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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农场章文

李庆西:农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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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0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园林 发表于 2015-11-10 07:15
我们下乡那个曙光农场,有些连队也与农村接壤。两家地挨地,时不常的也有些纠纷。据说,这些农业社都是从 ...

周边小屯总和我们争地,经常有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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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0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园林 发表于 2015-11-10 06:21
1968--1973年那几年,我们也经常搞演习。说什么反修防修。还经常发现信号弹,大家长途跋涉的去找,结果什 ...

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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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0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园林 发表于 2015-11-10 05:50
还是有高人啊!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这人是不是大维?这质数研究起来挺伤神的。

不知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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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91∣冯不二看了小褂子与小刺猬的故事,想起一个与小动物有关的事儿,在微信上写来这样一段话:
我们那里有人在西河套或小北山掏到一只狼崽,带回宿舍,放在一个深筐里养着。我去看过,筐里铺着旧衣服,那只小狼就如一只小狗,趴在那儿睡觉,旁边放了一盘新鲜牛奶。当晚母狼就找来了,围着宿舍转,吓得村里狗都不敢叫喚,知青夜里出门撒尿也得结伙而行。
第二天夜里母狼又来了,站在离宿舍很近的草堆旁,两眼放光,厉声嗥叫。连长带人拿着步枪过来,它又跑没影了。第三天很安静,早晨起来发现筐翻了,小狼不见了。那只狼崽很小,根本翻不动筐,一定是老狼进了宿舍,带走了小狼。大家睡觉竟然不知道,想了也是后怕。也有另一种说法,连长夜里悄悄进来,抱走小狼,还给了老狼。这事儿神了,始终是个谜。
冯不二是他后来结识的朋友,一个极有趣的人物。当年是北京知青,下放在兵团十六团。那地方叫新华,在佳木斯北边,距离他们前旺不到一百公里。新华那儿开发比较晚,所以还有狼,他们这儿只是西边筒子岭那边尚可寻觅狼的踪迹。不二还见过狍子闯入村里。三五只狍子遛遛达达地穿过整个村子。那几乎是北大荒的原始风貌。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传说中的北大荒富饶而神奇,灌木丛里都是野性的呼唤。
他们十六团一度很有名,因为团长政委强奸女知青的事儿上了中央文件。不二在兵团混了两三年就跑回北京了。这爷们天生是提笼架鸟玩府游州的主儿,原想塞外风景值得一瞧,当年吴兆骞流戍宁古塔,怎么说也是千古流韵的段子。可是去了才知道,那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不二没去办理“特照”或是“病退”,也没有藉“转插”搞曲线返城,走那些正常途径折腾起来都很费事,因为整个国家已是冠屦倒施极不正常。吴兆骞是凭了上头的关系办了“特照”,不二朝廷里找不到人,只能玩混赖,回到家里干脆不走了。现在想想,混赖实是抗拒无赖的一招,不能不让人佩服。

∣92∣父亲去世那年,他在场部学校。接到病危电报时,正好赶上放暑假,不然还走不了。其实农场学校并没有暑假一说,只是学期结束不再上课,整个暑期师生都要参加支农劳动。不管怎么说,这时候批假比较容易。校长揉揉鼻头,说着安慰话,问他杭州能否买到麦尔登呢子春秋装,就是大卫穿的那种。他说这事儿好办,一口应下。
那次回家太伤心,他不愿再去回忆那些让人揪心的细节。父亲手术后,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他赶到家里不几天,老头就去世了。母亲哭得昏天黑地,他没有跟着流泪,只是跟母亲一样觉得眼前一筹莫展。看着墙上父亲的遗像,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未曾有过的惘然。整个世界变得更加疏离与陌生。楼上丘医生说癌症肯定治不好的。当然也是一句安慰话。隔壁乔婶来报告供销社进了几匹不要布票的涤棉布。日子好歹也得过下去。父亲一辈子不苟言笑,好像是不会言笑,在子女面前从来就没话说。现在他也学会了沉默。七号台风来势汹汹,新村门口梧桐树被连根拔起。追悼会上见到父亲单位的张书记,一声声劝慰,听着全是阴谋诡计。母亲说这人是个笑面虎,当初父亲被隔离审查就是这姓张的使坏。
丧事本身没让他多费心,人是单位里的,生老病死自有单位里操办。他要操心的是这趟回南方的采购任务。知青回家探亲,几乎人人要替农场当地人捎带东西,主要是衣服鞋帽之类,涤卡中山装、呢子大衣,还有被面和枕套什么的。那次回来时身上揣了两千八百块购物款(当时可算是一笔巨款),除了校长和场部机关的人,还有良种站那些老职工也托他买这买那。他知道这些事儿不能马虎,在农场没有人缘就没有活路。可是许多东西杭州买不到,须到上海办置。
从杭州到上海一直在下雨。遍地积水的淮海路。湿漉漉的弄堂。潮腻腻的枕席。十六铺的小旅馆八毛钱一宿。不说眼前夜雨做成秋,过了山海关就是塞草秋风满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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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93∣钱珉看了薛斌的文章《论新人风格》,说过一句话:上海人就是脑子活络。可是老钱怎么也没想到,凭了这篇文章,薛斌被调到省里一个写作班子。真是鲤鱼跳龙门。当然起初是借调,人事关系还在农场(仍由农场开工资)。可是人去了哈尔滨,自然就不会再回来。薛斌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听宣传科老宋说的。薛斌这事情是一个重要启示,写文章确是一条生路。钱珉感慨不迭,那个于大记者还真是手眼通天。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薛斌给他来信了。信里说,他们那个写作组有十几个人,是《奋斗》杂志的一个编外机构,跟杂志社在一个楼里。信里略带炫耀地介绍了他们的办公楼,那是花园街的一座俄式洋房,说是比上海的法式洋房更气派。后来,薛斌还又来过一封信,提到省里的斗争形势很复杂,一些重新上台的老干部手伸得很长,实际上走资派还在走,对新生力量形成严重威胁……其中透露了一个信息,省里另外还有一个写作组,经常是跟他们对着干。薛斌让他注意,省报上有时用“齐生焕”(“齐声唤”的谐音)笔名发表的文章,就出自那帮人手笔。薛斌他们那个写作组笔名叫“詹优瀚”(“战犹酣”的谐音),文章往往先在《奋斗》发表,然后由省报转载。他对照过两个写作组的文章,果然有些暗中较劲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薛斌信中没有提到于记者。后来这小子再也没有音讯了。
是老宋告诉他,于记者出事了。老宋说大概是理论问题上弄得太出格了,跟上头的战略部署起了冲突,被解除职务,几乎一撸到底,弄到电机厂劳动去了。他和钱珉听了唏嘘不已。他想起那次招待所座谈的情形,于记者对薛斌那套“新阶级”理论大感兴趣,思想上好像是有些超前。老宋的说法是勒不住缰绳。钱珉认为是方向窥测错了。他很惦记薛斌是否也栽了,老宋说应该不至于。老于目标太大,人家原先就是新华社驻省记者。小薛到了上边就是一个小卒子,一时片刻还进不了更深层面。他给薛斌去了两封信,一直没收到回信。
“詹优瀚”写作组依然时不时在报刊上露脸,有时跟那个“齐生焕”是一个调门,有时是各唱各调。细看字里行间,有些段落他能看出是薛斌的用词习惯和文字风格。

∣94∣许多年以后,确切说是二〇一四年的某一天,他对着六个来自北欧的青年学子讲述自己在农场的经历。国际传播学院那间小会议室有些闷热,还没有到使用空调时节,讲着讲着,他脑门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其实,他们好像知道那种苦难和煎熬,听着一点也没觉得惊讶。也许是那些年轻人不曾经历过饥饿与无望的岁月,不能在想象中体验那是什么样的感受。讲到某些具体问题,他需要解释有关上山下乡的官方政策和名词术语,譬如病退、上调、家庭出身……譬如农场兵团与插队的区别,等等。他发现,他们对这些可以纳入知识范畴的陈述更感兴趣。他们是两个男生四个女生,都是丹麦汉学家魏安娜教授带来的研究生。中国的知青问题是他们的一个研究课题,所以魏教授与这所大学的青年教师范博士共同组织了这个交流项目。事先,范博士颇为遗憾地对他说,这样的课题我们不能纳入自己的教学范围,不能组织自己的学生去研究,只能让外国人去做了。这让他想起马克思的一段话,马克思在谈论当时法国农民境遇时说过,他们不能表达自己,他们只能由别人替自己表达。
魏教授的汉语很流利,这些学生中文听说能力也基本过得去,所以他讲的时候不用翻译。他担心他们会有听不懂的地方,跟他们说可以随时提问。女生的提问比较多,可是现在他都想不起她们提过哪些问题。最后讲完了,有一个男生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当初下乡的时候,您是自愿的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是自愿报名的。他还补充说,至少一九六八年和一九六九年下乡的知青都是自愿的。杭州知青六八年下去的很少,六九年也算是第一拨。至于抵拒和逃避上山下乡,那是后来出现的情况,因为后来人们发现上山下乡运动对于国家、对于个人都是一场灾难,它所标识的完全是一种虚幻的政治理想。
自愿。他陈述的完全是事实。他说,当初真是有那股热情,报名时还有人咬破手指写下血书,端的是一腔热血。可是,离开国际传媒学院那座楼,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愿”的说法大有问题。事实上,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这样想过:除了上山下乡,他们还有别的道路可走吗?也许这就是“青春无悔”的真义。时至如今,许多人也没有这样想过:那个社会只给你留出唯一的选项,怎么能说是你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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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95∣钱珉回家探亲带回来一些蔬菜籽,他俩在宿舍后面空地上辟出几块菜畦。干校的清闲日子让人几乎有一种田园牧歌般的感觉。其实,钱珉对种植一窍不通,以前在分场连队里干活,连长怎么吩咐怎么干,只是卖把力气。现在不用卖力气,倒有了侍弄园子的兴趣。
他在良种站干过一阵,专研过科学种田的事儿,知道一些种植门道。譬如,有些菜籽不能直接播撒到地里,因为土壤表层湿度(行话称“墒情”)跟南方差别很大,需要在室内培育幼苗,然后移栽到地里。他到学员宿舍后边垃圾堆里找来一些破脸盆和扔弃的罐头瓶,做了培育菜秧的营养钵,在房间朝阳的墙根下摆了一溜。
菜秧长得很好,移栽到畦子上都成活了。钱珉每天去拔草松土,端着脸盆浇水。看着绿色茎叶一天天长大,每天一脸喜孜孜的笑容。他们栽种的有青菜、菠菜、芹菜等,都是南方人喜欢的蔬菜,当地人没种过这些玩意儿,瞧着都稀奇。春日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给力,葱笼的植株每天都在蹿高。钱珉说,这地方土壤肥沃,蔬菜肯定比南方长得好。邢大牙没事也来菜畦瞅一眼,问姓周的副校长,你们南方这些菜能好吃么? 姓周的撇撇嘴,瞧你说的,上海人哪能没有青菜,小青菜炒豆腐皮咪道顶好了。
可是一转眼,像中了魔法似的,蔬菜开始疯长,叶片很快转向深绿,菜畦变成了一片森林。青菜叶子足有锅盖大小,菠菜成了肥大的龟背竹,芹菜长得足有一人多高,像是沙漠里的仙人柱。钱珉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他也感到奇怪。也许是这儿的阳光和养分过于充足?可是当地人种的大白菜、卷心菜并不显得格外肥大,茄子、辣椒也跟南方长的差不多。邢大牙嘲笑说,你们这块菜地够一个分场吃上一个冬天。
老邢嘎嘎的嗤笑,时不时在他耳畔萦绕。天呐,他突然想起——他总是事后才想起某些关键问题——菜籽未作春化处理!以前他读过良种繁育方面的书,上面是说到,从低纬度地区引入冬性作物,需要对种子进行春化处理。否则作物就改变了生长周期,也就是说只长茎叶不结籽粒,就像现在这些蔬菜只顾一味疯长。记得书上交代,春化处理要在0—5℃的温度环境中进行。他们良种站从未由南方引种,实际上他没有这方面的操作经验,所以也根本没有这种意识。他解释了半天,钱珉总算听懂了,却怪他为什么不早说。
他们的菜地成了一个笑柄,邢大牙总拿这说事儿,说南方人如何不靠谱。

∣96∣时间停止了。老人家死的时候他还在干校,小河对面,八分场的高音喇叭传来已是耳熟能详的哀乐。下午四点的重要广播让整个国家都停摆了。播音员沉痛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
主席走了。邢大牙泣不成声,说什么也不相信主席走了。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吩咐副校长小周马上把人召集到会议室。教员和学员密密匝匝挤在一处,聆听收音机里播送的讣告,除了哭声,房间里没有人说话。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父亲死的时候他也没哭。他注意到,钱珉绷着脸,也没有哭。在这个凝重的时刻,他们已经没有眼泪了。
晚上,钱珉提醒他,这段时间千万要注意,别惹出什么事儿。钱珉平日嘴角上总是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这时变得格外严肃。非常巧合的是,这天恰逢中秋,食堂午餐难得弄了几个好菜,大家都打回宿舍,中午吃了一顿,还留下许多准备晚上聚到一起喝酒。可是现在谁也不敢提喝酒的事儿。他看着屋里那一桌子菜,问钱珉吃不吃。钱珉毫无表情地说,饭不能不吃,酒也可以喝一点。两人端起杯子,相顾无言。
清朗的圆月高悬中天,一泻千里的银光带走了醉意和乡愁。
两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沉浸在哀乐的气氛中,身边是一个个雕塑般的面孔,像一块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第三天中午,还没吃饭,邢大牙把他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原来是有人告发他和钱珉那天晚上喝酒的事儿,还说他俩从第一天起就没流过眼泪。你说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让人上纲上线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事儿。幸好就这功夫来了一个电话,把他给解救了。电话是大卫打来的。邢大牙撂下电话通知他,卫书记叫你马上去场部,有重要任务。电话里没说是什么事儿。
八分场派了一辆胶轮把他送到场部。韩书记和大卫当面向他交代任务:马上去前旺镇邮电所,给中央治丧委员会拍发唁电。听着有些糊涂,拍电报找谁去不行,非得大老远把他叫来?大卫说,时间来不及了,没有准备唁电稿,你到了邮电所直接往电报纸上写。他心里有个疑窦,怎么叫来不及了?为什么这会儿才想起发唁电?韩书记说吉普车就在门外等着,那情形好像不允许他问这问那。他只问具体有什么要求。两位书记的意思是,篇幅大约一千字,要写出情感,写出悲痛,写出力量——化悲痛为力量,不能没有文采。他们让司机小耿带上公章和拍电报的钱。大卫最后叮嘱一句,抬头除了治丧委员会,别忘了写上江青同志。
场部到镇上不算远,吉普车开过去大约半小时。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这唁电怎么写。
他没想到自己会肩负如此重要的任务,而且组织上竟如此信任自己。这是他文字生涯中最费劲的一篇文稿。邮电所柜台外没有桌椅,只能趴在柜台上写。写完厚厚一沓电报纸,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几乎虚脱了。他没能凑够一千字。营业员一直在边上催促,说马上要下班了。唁电总共花了二十八元多,那时电报三分钱一个字。摇摇晃晃走出邮电所,铅灰色的天空整个儿堵在门口,时间不知是停止了,还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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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97∣有一年割麦子的时候,出了点事,镰刀把自己脚给砍了。使劲过猛,动作幅度过大,镰刀尖刃刺破胶鞋斩到了脚趾。他扔下镰刀,一屁股坐到地上,解开鞋带,鞋子里全是血,大脚趾掀起一块皮肉。唐司令过来,撮起一把干土糊到伤口上。后来他知道,在农村这就是最常用的急救措施。收工回去到卫生室包扎,老虞婆子给他清洗了伤口,敷了红汞,正往脚趾上缠纱布这功夫,外边吵吵嚷嚷的人声带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阵风似的刮来。马号的宝玉背着一个女人撞开门帘,后面跟入一大帮人。女人腿上在流血,半条裤腿都湿透了。这女人是猪号的秦嫂。小骆驼结结巴巴嚷着,秦嫂让猪给咬了!蹦子帮着宝玉把人扶到诊床上,虞喜娟抄起医用剪就要剪裤腿,秦嫂嗷的叫唤起来,别给铰了,这的确良裤子还是新的。可是沾满血水的裤腿撸不上去,老虞婆子只得解开裤扣,给她脱裤子,一边招呼助手小环把人都轰出去。他脚趾纱布没缠上,踮着脚就跑出来。外面,一堆人围着宝玉,这小子磕磕巴巴地说着秦嫂怎么被猪咬了。蹦子纠正说,那不是猪,是公猪!小骆驼说,别打岔,公猪不也是猪么?蹦子说,那可不一样,秦嫂在猪号干活多少年了也没让猪给咬过。蹦子说自己当时正在卸车,听得那边闷雷似的嗥叫,突然就看见那头公猪从圈栏里拱了出来,冲着秦嫂扑上去……他明白,蹦子说得没错,那配种的公猪还真不是一般的猪,五六百斤的庞然大物,像头牛似的。蹦子说那发情的公猪谁也挡不住……还想说什么,这时老虞婆子出来喊他套车去,说要往场部送。一伙人又围过去,询问秦嫂伤势如何。虞喜娟说幸好没伤到动脉,但伤口很深,她只能做些简单处理,必须送场部作进一步诊治。小骆驼又说到那头公猪,说怎么会这样,眼下又不是公猪发情的季节。宝玉说倒也怪了,猪圈栅栏按说很结实,一根根木头橛子都比车辕子还粗,怎么说撞开就能撞开呢?说话这当儿马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秦嫂抬到车上。车正要走,保卫科阎科长闻讯赶到。先别走,怎么个情况?这老阎眼里什么都是案子,三头六面都要盘查过来。虞喜娟急了,跳上马车,叫蹦子赶快走。他和宝玉、小骆驼被带到保卫科,做了笔录。他说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他是到卫生室处理伤口的。宝玉和小骆驼故意闪烁其词,把事情说得疑云重重,而且作为目击证人,两人的说法又不大一样。宝玉揪着衬衣和裤子看来看去,背上屁股上满是秦嫂留下的血迹。小骆驼说,瞧瞧,这可是血的教训!老阎心里好像对上茬了。这就对了,这里边肯定有文章。你们先回去,这些情况不要跟别人说。这天晚上,阎科长带人把猪号马号翻了个底朝天,在马槽里找到一条男人裤衩。奇怪的是逃失的公猪一直没找到。这事情成了形势教育的典型案例,一开会老阎就敲打大伙儿,人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事,我们的同志还毫无觉察。也不想想,那公猪怎么莫名其妙就发情了,毛主席说这世上万物不会无缘无故的发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98∣你不会不记得机关小楼后边的果园……开着白花的沙果树在风中飒飒作响,初夏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气息,好像是发酵的芬芳。可是你一直纳闷,大卫为什么偏把你叫来,你并不是那种能够影响大局的人物,其实应该直接跟老枪去谈。那几天正是最紧张的日子。黄主任把加工厂基干民兵排调来警戒机关小楼,清一色的农场子弟兵,喊出“保卫场部”的口号。灯火通明的小楼里外都是岗哨。大卫看上去还很镇定,甚至谈笑风生,跟你大谈历史,说到明代的土木之变,说到正德皇帝死后的空位期……你好像突然明白了,走仕途的都喜欢侃历史,像你这样耍笔杆子的才读马列。魏书记调走了,新的一把手还未任命,这就是大卫说的“空位期”。大卫这小子脑子还算清楚,让他临时主持工作,不等于就上了大位。他是把自己比作临时总揽朝政的于谦、杨廷和,大有受命于危难之悲慨。
四分场这回闹大了,别的分场也在蠢蠢欲动。大卫终于按捺不住,在你面前大骂劳资科那帮“二逼”,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抠文件条例。那上海女知青的猝死,就像引爆了火药桶。你不会不记得,那女孩叫王丹丹,娇滴滴的一朵花,却是很能吃苦。
果园小径旁有一个看园人的窝棚,挂果的季节有人在那儿住,大卫说现在里边没人。树窝子里还藏着几瓶啤酒,大卫用牙咬开瓶盖,你俩就这样喝上了。窝棚里收拾得挺干净,看来他是常来。他找你来是想摸摸老枪的底牌,显然怕老枪带人杀入场部。如果连知青都弹压不住,他这个知青干部就算干到头了。在大卫和老枪之间,你会站在哪一边?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试着按老枪的思路跟大卫谈判,大卫说,王丹丹的抚恤(认定为因公死亡)完全没有问题,这一点他可以做主。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谈判?大卫嗫嚅着,好像不知怎么回答。你已经猜到,他是不敢让老枪来场部。老枪一来,大批后援人马必然涌入场部,他这时候抛头露面,不啻把自己摆到知青对立面。可是,他也不敢去四分场。如果带人去,搞不好场面难以控制,而孤身前往又怕被扣为人质。
坐在这暗昧的小窝棚里,你突然想到靠近筒子岭那个山边窝棚。前一年上山砍条子,马车走错道,在那儿歇过脚。是你给大卫出了“窝棚会谈”的主意。你知道老枪愿意谈判,因为事情总要有一个收场。可是你脑子没有大卫转得快,大卫觉得这主意妙极了,不但解除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而且妙就妙在……后来的事情证明,窝棚会谈的真正赢家是大卫,要不怎么会有那种传说,老枪受了招安?
你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有人是说你“见事迟”,难道真是不如大卫脑子转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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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99∣那一阵连着一个多月没放假了,大家都在猜想,铲完这遍地能不能歇个一天两天。小褂子问过邢大牙,老邢说那可没准。农场没有固定节假日,除了过年,平日放不放假根据农时来安排。其实还有一个决定因素,就是政治形势。有时风声紧了,不管是上边闹出了动静,还是中苏边境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就不能歇下来。克格勃很有把握地说,这回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假。那时化学查理还在二连,见小赤佬这副老嘎嘎样儿,偏是不信。怎么会呢,已经绷了这么长时间了。于是两人就打赌。宿舍里打赌,赌注就是一斤光头饼干。结果直到挂锄也没让人歇过一天。时间长了,克格勃忘了打赌这事儿,等到他想起讨要一斤光头饼干的赌债,化学查理已经调到场部学校了。
小褂子有些好奇,克格勃的判断是否有什么依据。克格勃说,你忘了,那一阵子苏联人在黑瞎子岛边境挑衅,还往哈巴罗夫斯克增兵两个坦克师……小褂子还是不解,边境地区离咱们这儿有千里之遥,扯得着这根神经么?再说我们是下地干活,又没搞民兵训练。克格勃摇摇头,你这脑子太简单。
有一年从上海探亲回来,克格勃开始学英语。他从家里带来几本英语教材,有《英语九百句》、《基础英语》、《灵格风英语教程》等等。那时候中美关系开始解冻,尼克松已经来过中国,上海人都在迫不及待地打探外边的消息。克格勃家里有海外关系,美国的大姨妈来信叮嘱他一定要学好英语。那时候,知青里边学英语的人不多,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这玩意儿以后有用。小褂子说,学了英语就能跳出农场?我看你是做梦!几年以后,“四人帮”垮台了,恢复高考第一年,克格勃也想试试运气,结果第一轮初试就被淘汰。他是新二届初中生,文化底子跟老三届没法比。虽说那会儿英语已学到灵格风中级教程,可那年高考不考英语,仅有的这点优势用不上。小褂子说,你看,你这不是白忙乎了,我早就说过……。克格勃朝他叹口气,你这脑子太简单。
克格勃说他明年还考,小褂子说他明年肯定还考不上。于是两人就打赌,这回赌的不是一斤光头饼干。克格勃说,我要是考上了,你就发誓在农场扎根,永远待下去。那你考不上呢?考不上,我就在这儿扎根呀!两人都发了毒誓。克格勃开始猛攻数理化。
这年冬天,回家探亲时,克格勃跟小褂子是一起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到镇上的班车差点在雪地里抛锚。他们好不容易挤上去哈尔滨的火车,又千辛万苦辗转到了上海,那是两天一夜的旅程。下了火车,克格勃没出站就直接把小褂子送上去杭州的火车。
过完年,小褂子如期返回农场,克格勃却没有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此人。问那些上海男生,竟没人知道他的情况。

∣100∣苞米棵里,白云苍狗。人生万事,无奇不有。
立秋后的“拿大草”是最轻松的农活,封垄后留下的杂草不会太多。这最后一遍除草是为来年考虑,免得草籽撒进地里。其实“拿大草”主要是大豆谷子地里的活儿,像苞米这种高杆作物按说不用费这事儿,杂草不见光就不碍事。可现在学大寨,就怕没地方使劲,上边管事的就怕大伙儿闲着。
别人拿两条垄,小褂子一人拿四条垄。邢大牙问,你这是干啥,显你能耐?小褂子说,学了《反杜林论》,俺浑身都是劲儿,就想着为革命多做贡献……哎,我那入党申请书你们可得抓紧研究!邢大牙喜欢年轻人有上进心,可有时觉着这人有点二货。
小褂子觉得这活儿不但不累,还有些耍天耍地的快活。蒿子、灰菜和稗草只消掐去上边的穗头就行,麻烦的是苍耳,那玩意儿枝枝叉叉,又长得矮趴趴的,得弯下腰去连根拔起。他戴着劳保手套,干活利索,手上还不起泡。一人拿四条垄,要在三条垄沟里蹿来蹿去,这样扒着苞米棵来回穿梭,不能不转晕了。转着转着,转到别人的垄沟里,方向还转回去了。不知怎么搞的,脚下有些踉跄,还有些飘忽。瞥见对面过来的柳芽儿,刚弯腰拔起一棵苍耳,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倒在垄沟里了。
柳芽儿是分场卫生员,自从虞大夫当了干部,卫生室剩下她独当一面,平时她不用下地,可现在科室人员也有深入一线的天数指标,这几天就跟着二连来干活。见一大男人倒在地里,她有些慌乱。她不像虞大夫那么老练沉稳,慌乱中居然掐不到他的脉搏,这就更加乱了方寸。她想到应该做人工呼吸,解开他上衣扣子。这时她认出这是小褂子,她很讨厌此人,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患者,当然应该得到救治。她听舅妈说,南方人没一个好东西。舅妈说话也过于绝对,在她眼里虞大夫就是好人。她觉出他在喘气,闻到了他嘴里那股烟味……
九月的田野里还能闻到夏天那种湿润的气息,野蜂和蝇子在头顶上飞来飞去。
后来,小褂子跟胜利和克格勃是这样说的,醒来那功夫不知怎么回事,两个人嘴唇贴在了一起。他睁开眼,她一下缩回去了。再来一下啊,他又闭上眼睛。他以为她会骂他臭流氓,没想到又贴上来了。她叫他别动,也别吱声。
其实,小褂子也一向讨厌这柳芽儿,在她这儿他从来没弄到过病假条。她不像虞大夫那么好说话,说到这女孩,小褂子总说是假正经。对了,柳芽儿还是周会计的外甥女。那年冬天刨粪把周会计家茅楼弄塌了,在那家人眼里他就是坏人。
谁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男女之间的事儿不一定需要什么理由。
柳芽儿问他怎么会晕倒,他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脑袋犯晕。她问了一些别的情况,认为是中医说的“风火上扰”。她没法解释什么是“风火”,他却连声说,俺懂,俺懂。以前他们从未这样说过话。其实小褂子比什么时候都紧张,手里还死攥着那棵苍耳。柳芽儿掰开他的手,忽然想起《本草》说苍耳子有“祛风补益”之效,将那枝叶上籽粒一颗颗摘到手心里。她说你别小瞧了这野草,这玩意儿倒是治晕眩的特效草药。是么?小褂子这时才摘下手套,拿过一粒苍耳子塞进嘴里。柳芽儿小声儿喊,有刺啊!他说没事儿,那刺毛还没长硬。说着又往嘴里塞一颗。然后又是一颗……
瞅着小褂子嘴里不停地嚼着苍耳子,瞅着他牙齿上沾满青绿色汁水,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可是这位赤脚医生忘了(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苍耳子有毒性。这天收工时,小褂子又晕倒在地,而且四肢抽搐,瞳孔放大。这可把柳芽儿吓坏了,赶紧往场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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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农场章文 于 2015-11-11 09:12 编辑
园林 发表于 2015-11-3 13:16
文革那年月,能有这么多的书看,真是太神奇了!


有些书是南方知青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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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 发表于 2015-11-13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1 08:16
∣91∣冯不二看了小褂子与小刺猬的故事,想起一个与小动物有关的事儿,在微信上写来这样一段话:
我们那里 ...

     记得我刚到建三江创业农场建点时,我们也在树林里捡了一只小熊,我们以为是小狗。养了没几天,就听说有熊出来伤害人和牲畜。连长就让我们把小“狗”放回树林里去。不然也会出事的。
    我们下乡回家探亲,农场的老职工也是那样让知青给捎这捎那的。那是农场物资匮乏,知青们连咸菜都是从城里邮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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