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佳 于 2011-11-4 10:13 编辑
似曾相识的女荒友 对人的记忆,莫过于举手投足、音容笑貌。舍此,单凭一个背影,能让我四十多年经久不忘,不时映入眼帘,绝不缘于她是豆蔻年华的女孩,是缘于初踏北大荒的火车上她给我留下的特殊印象,而形成难以忘怀的记忆,相信那一天的感受,每个知青都是相通的。 那是1968年10月15日临近傍晚,秋末的哈尔滨火车站,早已人声鼎沸、不同凡响,下乡知青专列即将启程,车站外满眼的黄棉袄是兵团知青的戎装,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构成了哈尔滨火车站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偌大的哈尔滨火车站广场早已人员爆满,汹涌的人流恰是拍岸的大潮,势不可挡。为阻止送行人潮所临时筑成的人墙,势单力薄,大有随时决堤崩溃之势。当时,是由哈军工等大专院校未解体的红卫兵临时筑成的道道人墙,艰难的阻止着送行的人潮,一时间,黄棉袄成了进站的特殊通行证。 我们同班下乡的三人,竟没有一个送行的同学亲友能越过人墙进站。我们凭着身着黄棉袄冲过人墙艰难进站以后,惊讶站台上送行人群黑压压的早已爆满,纳闷他们究竟是怎么冲破道道的封锁,也真难为人墙们的的恪尽职守。列车催促的汽笛声一遍又一遍响起,却盖不过人潮中话别的声浪;嘈杂鼎沸得如雷灌耳。尽管都是千篇一律的叮嘱,都化成临别的不舍和支离的告诫,饱含着即将割舍的亲情的火热,在瑟瑟的秋凉中显得尤为珍贵。也许,是为了更真切的尽快加以表达离情别绪,朴实的话语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多少分贝。 阻隔亲情的长长的列车在人潮中冷面站台上火爆的场面,大有被激昂的人潮掀翻的可能,尤其显得冷漠寡情和孤零无助;是它,即将一次把我们数千知青轻易抛向千里外陌生的荒原,让我们远离故土和亲情,去领略数年不曾想象的艰难困苦的生活。 “人生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终于,随着列车一声凄厉的长鸣,在团团的蒸汽中,列车颤抖着启动了。突然,车轮的启动几乎同时点燃了送别的嚎啕,站台上牵肠挂肚、难舍难分的喧嚣,瞬间化成撕心裂肺般震撼的哭喊,这一直是任何电视剧无力表达和不敢再现的恢弘场面。也许,正是这当时“两报一刊”所不能包容的内涵,才构成我们当事知青刻骨铭心的记忆;这被当时定性为和时代凯歌不协和的音符,才谱写出共和国迈过的艰难曲折的真情,和民族的忠诚及知青无怨无悔的前奏! 很快,挥舞的手臂,追逐的身影和哭喊的叮嘱,随着列车的加速而很快甩后、远去、消失了。站台上传染给车内黄棉袄们的悲哀,很快演化成军垦战士的豪迈:泪痕干了,笑容很快回归,同学好友间的攀谈转瞬替代了一切。下乡志趣相投的结伴,组成车厢内无数个各自为政的小群落,自然占领了车厢内所有的四座、六座的小空间,由于杂乱无序更显得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根本分不清哪里会有多余的空座。 列车不觉飞驰出很远,从农场到哈尔滨接我们知青的带队(我已经记不清姓名),挨座询问有否空座,原来是一个“跑单帮”没有同学、伙伴的女生紧随其后,需要安置。所到之处,问的结果都有意无意予以拒绝,好不容易问到我们这里,我们三人坐定明摆着空一个座位,也实在不好驳农场领队的面子;再加上小女孩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像,我们也不忍让她站一夜啊,等于勉强默许她座我们这儿。女孩没有一句谢意,连一句感激的表情也没给我们,头垂得更低了,侧对着我们坐下了。 开始我们不以为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车开出好久了,黄棉袄们已开始全面解馋了,家里亲朋好友送的食品十分丰盛,瓜果点心铺满了小桌,成帮结伙大吃起来。小女孩始终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背对着我们,斜靠在座椅上,低垂着头,车厢内的喧闹和吃喝仿佛和她绝缘,毫不为之所动。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车厢渐渐暗下来、静下来,女孩仍是一如从前,雕塑般靠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三人的谈兴开始稀落下来,注意力开始往她哪儿集中;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面容,又侧对着我们,只能从身段上判断是高挑的个头;从微微抖动的肩膀上看,一直是在暗暗饮泣,不像是一般离家的悲哀,似乎有更大的隐痛,应当强于一般家庭变故和不幸。她楚楚可怜的感染,不免掀起我们的好奇,我的同学王峰开始试探性的问她 “哎,同学!”没有反应。 “哎,那个女生!”依然没有反应。 “哎!是不是没带吃的东西,我们这有。”关切仍然换不来一丝回音和表情。 “车得走一夜哪,少吃点东西吧!”进一步的关切仍是徒劳,是戒备、是冷漠、是不屑?总之,没有任何反响,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我们无奈,只好放弃再攀谈的设想。 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仍不解,一个背井离乡的柔弱女孩,远赴千里外的荒野,放弃交流,但求无助,能抵御北大荒的酷寒和孤单吗?又要去数年如一日的在陌生中挑战各种力不从心的艰难,她能应对吗? 当夜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她就那么一动不动侧对着我们坐着,姿势都始终不变,完全是一副雕塑。直到列车进站,我们在忙乱中收拾行装时,不知不觉中她消失了,“悄悄走了,正如悄悄的来。” 怎么走的,我们三人全然不知。 是啊,一晃四十多年过去,那一夜的行程,结束了我们十几年的学生生活的单纯,告别了城市和家庭的温暖舒适,来到千里之外的荒野去经风雨、见世面;远离亲人的庇护,去饱尝北大荒的严酷。对我们有几年住校经历的高中生,要年长她们几岁,也深感力不从心,更何况那些柔弱的女孩。 那一夜行程在我们的记忆中早已久远了,尽管那是生活最沉重的一页,但掀开它的是我们四十多年的成熟,自然会有和以往不同的感悟。那和我们同坐一夜的女孩,举手投足、音容笑貌虽构不成印像,但我们接触到的无数女知青,都是小女孩的缩影,都可以填补记忆中的空白,都可以是对号入座的小女孩;毕竟我们在一个团、同一批去的哈尔滨知青。相聚的女荒友中,也许就有当夜的小女孩。只是那一夜雕塑般的身影,引发我们无数的联想和担忧,那么柔弱、那么稚嫩、那么孤单、那么无助,既然敢脚踏实地迈入北大荒,那夜的行程会催她成熟和坚强。而今,她也该是六十岁左右了,但愿是儿孙绕膝、老有所为;不至于步履蹒跚、孤苦伶仃,这是我们由衷的祝愿! 每个知青不就是这样踏入北大荒的吗!那一夜每个知青同时拉开生活的序幕,演绎着北大荒各自的生活,听凭命运的摆布,结局是相通的,不会有太大的差距。这是时代给我们命运的局限,但愿少数人幸运的圈中会有那小女孩雕塑般的身影,而不会置身于佳木斯知青精神病收容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