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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海:《三分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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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农场章文 于 2015-11-17 07:52 编辑

平如海:杭州人,195112月出生,19694月从杭九中到香兰农场三分场水田二连,后勤连,食堂管理员。197810月病退回杭,市蔬菜公司食堂,秘书科,其间获长征学校中专和杭商院大专证书,市干调副食品公司副经理
                                    
    四十六年前,一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离开江南都市,走出学校课堂,告别父母亲朋,来到黑龙江天寒地冻荒漠广阔的香兰农场,巨大的生存环境反差,艰苦环境下的劳作磨炼,给年轻的生命涂写了终生难忘的印痕。
    感谢如海兄以流畅文笔、清晰脉络把三分场的故事讲述出来、带我们重温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那一个个鲜灵活现的知青,处于迷茫、困顿、无助之中的挣扎、奋起、成熟,无一不是我们过去的真实写照。
    读着这些令人感慨的故事,深思着这段历史背后的启示。知青作为一种政治社会运动,它的出现是十分残酷的。把一大批充满活力充满理想的年轻人,置于没有未来的绝望处境中,以革命的名义将反现代化的观念灌输给他们,强制他们必须接受必须顺从。这种对每个人鲜活生命的身心摧残,在当今人类文明史上是极为反动的。然而当年的我们却对此麻木不仁,逆来顺受,可谓愚民确有成效。
    好在解放思想,改革开放,我们这些知青有机会重返城市,重新汇入工业化、现代化的时代洪流,重新燃起了我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可是,由于十年青春荒废,致使我们手无寸铁、缺乏文明生存技能,许多工作岗位我们已望尘莫及,只能从事那些没有技术知识含量的粗活,绝大多数返城知青的谋生之路走得十分艰难。尽管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很珍惜,都很努力,因为我们有过苦难的承受力,我们知道今天来之不易。
    回首历史,决不是为了重复昨天的故事,而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人是世间最宝贵的财富,人类以改造自然和社会的实践活动书写了文明进步的历史。如果一个国家把创造历史的人变成了盲从被动的奴隶,这个国家就将被排斥在人类文明大潮之外。我们这一代的经历,决不能在我们下一代身上重演!
                                        张静蓉2015-4-6 编辑

                                                                            前言
    我写三分场的故事是为了篇幅短些,让荒友们读起来不至于太枯燥。愿望虽好,只是吃煞了没有文化的苦,回杭后虽读了个长征中专和杭商院大专,毕竟是“迟来的和尚抱佛脚”,要把一个个故事浓缩也费了不少的功夫,经常是“字到用时方恨少”几度想放弃了,再想想辛苦弄出个毛廿来万字弃之可惜,承蒙热心的祁军印刷成册后,张老师读了这些故事后认为还可,我便请教授写上个序使之像本书的模样。
    我们到了香兰农场,成了知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分场前后有知青:哈尔滨的一百来人、杭州的一百五十人、上海的毛两百人、还有少量北京和天津及鹤岗的,大家在这地方相识相知,说起来也是一种缘分。城市的青年大批迁徙到农村,在“前苏联”时期有人经历过,中国史上前无古人,估计今后是无来者了,但这种千载难逢的事硬是落在了你我的身上。
    我写的故事是在荒友们的鼓励下才完成的,如李彪、冯增产、方正道、赵立、祁军、骆景松、高贤宏、李又法、陈荣根,陶志超、章祖浩、陈煜兰、邢慈娟和朱小燕等都提供了帮助,还原了我们在黑龙江的那段生活,在此向各位表示敬意!因为其他的人或多或少地会出现在我的故事中,在这里我就着重介绍一下《序》的作者张静蓉,她的爸是南下干部妈是教师,张承继了爹的豪放娘的智慧。她是杭州开原初中六九届的,十六岁下乡去了香兰农场六分场,其实她们中的一些人是可以留城的。当时凭着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可改变一群人的命运,"老三届""一片红"等等,张后来同祁军结婚成了三分场的媳妇。1972年进入哈尔滨师范学院政教系学习,毕业后在黑龙江农垦总局干部学校任教;1978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辨证唯物主义专业,19823月获哲学硕士学位;1984年为了解决夫妇分居,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马列教研部调至杭州,在浙江省委党校任教;1995年考入浙江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毕业后获哲学博士学位;教授。
    我写的东西毕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说也不是什么“主旋律”和“正能量”,因为没有了“高、大、全”所以难免有些差错的,务必请荒友们指正,不能因为我让你再遭一茬罪。我写这些真实的事情,就如张老师说的:"回首历史,决不是为了重复昨天的故事,而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人是世间最宝贵的财富,人类以改造自然和社会的实践活动书写了文明进步的历史。"最后希望我写的故事不要让你不快,这才是我的真实愿望,我们这一辈子不易!
                                                   平如海2015-9-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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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分场的故事(一)到黑龙江去(上)
    今天是二零零九年的四月十四日,春天里的太阳光格外早地把杭州城里城外照得雪亮了,老是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微风轻轻吹拂着嫩绿的树叶儿,隐约地从窗门外头传来一丝丝的清香;鸟儿们也到处追逐着,叽叽喳喳的叫声此起彼落着。此情此景:同四十年前的今天是何等地相似!
    那是个动乱时期,一场大的“革命”正轰轰烈烈着,连清泰门外的十字路口,大人伢儿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聚成个大大的圆圈儿,在听从上头北京传来的各种惊人骇异的消息,大家一下子神经都吊起来了,都在关心着这个国家的"大事"了。这天空么还是蓝的白云依然飘荡着,可大事体落在了小地方,虽然这个生活还是不变的,每天从霉豆腐吃泡饭开始到咸菜过夜饭结束,但人们却开始不和了。这一向来蛮蛮安耽小心翼翼的城外人,立马就分成了好几个派别,有狂热的戴着个红袖章开始抄家劫舍造反了,我家对过的那个叫“盐花儿”的,爹是邮政局里南下的大头儿,他就弄了套绿的军衣,扎上个亮闪闪的铜扣大皮带,耀武扬威地巡视着周边的人群,像他娘的铜盆大脸眯着个眼睛只见到两条小缝缝。有麻木不仁整天在街上闲逛瞎捣鼓的,还有些失势落魄低头挂牌肃立的。
    有个清泰门修建队里三十多岁的上海人女会计,她衣着合身脸孔光鲜眉目清秀秋波四处传情着,就被一帮平时沾不上身口水暗吞的泥水小工拉扯着,让她胸脯鼓鼓地像个英雄就义的样子站在一堆一米高的红砖头上,要她彻底说说同队长困觉啥格味道的?还让她头颈上挂上双刚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布鞋,被她像手榴弹似的一只只居高临下地朝小工们扔过去,害得泥水师傅们抱头鼠窜。小工们气煞了又重新集结起来,商量好要想剪她刚刚修剪过墨黑的头发时,她是个要拼命的样子双眼儿都是个血红了,剪刀太锈太钝,剪的人手都抖了激烈地拉扯着,脚下的砖头“劈里啪啦”地往下掉,最终么肯定没有成功,害得我们这帮大伢儿还失望了好几天哩!
    后来还听我上海的姑父说,有次他到市里最大的人民银行里想用金子兑些现钱补充家用,大家排队等候着。突然门口来了俩穿绿军服系武装带戴红袖标的北京红卫兵,叫嚣着:"打倒资产阶级!破除一切四旧!" 人群慌乱了都想逃出门去,见俩如日本佬似的已解下了皮带要搜身了,上百个人都抖簌簌不敢冲出个屋去,手里捏紧的金银手饰都在往痰盂罐里扔。这么多人看见两个凶巴巴的红卫兵都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几十年的积蓄就轻易地抛弃了,那看到拿着刺刀枪的日本佬这个恐惧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清泰门粮站对过的,有一幢二楼四底的房子上头有个红五星的,是这城外头的首富人家称做个"周红星"的。他们这颗红星同我们的党和人民政府是没啥关系的,民国手里头周氏“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一个主内一个驻外打拼着,挣下了城门头朝南一里多连爿的房产,以前送政府房子办了个杭州市里的聋哑学校。上海也开有公司和好几个纺织厂的,也给政府捐了些房地产。现在文革之火成燎原之势,他家箱底里金砖黄鱼头都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了。这个房子想送出去都难了,找了好几个管事的衙门,也没个人敢来接收的。周家的永刚(后来去了大兴安岭)永伟永建等一批孙子们都缩在院子里,在爹的指挥下把该烧的东西都变成了灰,只见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这个“革命”的情况发展似乎有点儿失控了,到后来也叫做个与时俱进了。清泰门外十字路口的拐角头,有个小集体的黎明汽车修配厂,里头一咕脑儿也就三十来个人,成立了一个"捍卫毛泽东思想纵深发展战斗队"简称叫"纵队",还有一个叫做"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战斗队"简称么就叫个"炮队",这个"纵队" 和"炮队" 经常打闹得不可开交,这个小厂子是个小规模拼凑起来做做修理的,里头还停了部待修的却永远也修不好的破旧汽车,这个空间么也就太小了。两队人马男男女女的,都拖着个粗细长短不一的铁棍,到了大门口来个决斗,一番厮杀都敲破了个头。血!血红的滴在马路上像个临时的屠宰场。伤员们的脑子还没敲坏掉,还算留了点儿聪明因素的,晓得个血流光要死人的,都跑到对过的望江卫生院里简单地包扎一下,先把血止牢再说,还说出纳会统一付钞票的,这是享受个"公"伤待遇的,包好个头再去投入个战斗!我看是有点儿勇敢的。
    到了后来两队人马头上都用白纱布打上箍儿了,就像厂里头死了领导,都在披麻戴孝地做这个孝子哩!厂子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工人是个元老级别的,做了个中间派,两头都要拉拢他的,人太少了拉一个是一个的。他立在个汽车站(杭州-上海,下午一点有部破汽车经九堡、乔司、硖石)边上看着个热闹,还笑嘻嘻地和围观者说:"你们大家看嗬!一个么叫纵队还有个是炮队,弄打好来(最终)都是个纵炮(怂泡)队,还想夺厂里的权呢?" 这是个初次武斗估计还没有个经验,后来都弄了个藤帽儿戴戴,铁棍儿也统一了长短粗细,还刷上了红漆,可能是在向国际上的标准化迈进了?               
    这以后每次有了武斗的迹象,两边的头儿眼珠子乜了,厂子里头的人都戴好了藤帽儿了,鞋带儿都系紧了。表哥王尔康就让他小阿弟阿五头来叫我们,到卫生院的楼上那一溜四间房,他的房间里头泡杯白开水观上了战,有点儿像在大戏院的头等包厢里头看个武打戏,下面马路上的人敲来打去蛮蛮清爽的。一个矮子的脚股拐儿(脚踝)被长条儿(高个子)扫上了一铁棍朝天倒了地,还在往他肋旁骨(排骨)上狠命地"嘭、嘭"地敲,木佬佬地响。我们看得心里头有点儿吓佬佬的,这毕竟是个要见红染血的肉搏真打,嘴巴里头还骂着叫着斗着个狠,“嚎嚎”地追打着满脸的凶相,真当有点儿血腥气的。我在想当年日本佬儿打进来的辰光,如果都什格套(这样)反抗的话,抗战是肯定用不了八年的。
    表哥他们王家在清泰门外也是个大户,以前叫做"王永兴"的,卫生院的房子也是他家租掉的。看见个满街的武斗,他奶奶是吓得个要死,赶紧地叫人把已公私合营的杂货铺上紧了个门板,说是这个世道恐怕要变。老底子老太太一人开爿店,现在来了四、五个人,分早班中班值夜班忙的不亦乐乎。他妈平时治个小儿手骨拉出脱个臼啥的,开了个小小的疹所,也来了个关门大吉!反正这打呵砸啊把清泰门外头弄得是个一团糟,根本没了个正常的秩序。就是个好了我们这帮大伢儿们,每天都像条小狗儿跑进跑出蛮蛮忙的,在家门口就好看个大的热闹,也省了我们的木拖爿了。   
    我哩,当时好像就是这个排在居中的,但这个中也是有点儿被迫的噢,甲格(怎么)说好哩?杭九中我们班里也成立啥"文革组"了,我也是被同学选进了,算是夺取了班里的最低政权,以前是总读不进这个书,说这个客观原因是视力差看不清黑板高头的字,这个成绩不好就当不了班里的头头脑脑,现在不让读书总算是机会来了,不禁有点儿开心起来,还有点儿想入非非。想不到没有几天功夫,驻班里的工宣队师傅,这个绍兴佬就隆重地划掉了我的名字,说经多次调查后,我这个爹不是纯粹的工人阶级,是有啥历史问题的?
    于是好了个同班的小狗儿,就是个卢王金算是补了我的缺了,他家在自来水厂的墙头旁边搭了个茅草蓬儿,这成份就是个明摆着的。我这就算是划出了这个“革命”的队伍,被迫着去逍遥自得了。要不做事体就搞搞(玩玩)儿谁不会?七、八月里大太阳下同一帮伢儿走到九溪十八涧里,在溪沟里自娱自乐玩这个小型的泼水节,反正如烤箱般的天气一会儿就燥透了。十七、八里路走落来,回来的路上木拖爿儿坏了,赤脚走在柏油马路上,要沾粘上了这个臭柏油是烫得个要死。怪这天是真当要热煞个人的,经过了城河就到洋桥上头去高台跳水,笔直地跳落去叫做是"插蜡烛",这水太深了到了底里有点儿冰冷的,一热一冷还好是脚没有抽筋,看来我们这个肚皮里虽没啥东西吃落去,精精瘦的看起来这个身体素质还是有点儿好的,不然的话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赤膊穿条湿的牛头裤儿,到家去屋里拿条燥裤和毛巾,再到清泰门蔬菜批发部后头的弯河里游水洗澡,这个人是弄得个非洲黑人一个样,就剩点眼白和牙白了。           
晚上的时光咋打发哩?同表弟王季康即"龙龙"和王幼康"阿五",叫上个陈正根"木根"和许正跃"毛拉子",从凯旋路小菜场里弄出部三轮车,他们脚踏车蛮会踏说这个三个轮子的不会的?由我驾上车奔西湖而去,我从小像爹的视力不佳,读书坐头排都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还没个眼镜儿戴戴。当初坐我的三轮车,就相当于现在老酒吃饱了的酒驾,好好危险哦!我是有苦说不出,在暗沉沉的路灯下凭着感觉踏这个车,觉着杭州没几盏路灯的,好像武林广场"红太阳"和城站广场号称有两个"小太阳"照得雪雪亮的。其他的马路都黑黝黝的,大伢儿们都要寻求个刺激,都说要翻个"六吊桥"才有劲道,我是越发地叫苦不迭,为了降低这个危险系数就说:"我来推车,换个人驾车好不好?"他们就是个信任我,你说有啥法子!我踏着三轮来到没个路灯黑漆漆的苏堤,众人推车到桥上像活狲样快速跳上车,我把着龙头就往黑咕隆咚的桥下冲落去,有点儿生死由命的感觉。这六顶桥踏下来浑身都稀湿了,实在是有点儿后怕的。还没回到家呢!菜场里就了来人"告消白"(告状)了 ,我娘是城里茅廊巷菜场的,晓得这个生产工具的重要性,我是一顿鞭三饭(毒打)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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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分场的故事(一)到黑龙江去(中)
    到了个一九六九那年我十八岁了,父母还是一个蔬菜批发部里管个仓库整理个麻袋,一个菜场里头卖个菜从来都没有变化过,这起早摸黑的生活,薪水么还是蛮蛮低的,就同格毛(现在)扫马路搞卫生的农民工差多的。那个辰光格个商业的工资标准定得顶顶(最)低了,说是不产生这个经济价值的!我哥在群力化工厂里当个学徒工,几乎没有钞票的,他厂里头我去过的,这个气息是难闻得个要死,把一些有毛病的人都集中在那个气都要并(憋)牢的地方,只有加重他们的病情的。好像厂子里的人还去过民政局里头造过反的,也没啥用场!三个弟妹们读书尚幼,屋里人均生活费只有十块,几乎每个月都入不敷出的,夜里头全家人只好围坐在破八仙桌旁剥毛豆儿,望着如山矗立的毛豆,边打瞌睡边机械地剥着,每斤的加工费只有两分钞票,每夜要加工个四五十斤。人人都挣着自个的生活费,每天蚊虫叮咬着,说起来真当有点儿木(笨)的,现在想想还是去卖血格(合)算的。
   “自然灾害”的年份说得难听点,吃顿饱饭要等到过年过节的,屋里极极薄的板壁房,隔壁头就是个豆腐作坊,夜里头电磨就在你耳朵旁边轰隆隆地响,酸臭味在你的鼻孔旁边弥漫着。有时老鼠咬破了麻袋,有黄豆儿从板壁缝隙漏过来,我爹还蛮蛮老实地拿只脸盆盛起来,一颗不少地还给豆腐店。本来么炒点儿吃吃,也能解决一时肚皮空空的问题,你这个成份又没得好的,你说做这种事体木不木的?
    还有一毛(次)六月里,我在商教新村的大河港(池塘)里,看见鱼缺氧都浮头了,赶紧地捡了根树枝棒儿,一下子打翻了条包头鱼有个两斤多,脱下破汗衫包了偷偷交(地)拿回家,弟妹们开心的一塌糊涂总算是好开个荤了,我妹还向隔壁的朱奶奶讨来几根葱。哪知我洗好鱼刚刚要煎个鱼放点酱油来红烧的,老头子回来了弟奔走相告,我还想听个表扬的,一举解决了这个中饭的荤菜问题。那里晓得我爹格个钝头,你们说说看傻不傻?叫我提个破篮儿(竹篮)装上鱼,要惯(扔)到水塘里去。我不肯!他就推了我走,我不肯走!老头儿就是个拳头敲我的背脊,好像在敲铜鼓的,一直到河港边惯掉鱼这鼓声才嘎然而止了。屋里头没啥吃的东西,我自谋个出路弄光(条)鱼还吃不上,你说气不气人?我这个屋(家)里头环境介(这么)恶劣、生活如此窘迫都是可以忍受的,最最要命的是这个“成份”还不大好的,父稀里糊涂参加过啥个三青团,本来是想瞒瞒看的,哪里瞒得过这个地方上的政府。雪上加霜的是还有个“海外关系”,我小伯(叔叔)南京陆军大学毕业的,一九四九年没命地逃到台湾去了,是个国军里头两杠一星的少校,六九年正在台湾的“国防部”里任啥格职务?我们是绝对不晓得的,但上头全部清清爽爽的。格个小伯全部的来信,都在望江派出所办公桌上一封封地摆着哩!所以说起来这个问题木佬佬(非常)地严重的。那时我家好比“船破又遇顶风浪,屋漏偏逢连阴雨”的,使人感觉活的有点透不过气来。
    由于以上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对父母是有一股怨气的,极想脱离这个苦海。听说到黑龙江农场里头可以拿个薪水,什格套(这样)还可减轻些屋里头的负担,于是立即报了名,马上就被绍兴佬口头批准了。后来工宣队又说不来是(不行)了,好像有点怕我逃出去的意思,细节问题还要逐个研究的。这些杭州春光绸厂里的印染师傅们,文化底子大概比我还要薄一点儿,在学校的黑龙江地图上,量了好几天也弄不灵清,后头问了他们不要看的臭老九们,才知晓得从香兰到个珍宝岛,还有八百多里的路哩!他们还天天讨论来研究去,还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地争论个不休,他们后来想想要逃的话,弄部汽车坷坷(抓抓)回来蛮便当的。 最后总算是恩准了,当时我真的是谢天谢地终于可以离家出走了。现在想想有点儿弄不灵清?又不是保送上个大学,也不是留城进个工厂,要支个边下个乡还要费介多的力气,可想而知我那个时光的晦气有多少的大?
    我在外头是不大敢响的,在屋里头就有点犟头倔脑了,老是觉得爹娘没有本事成份还弄得介介差,好像欠我太多同他们几乎没有话语好说。特别是我妈,连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我娘一九五七年就评为了市里头的先进工作者,人家早上五点钟才上班,她墨赤铁黑三点钟就去了,回到屋里头就是上床困觉。我妈娘家“成份”蛮蛮好的,娘舅们都当着兵和干部,想要跟娘的这个“成份”是不可能的。“成份”这玩意可不像父母是两个民族的人,子女可以随便跟一个的。"成份"格个东西是你出生时落地时的一声叫,按照那个时光最最时髦的说法是,已经打上了格个阶级的烙印,就像肉联厂里头杀白的猪盖上了这个蓝的印印,要想擦掉是很难很难了,所以你做人下人已是这个社会的必须了。爹娘怕我吃不了这个苦,不想让我去黑龙江,要我到萧山去插个队。当时的杭九中,有萧山梅西(现称党湾)和党山公社的下乡名额,就算是想回趟家也可近些便当点。我把他们的话当作耳边风,一心想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想回这个破家。说得难听些当时死活根本无所谓,年纪不大却有了些厌世的感觉,所以这次出远门也拒绝了家里人的送行。        

    四月十四日的大清早,怕困过头老早就爬起了(现在想想有点儿好笑,下乡还怕没得去呢?)。离开杭州的时光到了,我只约上王尔康即"老虎"表哥送,我走出了家门连个头都没有回一下。我们沿着清泰门的黄沙石子路往凯旋路走去,路上偶尔有汽车开过,这个灰尘把人全部都罩牢了,路边绿油油的蔬菜也落满了灰尘,菜地旁边都是农民的茅草房,那时光的菜农比我们好像还要苦些,最慌这火烧了,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贼偷一半,火烧全完!”   
    来到了庆春门外的杭九中,校园内已十分喧哗:首先传入耳朵的是工宣队员很响的绍兴话,进驻杭九中的是杭州春光绸厂的“工宣队”,当时就是这种声音夺取了校园内的话语权。记得工宣队进校第一次开全校的师生大会,就给杭九中的全体师生来了个下马威,工宣队长用字正腔圆的绍兴话说:“现在俄(我)宣布!驻杭九中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第一号通告:查初三六班学生范劳凯(音)思想一贯反动,现报上级教育局革命委员会批准,从十月六日晚上六点钟起隔离审查!”这一气呵成听得心惊肉跳的通告,特别是这吐字清晰的绍兴话,至今印象深刻挥之不去;其次是老师们小声招呼同学的声音,我班的尉玉梅老师把我们五个人叫在一起,最后又一番苦口婆心的嘱咐,无非是要听贫下中农的话,要互相帮助要团结等等;最后是喇叭声肯定少不了,正在广播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震耳欲聋。
    稍作集中在工宣队的带领下,三十九名赴香兰农场的学生,从六六届高三的到六八届初一的,好像还有几个六九届的,这高三的离大学的门仅一步之遥,而六九届的则是刚离开了小学的课桌。年龄从十五至廿五岁,文化层次如此悬殊的一群人鱼贯钻进了两辆很旧很老的方头公交车--如果没有窗户的话!有点像棺材的样子(其实我有点儿不知足,别的学校有些是坐的卡车)。那时工宣队动员学生们下乡,就和后来单位领导劝说职工们买断工龄的人越多越好是如出一辙。我告别了才上了几个月课的还算新颖的校舍,再会了老师和同学们。我虽然只读过几个月的中学却贴上了“老三届”的标签,变成了个“知青”踏上了支边的征程,就像一件劣质商品,有了个稍好的包装推向市场是一样一样的!后来在工宣队的要求下,范劳凯也带着一帮同学们到黑龙江支边去了,有点儿给他“戴罪立功”的意思!那时这“工人阶级”领导着一切,工宣队又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到学校里专门做着清理城市门户的工作,就如现在把垃圾包装好送到农村去是一个道理。
    汽车沿着当时杭州最热闹繁华的庆春路驶去,这马路也就和现在宽些的弄堂差不多。这号称天堂的城市里,路上汽车不多连个自行车也很少,行人穿得黑灰瘦人为主,这说起来出美女的地方,都弄得个面黄肌瘦的。马路两边望过去尽是黑瓦板壁房,就看到老底子留下的一幢青砖洋房,好的房子是极少的。
    驾驶员师傅尽献爱心让汽车环游西湖一周:湖水清清在阳光下荡漾闪着点点迷人的亮光,天空瓦蓝如绵羊般的白云朵朵随风儿飘荡,桃花艳红含着晶亮的露珠儿,柳芽儿翠绿随着微风轻舞着。大家凝望着窗外家乡的绿水青山,车内一时无语半天悄无声息。西湖是老祖宗留给杭州的恩赐,历朝历代的杭州人对它是情有独钟。看看文人墨客们留下的各种留芳百世杭州和西湖的故事,以后只能留在我们的梦中了。离开家里我是有点儿兴奋的,但要与杭州分别好像总有点儿不舍的感觉。
    在这告别杭城的时刻,只能借用“小沈阳”的一句话,现在的人:“眼一闭,不睁!”亲友们也选择其同西湖最后一别。你去看看,现在谁家的老人不幸先走了,这杭州的火葬车也会往西湖边上过一过,让老人与西子湖近距离地告个别。也不知别的城市是否有此俗套呢?当时这开车的师傅估计我们这七千多里地出去,是永远地回不来了?他就趁早地做了这个善事的。这旧的公交车还算长(争)气的,总算是没有抛锚在路边,顺利地来到了闸口火车站。
    看过了清清爽爽的西子湖,这里就显得灰蒙蒙的很破旧,还有个垂头丧气的白塔孤零零地注视着这帮不速之客。这里只有红旗在到处飘扬着,好像杭州城里的红布已在这里集中展示,高音喇叭永远是激昂的"革命"歌声。看过去黑压压的人山人海十分地噪杂,只听到嗡嗡作响的说话声。司机师傅把我们送到深绿色的火车旁,大家依次登上这即将远行的专列。
我三娘舅是闸口机务段的,他当时正春风得意担任着段里的二把手,爬上车来看了我。还带我到杭七中的车厢,介绍他妻妹施鸣琴和妻弟施鸣杭给我认识,以便彼此将来有个照应:两人是长得眉清目秀身材蛮蛮高挑的,他俩还有个姐是杭州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前者后来加入了香兰农场文宣队,是舞蹈队的,找了个襄河农场来的上海知青,回杭后在厂里做了个会计。后者是六分场中小学的体育老师,后来考取了北京体育学院,因这个成份问题,只好到鸡西去读了个师范学校,寻了个哈尔滨知青落户在了东北,再往后担任了哈尔滨市保险公司的副总经理。晓得了她们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我正好夹在了个中间,不过我的辈份立即下降毫无悬念,当时杭州兄弟姐妹结伴支边的不老少,什么出路都没有了,这公费闯关东就变成了一条实实在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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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贝西 发表于 2015-11-17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7:54
三分场的故事(一)到黑龙江去(中)
    到了个一九六九那年我十八岁了,父母还是一个蔬菜批发部里管个仓库 ...

拜读了。回忆下乡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走得十分艰难。但在那段苦难历史中我们坚难承受着,勇敢面对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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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贝西 发表于 2015-11-17 09:00
拜读了。回忆下乡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走得十分艰难。但在那段苦难历史中我们坚难承受着,勇敢面对这是 ...

谢谢老贝西兄的留言,说的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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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国 发表于 2015-11-17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佳作,正向文章里所说的,回首历史绝不是为了重复昨天的故事,而是告诉下一代我们这一辈子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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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兴国 发表于 2015-11-17 09:41
拜读佳作,正向文章里所说的,回首历史绝不是为了重复昨天的故事,而是告诉下一代我们这一辈子不容易。

是的,我曾告诉我儿子,说你爸就说两件事,首先你爸是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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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 发表于 2015-11-17 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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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农场章文 发表于 2015-11-17 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向东 发表于 2015-11-17 09:52
拜读佳作

谢谢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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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狮子 发表于 2015-11-17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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