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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东佳 于 2015-1-16 21:32 编辑
出师未捷身先死
——抚远修路生活纪实之三
69年春珍宝岛战火刚刚燃起，作为确保后勤补给线，由我们兵团战士为主力军的修路大军就急忙奔赴二抚公路，当时，我们到达目的地所看到的仅仅是个残缺的路基，低矮、残缺不说，当时正值开春路面翻浆，路面夸张的遍布深深的车辙，在展示过往车辆来往的有限和通行的艰难，听说军车和坦克对路面的要求很高，我们难以想象短期完工的二级战备路会经得起怎样的检验。
可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士气，从团里出发时给我们鼓足了劲，出发前团里作了极好的战前动员，一路上我们有英雄般的礼遇，有专列送行，下了火车浩浩荡荡的汽车队足以让消息闭塞的沿路农民惊叹不已，称羡的询问极大膨胀了我们反修前线战士的自豪。那年月，豪情可以轻易被鼓动和提升。
几天过后，尽管纵深到几百里人迹罕至的荒原，与世隔绝的落寂并没影响我们士气的高涨，我们毫不怀疑自己的使命不仅仅是挥锹修路，一旦战事紧急我们就要献身血肉之躯去实践反修的诺言。现在回想起来感到幼稚和可笑，可当年就是那样一腔热血可以随时点燃。
所以，我们把初到工地的寻常组建都看得无比神圣。我们二百多人表现出空前的团结，短期间彼此很快就由陌生变得熟悉。完成了亲密无间的最短期过度。真是时代的大目标把知青空前的凝聚在一起。
可天有不测风云，摊派到我们连驻地的压道机司机，那时还没有他本职的工作，几百里之外运来的石头待我们铺好，才轮到他施展威力开压道机去踏平夯实，加上我们地段的压道机还没到位，他处在待命状态。没有他的活可他闲不住，总爱帮我们干这干那，到处都有他欢快的身影。那年月，我们知青男女之间来往还是严把界限的，表面并不主动打成一片。由于不是来自一个连队，构成天然的隔阂，更何况男知青的比例占绝大多数，构成了交往的困难。这些不足恰恰都由他带头去化解。
他是典型的乐天派，到处飘散他欢快的笑声，不是职业的优越积淀他的威望，而是荒原的孤寂需要他这样的男子汉去排解，也是知青的氛围提升了他的聪明才智，使他游刃有余的在男女知青堆里得到额外的青睐。他的有关身世的话题也在男知青里蔓延，他构不成路标，引不得男知青的效仿；至少，不相识的男女知青很快交往融洽，固然这是无师自通的天性，没有他的催化进展不会那么神速。当年这个功效没人会理性的归纳承认，可意识到这点却要付出血的代价。
人常说，存在不觉他的价值，失去才更觉他的可贵。那是一天的午后，噩耗传来，消息沉重得让人难以接受，整个连队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尽管是一次次听到的描述，可人们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他，一个年轻的压道机司机，为争取早日上岗去指挥部争取，不成想回来的路上不幸殒命，没想到人世间如此反差之大。有生之年一直为别人出行提供平坦和方便，却在一次因道路不平发生的小小意外而断送，生死的接力就是这样突然降临。那是在回来的路上，几个人乘坐在南京嘎斯车上，那是一辆超期服役的破车，艰难行驶在破旧的路基上，深陷的车辙限制车速，想开快都难，一次车在深深的车辙里往外拱时失控，车侧翻了，车上的几个人甩出去，别人都安然无恙唯有他，甩出去头部碰到一个硬物，当场昏迷不醒，同行的几人都以为不会有太坏的结局，这些善良的愿望没能阻拦住死神无情的黑手。终于，一个鲜活的生命再也没能苏醒，任凭亲友撕心裂肺的呼唤，他还是很快就远离我们而去。
谁也不能相信，一朝分别竟成永诀，平常的石头在我们修路地段是稀罕物，铺路的石头要从几百里外历尽颠簸才运到我们这里，想不到，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块石头，平常想找都困难，偏偏在不该出现时冒出来，硌坏一个年轻的头骨，苍天有眼，绝不该演绎如此的天意。生死一瞬间，让那些绝大部分二十还未出头的知青猝不及防，熟悉的音容笑貌竟要重温在梦里；长眠在几百里不见人烟的不毛之地，相伴他的是无际的沼泽地和塔头墩，一条未成形的战备路却是他年轻生命的终点，这样的结局谁也不愿承受。现实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在善良年幼的知青心中，除了同情和怜悯引出的震撼，要远远大于泰山和鸿毛的人生价值的天平，真情实感远比口号和说教更能打动人心。
尽管，他隶属于指挥部调动，人事关系和我们没有任何牵连，就凭他几十天和我们朝夕相处，送他最后一程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知是领导决定在先，还是知青代表倡导促成，一个简单而隆重的追悼会如期举行。会议程序和发言都不重要，真实朴素的语言不光是对战友的悼念，是心弦的共鸣。是生者和死者统一大目标下的进军誓言，没有珍宝岛战火的召集，一个年轻的轧道车司机应当忙碌在大城市的大街小巷，却要献身在荒原。他远离故土到抚远不会有人逼他，也不会是摊派，而是奋勇报名；没有志愿就没有抚远的经历，也就没有死亡的概率；出发前可能想不到会长眠在这里，可迈向危险区域是尽人皆知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这些人生壮丽的写照吗？
这倒让我想起我的抚远之行，原本，没来抚远前，严冬还没褪尽，我和另两名知青在一个新建连队（后来的四连)打井，一行七、八名餐风露宿、苦不堪言，那几位都是连队不得烟的老职工，外加我们以后肯定硬性调到四连的，从哪个角度去抚远的都轮不到我们。听说去抚远内定一个天津知青带队，临行前他的奶奶病危必须回津探望，临时打乱计划才有我们打井的三名知青临危受命到抚远。当然，知青里没有秘密可言，谜底无非早晚揭晓而已。后来知道，家长知道珍宝岛支前的危险系数，临行前发个假电报给他解围，这在他好朋友圈里是公开的秘密。三十多年过去，我无意诋毁当年的知青的立场和选择，至少，修路大军知青们骨子里的浩然正气不该贬低。当时。我们何尝不知道修路的危险，我们没选择退却；所以，我们这些义无反顾的时代骄子当然该正面肯定。献血和生命的洗礼当然是我们骄傲的资本，一旦现实的考验血淋淋检验我们，无愧无悔的答卷是认不得水分和虚假，本能的反应反而是最真实和感人的。
正是这样的主线在检验我们心中的主旋律，追悼会是真情实感的坦露，是心底无私的交流。大会不是以悲痛为主旋律，化悲痛为力量是基调。引为自豪的是，我在追悼会始终扮演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原本是让我写一个大一点的“奠”字，作为花圈的中心，我谦让一番才从命，没成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家的推崇之下，我又撰写了挽联，用正规的仿宋体美术字，夺得一片喝彩，白纸黑字使灵堂布置得庄重肃穆，我的挽联和花圈的点睛之笔得到一致推崇。也有了我以后舞文弄墨的施展，追悼会上大家不是简单演绎悲愤，而是息息相关的追思和缅怀，是心心相印的感慨和动情。后来，我经历无数次亲友间生离死别的酸楚，没有一次能让我如此刻骨铭心。从那时起，我才真正理解生离死别的战友情，为什么会得到格外的珍惜。在崇尚英雄的年代，冲锋陷阵的号角带给人的正面激励是不同凡响的，压道机司机真正让我们感悟“化悲痛为力量”的轰动效应。追悼会留给我们的是悲壮的序幕，没有空洞的口号，没有虚情假意的表演，完全是真情实感的接力。压道机司机一直让我们念念不忘。
以后，压道机是我们工作的主要内容，后来的压道机司机是一位临近退休的上海老师傅，工作兢兢业业，远离上海的繁华来到荒野，是我们父辈级的年龄，我们跳不出毛病，却都感到逝去的年轻压道机司机是不可替代的，他如果不走绝不会是这样演绎自己的角色。那会使工作变成乐趣，让交往变得轻松。
我知道，评价一个人活在人们心里就该是这样。如果心目中的形象没有陌生，光辉没有污损，人品没有非议，那是一个大写的人。在物欲横流的当今世界，人生价值观的天平更应向这样的标准倾斜，尽管他地位并不显赫，他活着时走在人群中会很快消失；死了，背影却逐渐高大，在亲友视野中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模糊，身影在我们心中久久不肯散去。殒命在二抚路上的轧道车司机，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现在已该儿孙绕膝，他聊以自慰的是，他献身二抚公路不再是沼泽地和塔头墩簇拥，已经是铁路延伸、稻花飘香，那是当年他的热血和我们的汗水浇灌养育的结果。
短短的相处让我们忘不了他，不是他人格魅力有多大，那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日子，必然缅怀洒热血、献青春的伙伴，我们珍惜那些带血的回忆，他随时浮现在我们脑海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脑海中他的音容笑貌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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