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毕国昌 于 2014-7-30 22:01 编辑
(这是今年年初,我同玉坤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合影)
这酒多少度?打开瓶盖儿,一股醇厚绵香的酒气扑面而来。 满座诧异,什么酒,包装简朴,味道却这等醇香? 范彧松、丁滨生,还有丁义泰,都急不可待地抢在手上,被传来递去的瓶酒,有些像耍物似击鼓传花。还是丁滨生眼疾心快,发现生产厂家是“857”农场的酒厂,神经中枢兴奋点骤然燃起,他大声诵读这酒瓶上的商标:“小湖,这酒的牌子叫小湖。”他接着读下去,“原料:水、玉米、高粱,清香型,厂址:黑龙江省密山市八五七农场……” 这几瓶白酒,是上个世纪末,由“857”农场生产的。在阔别北大荒几十年后,喝上北大荒的酒,它引发了我们几位北大荒战友的叙旧情怀,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抢过酒瓶,仔细端详着这瓶酒。我扭过头来面对张玉坤,“这酒的味道真的特别,是我遇到的最好喝的酒。” 我又补充道,“我的感觉,比茅台、五粮液、水井坊和酒鬼酒,要好喝多得多。” “这个酒是原粮酿造。咱们‘857’农场的大米啥说的没有。”张玉坤见我似懂非懂,用平和的语气补充道,“这酒不掺杂半点的假货,纯正,一句话,就是‘清纯无暇’另外,就是有年头了, 34年。可以说是岁月的发酵,让它变得如此甘甜。” “啊,34年?”我愕然,突然大声喊出:“那儿,这酒不能喝了。” 满座惊诧,大家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望着我:“怎么了?不让喝了!” 我素以不喝酒自诩。原因很复杂,起因还是父亲毕宝忱的因素。父亲在世时嗜酒过度,我孩童时印象是,父亲除了书写毛笔字养家糊口,就是一天两顿的白酒。而由酒误事,因喝酒引发出家庭诸多不快,在我心灵深处留下的记忆过于深刻。我惧怕酒,甚至是厌恶酒,是打小育成的。 其实,这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酒文化的内涵。某种程度,这个影响了我的交往我的工作,甚至我的前程。这个我懂的。 这次全然不同,玉坤这几瓶酒特别的醇香特别的年代和特别的产地吸引了我,让我开怀畅饮了至少五六盅,这种情况在我人生中不超过5次。事后,我自己感到意外。醉意朦胧中,我曾反复问:“这酒多少度?为啥能喝这么多,还不醉?” “这酒60度, 34年了。”玉坤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劝说我不能喝过量。他没有任何的显摆和张扬,有的只是真诚。 我突然意识到他这份真诚的分量,这是不能用酒的度数来度量的,只能用时间去丈量它。 于是,46前的往事,已经模糊的记忆,如同这陈年老酒打开盖子,酒分子无法阻挡地争抢着夺口而出: ——我从42团第一次探亲回哈尔滨,是1969年的春节前。我带回家里的礼物就有父亲喜欢的白酒。那塑料桶装着的应该就是“857”农场的这种白酒,会不会就是这个“小湖”牌白酒的前身呢?现在算算都已经45年了。细节都已模糊了,只是父亲那副喜形于色的笑容是依然清晰,那张灿烂的笑脸!像个孩子似的,表达了对白酒的亲切,那一刻他深深地感染了我,那一刻,我理解了他喝酒的理由...... ——在修配厂我学会了翻洗棉袄。就是那套哈尔滨知青办发给的棉袄和棉裤(兵团服)先是“大卸八块”,拆洗干净,用哈尔滨买回的染料,把分解成一块块的黄色外套染成深蓝色,再把改头换面成别样的外套零件,缝合在一起,套装上那堆棉花蕊,用手针缝合起来,那翻旧如新的兵团服,再穿在身上,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创造力,还有成功的欢愉…….. ——第一次站在修配厂的食堂前厅,宣读占用一整天工作时间,关在宿舍写成的批判稿,委实紧张的不得了。尽管80%的内容是抄袭报纸上的,就连批判的对象刘少奇为啥应该批判和被打倒的原因都不清楚,却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后来,我为自己的行为汗颜。可当时,我为逃避繁重杂乱的车间劳动,找到一个替代理由。写批判文章和出黑板报,甚至“开夜车”书写和投递新闻稿件,成为我后来工作的一部分。殊不知,那是我最初的提笔行文、舞文弄墨的初始,更是抛头露面的锻炼机会。现在想想,对我有些歪打正着,多少有些正面的收获…… ——有许多次,深夜跟随民兵队长埋伏在雪窝里,目的就是要侦察出神出鬼没的信号弹来源。有时,等待中突然就在自己身边升腾起信号弹,搞得我们自己都目瞪口呆,怀疑苏联特务、阶级敌人就在身边,于是野外的蹲坑变成了面对面的室内排查...... ——参加车队职工宿舍的基建会战,那是苦不堪言的苦力。白天跟郑广奎、高占生、潘得理几位师傅学习脱大坯,一天苦力下来,晚间还要参加会战,跟车去43团(兴凯湖农场)拉红砖,去板石山装卸地基石,常常是干到后半夜。那至少是七八十斤重的大石头,我弯腰捧起来就跟捧上一个西瓜在胸前,还能直接放到大卡车的车箱上,当时的气力,让我至今觉得不可思义。那种忘我的吃苦耐劳精神,使当时的我相信:我有克服所有困难和战无不胜的力量。2011年回“857”农场参加建场60年场庆时,看到当年同自己血汗融为一体的一排排红砖房,所剩无几了,幸存的也大都破烂不堪,不免有些伤感…… ——在十三连(农业九队),我扛上180斤的大豆,一步步走上三级跳板,然后一抖右肩,将一麻袋大豆抖落进粮垛里。那一瞬间,我曾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在农业九队操持农活,排长李洪范组织并指挥着我们“五湖四海”方面来的知青,既能让大家圆满完成任务,又能促成相互包容、平和相处,现在想想是人家的本事。积肥抡下去的铁镐,溅起粪便的冻冰碴,闯进入嘴;割大豆,弯大腰,过高的身材经受考验,而坚硬豆夹将左手扎得血肉模糊,也决不能落后,那是自幼倔强性格使然,还是为了不让“假小子”溪落…… ——碾着厚厚积雪的山路去完达山拉木柴,在崎岖山道上我会不断的祈祷车子别滑入山崖下面。一次,驾驶员蛤蟆(哈尔滨66年老知青张庆滨)迷路了,眼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我在一片漆黑的山崖之上,雪地折射出的微弱光亮,使我实实在在感受到大难临头的惶恐。那天夜里我们是怎样脱险的已经记不清了…… ——冬天雪夜里去跟拖拉机当搬运工,从拖拉机上摔落下来,后边的拖车居然没有从我身上碾过,是那拖拉机恰好打舵转弯,我命该逃掉一劫…… ——1969年8月30日,去兵团第44团(8511农场)龙口夺粮。凌晨4点出发,赶那么远的路,中午刚刚进入麦地,就赶上特大暴雨袭来,躲进小麦垛里,我们人为造成的损失比割下的粮食多很多。回来路上,一台旧式嘎斯牌汽车,装载了31个人,我被挤到敞篷车车厢的最后,因个子高随时有甩下车的危险,而且七八把镰刀又放在我脚下。一路之上,我一边提防着镰刀,一边提防被甩下车的危险。可极度的疲备,在快到42团团部的时候,我终于丧失了警惕,我落坐在一捆镰刀之上。傍晚,汽车经过杨木岗一个涵洞时猛地被颠起,将我和我臀部下的镰刀一起颠了起来,我又刚好坐在其中一把镰刀之上。我的臀部,被镰刀割开了10多公分深,13公分长的大口子。李云普以170公分的身材背起我186公分的大个子,冲进一片漆黑的42团团部医院,呼唤大夫的声音冲撞着团部医院。外科手术室里,在手电筒照明的帮助下,护士一边轰赶着蚊子,丁大夫一边给我缝合伤口。缝合了两层,里层10针,外层13针,只差1公分不到,没有割断我的坐骨神经,上帝不忍心将我变成残疾,那时我毕竟还太年轻,刚满19岁…… ——深秋时节,应该是11月底了,我们跟着学员排排长许继春(朝鲜族人)去十几里之外的马铃薯地收获土豆。在没膝盖的冰水里趟来趟去,那个冰凉刺骨的感觉,让我至今都心生惧怕,无法理解,那时的人为什么就那么不值钱…… ——1971年春节探亲超假3天,我拒不接受汽车队指导员要求的检查,被打入“坏分子”的行列(解放战争中被俘国民党兵的行列),被集体下放到农业连队。我和牡丹江知青邵学才被下放在13连。二次劳改经历留给我铭心刻骨的记忆,是我人生节点上最值得纪念的往事,3天超假换来9个月的劳动改造,对于我和那个决策者来讲,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抄写歌词,误将万寿无疆错写成无寿无疆的恐惧,以及相当一段时间提心吊胆的忐忑,天天借“三敬三祝”的虔诚,用以掩饰“现行反革命”的行径,初涉世事,就“带罪”伪装的滋味,使生性胆小的我,不敢再错走一步…… 我的青春年华,我的梦幻和憧憬,我的欢愉和悲悯,许多许多我记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和莫名其妙的往事……从远逝的历史道口,犹如这酒分子猛然间破瓶而出,是这般杂乱无序,却是无法阻挡。 记忆的深处,我永远是18岁。 现在回忆过去,我想说如果把人生比作酿造生活,好在我们的“培养基”是北大荒的基因,前面10万转业官兵的坚实铺垫,他们的粗犷和淳朴,影响和决定了我们最初世界观的形成。而这种粗犷,有如广袤北大荒的原野,辽阔无际,生生不息;而那种淳朴跟这“小湖”酒一般,它的纯洁它的甘绵,容不得半点的暇疵。无论我们后来在什么环境下生长,生活给予我们什么样的成长条件,也不管后来我们的人生经历多么屹岢几多磨难或者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不管环境和条件怎样的不同,我们都会保留着北大荒精神铸造给我们的生命本色;一句话,世界观和价值取向是在那个第二故乡早已定型了的。 这如同我们的基因,如同我们的血液始终流淌着北大荒的“血型”,如同这“小湖”酒,它特有的芳菲、特别的气味、特殊的神韵,是其它酒不能比,也无法比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人合一的道理就在于此,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论。 有一点我是清楚的,这就是玉坤拿出自己珍藏34年的美酒,为我接风,为四十二团的战友相聚,不惜自己的箱底,他是看重我的,是诊重我们“857”农场这群荒友们情谊的。没有真诚,是舍不得这多年的宝藏,是不会拿出这个东西的。 这酒不能用度数衡量,更不该用价钱评估!
(这瓶酒就是张玉坤收藏了34年的小湖牌白酒。玉坤拿出四五瓶小湖酒给我接风,为我们857农场战友的聚会。)
(张玉坤:原为兵团四十二团汽车队驾驶员、八五七农场宣传部干事、场党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工会主席、八五七农场党委书记、牡丹江农垦法院院长,日前落户于哈尔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