳,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倒在垄沟里了。
柳芽儿是分场卫生员,自从虞大夫当了干部,卫生室剩下她独当一面,平时她不用下地,可现在科室人员也有深入一线的天数指标,这几天就跟着二连来干活。见一大男人倒在地里,她有些慌乱。她不像虞大夫那么老练沉稳,慌乱中居然掐不到他的脉搏,这就更加乱了方寸。她想到应该做人工呼吸,解开他上衣扣子。这时她认出这是小褂子,她很讨厌此人,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患者,当然应该得到救治。她听舅妈说,南方人没一个好东西。舅妈说话也过于绝对,在她眼里虞大夫就是好人。她觉出他在喘气,闻到了他嘴里那股烟味……
九月的田野里还能闻到夏天那种湿润的气息,野蜂和蝇子在头顶上飞来飞去。
后来,小褂子跟胜利和克格勃是这样说的,醒来那功夫不知怎么回事,两个人嘴唇贴在了一起。他睁开眼,她一下缩回去了。再来一下啊,他又闭上眼睛。他以为她会骂他臭流氓,没想到又贴上来了。她叫他别动,也别吱声。
其实,小褂子也一向讨厌这柳芽儿,在她这儿他从来没弄到过病假条。她不像虞大夫那么好说话,说到这女孩,小褂子总说是假正经。对了,柳芽儿还是周会计的外甥女。那年冬天刨粪把周会计家茅楼弄塌了,在那家人眼里他就是坏人。
谁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男女之间的事儿不一定需要什么理由。
柳芽儿问他怎么会晕倒,他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脑袋犯晕。她问了一些别的情况,认为是中医说的“风火上扰”。她没法解释什么是“风火”,他却连声说,俺懂,俺懂。以前他们从未这样说过话。其实小褂子比什么时候都紧张,手里还死攥着那棵苍耳。柳芽儿掰开他的手,忽然想起《本草》说苍耳子有“祛风补益”之效,将那枝叶上籽粒一颗颗摘到手心里。她说你别小瞧了这野草,这玩意儿倒是治晕眩的特效草药。是么?小褂子这时才摘下手套,拿过一粒苍耳子塞进嘴里。柳芽儿小声儿喊,有刺啊!他说没事儿,那刺毛还没长硬。说着又往嘴里塞一颗。然后又是一颗……
瞅着小褂子嘴里不停地嚼着苍耳子,瞅着他牙齿上沾满青绿色汁水,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可是这位赤脚医生忘了(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苍耳子有毒性。这天收工时,小褂子又晕倒在地,而且四肢抽搐,瞳孔放大。这可把柳芽儿吓坏了,赶紧往场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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