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梦 于 2012-11-18 18:10 编辑
考学 夏梦 公社宣传队解散后,我揣着一大摞照片回到了知青点儿,又开始脚踏实地地干活。知青点儿今年冬天没什么活,就给知青放了几天假,我因为刚回来,就没再走。留在知青点看家,早晨去捡粪,白天当赤脚医生给人拿药看病,晚上去给老人打针按摩。那赤脚医生也回家了。满村人几乎没有家里没狗的,晚上我一出去就惹得满村狗叫,这还不怕,最怕的是坏人,我们村临近铁路,有是也挺怕的,不过我几年的乡下生活也学的胆大了,背着药箱满村走。 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爹,他感冒了,要打针。老了,皮厚。人再瘦。给他打针是最难的。为什么呢?因为小针头扎不动他的那层皮肤,那久经风霜的皮肤有半寸厚,真跟牛皮似的。我就把注射器换上了九号针头,好好地用酒精和碘酒分两次消了毒,闭着眼睛屏住气,拇指和并拢的四指中夹住注射器,用很有力度的手法‘唰’地刺入表皮,还凭感觉把针头刺到了正好的地方,因为他瘦的没肉了,只有皮和骨头,刺深了就扎到骨头了!打完针我又给他按摩双肩和后背,他有严重的肩周炎。他没儿女。夜深了,老人送我到门口,眼里含着的泪花儿叫门外的月光映的发亮。 青年点没人做饭,我自己做,好多人用的大锅,我只热一口菜,村民们给我的干粮热了吃一口就饱了。最受不了的是妇女队长还老来偷着在门口和厨房看我用了多少油,偷吃了什么没有。有啥啊?青年点儿就有一铺大炕,大炕能好吃吗?!我们队的知青在全国知青纷纷回城的诱惑下,也不安心了,可他们目前还没什么办法。我留在青年点儿听到了要高考的消息,那时不再招工农兵大学生了,恢复高考后就得靠考试成绩录取了。我也回了一趟家。和家里商量后,我把我尘封多年的初中课本还有借来的高中教材都背回了插队的地方。回生产队时我带回来我妈好不容易淘弄来的两条好烟。那是要送给队长的。 晚上下了工,估摸着队长家可能吃完饭了,我就去了他家。说明了我要参加高考。队长不反对,还让我好好复习。我感激不尽,把那两条烟拿了出来。队长楞是没要。我知道,收我成分不好的人的东西,又在我要去高考的关头,对一个当时是共产党员的队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就是换了是我,也不敢收。 我白天跟着妇女队干活,晚上在灯下温习早就就着馒头豆包吃了,忘没了的功课。什么俄文啊,数学开方,解三角形啊,还有那个叫‘得特’的东西全得像重新学一样。就是政治那科不好弄,除了我学的,明白的,还要考当前形势,那时的形势答不好是不行的,我对那时的政治特敏感,找了大队里的不少报纸,又托人进城买了书。我整整地复习了一个来月。 文化课是去县里考的,我过关了。我早就知没问题,我在班里那点东西也够他们别人弄几年的。我考上了哈师范音乐系。考完试接着目测面试,也没问题,当老师不能缺鼻子少眼的,我长的还不比她们端正?!这些完事了,还考专业课,乐器我会用二胡拉个‘北风吹’,通过!声乐我那天唱了一段郭兰英《小二黑结婚》里的‘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我的妈呀!那人,那在试场平房的外边的窗台上,大门口,院外的全是人,赶都赶不走,还差点没把考声乐的大厅的窗户玻璃挤碎了,人们都在传着郭兰英的徒弟来了,在礼堂唱歌呢! 还是回生产队等信吧,我接着干农活,我知道,我这个鸟要飞出去,不光是毛要长齐,还要接‘地气’。我是从农村考上去的,我不能忘了农村!我干,我干最累的活,我白天干活,业余时间捡粪,我累得晕在垄沟里,我爬着也要干到地头!这时我又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以前写过多次,没有人理我,这次也泡汤了,和它一块泡汤的还有我的考试,没有通知,没有任何音信。 地球还在照样转,火车的轮子也照样转着,我妈又住院抢救了,给我假回家看看,我在那飞驰的火车上,那轮子在转,火车在哐铛哐铛向着哈尔滨车站驶着。我垂着头,迷着眼在打盹。 “嗳,那个小姑娘,你是XX吧?”,我抬头往上看去,那个高大的穿得精精神神的壮年人在问我,谁是‘小’姑娘,我都长成大人了,就是叫,也得叫‘大姑娘’啊,不过没有人这么叫的。我心里胡乱想着,那人挤过来,说:“你还记得你那天声乐考试吗?”“记得,怎么,你们是------”我还没说出来,他们两个人都说话了。一个说:“我们俩认识你,你就是那个轰动那次考试现场的XX。”你给我们哈尔滨师范去考你们的所有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像。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另一个问我:“你接到通知书了吗?!”那个高个的和他挤了一下眼儿,叫他别问下去。我一看,有事儿,这里边有事儿。我马上追问下去,那个高个说话了:“你所有的科目都考上了。我和他,”他指指另一个,“那天我们两个体育老师去考报体育的同学,我们听到你的歌声,我们就去老师评委台了,你唱的不错,过关了,我们记住了你的名字,发榜的那天,我们好信儿地看看,音乐系上的第一个就是你。” 我支棱着耳朵接着听下去,“可是报到那天没有你,我们就去问音乐系的新班任,她说是你们县一个姓张的把你的档案换上他外甥女的名字,就是把她的名子填到你的挡案和成绩单上就是录取了她。反正你是被冒名顶替了,咋做的手脚,我没弄明白,但我知道,这次招生是要原先是哈尔滨户口的。”以下的话我没听见,我懵了。也傻了。 就像我妈说的,我就是‘洗脚后跟水多’,这次我的‘洗脚后跟水’像喷泉一样,我转身挤向火车的接缝处的窗前,望着那向车后退去的一片片的庄稼,那里有我的汗水,听着火车的动静,我想那铁轨上有我的足迹。八年啊,我辛辛苦苦地,走了好几个地方,兵团,农村,铁路,宣传队-----养猪,捡粪,修铁路,在星星下给农民演戏,我奋力地学习,学习书本上的东西,学习从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经历过无数风雨,因为成分问题吃了无数的苦头,什么活我没干过,什么事我没经过。下乡的苦累我不怕,人整人的事我怕了!我眼前一片黑,我可以战天斗地,我却阻挡不住命运和坏人的捉弄!我拉着车门的把手,要拉开门往外跳!------- “别开门!”一声大叫,我缩回了拉着门把手的手。那时近途火车的门有时不用钥匙锁,是列车员为了开门方便,但是她们不方便我跳车! 我又回到生产队干活,复习。恐怕看我写的人都可能不耐烦了,干活,干活,都听腻了,看腻了。可我干活腻也没办法,不干活上哪去?我那时户口在乡下,还是一个知青点一个户口,我们和小猪小马的名字一样,是写在一张无足轻重的纸上,恐怕有个粗心的人要是把这张纸丢了,我就找不到我的名字啦!你不信,还有人觉得我胡说八道,要是在文革时期,我非带高帽不可。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在乡下的八年,我和农民们接触,使我学会说实话,就像习近平等领导插过队,下过乡,当主席的第一次报告就和人民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话,这来自于基层。他们了解乡下人民的疾苦。还有我给你说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那年我们学校统计工龄,我的材料没找到,我就去了社会保障那儿也没有,后来在我注销户口去农村的那个派出所翻天覆地地找,才找到那么一张黄黄的纸片,在那上面有我下乡迁户口时有注销俩字的原始材料。因为都是电脑管理户口了,咱那户口本又换了几代了,派出所的人也升官的升官了,退的退了,要是有人把那张黄色的纸扔了,我工龄的‘小命’还不立正了!那张黄黄的纸我拿回来办完了工龄就收藏了,等我再注销户口时再销吧!你说那青年点的大家一个户口不也悬吗? 书归正转。我没上去学,我就不上了吗?不,我偏上!再考!`人家范进中举还三次呢,我再考一次,我复习,这次是轻车熟路。我不怕你再改!说是轻车熟路那是考试,还要目测,那可就既不轻车也不熟路了,咋地?我遭老罪了! 考完了试,通知我去第二天去目测的消息是头天晚上才告诉我的,第二天一大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用现在的话说是有史以来没有的暴雨。那雨那个大呀,村里的大树刮到了一片,泥房子倒塌了不少。我坐的汽车叫水洼子污住了。我下车走,时间不赶趟了,我抄近路。一路上我跨过了无数刮倒的大树,扶着过好几个马上要倒的泥墙,卷起裤腿儿,趟着没腰的水沟里的水,头发被雨浇的披头散发,脸上抹的东一道西一道的泥巴,就那样子,我正点准时地到了目测考场! 一进屋,全场的人都傻眼了,哇地一片。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一是人家都是老师,有教养,二是外面的大雨还在肆虐地下着,谁都能理解,不理解的是我为什么这么执着!那个主考的老师,带着一副深度眼镜的看来不单年纪老资历更老的老头儿,掩住笑,用手中的杂志点着他前面桌子的桌面,看着我问:“下乡几年了?”我说:“八年。”“八年了,就别提它了!”这老头用京剧里的这句道白给我打了一个分! 我被录取了,我又考上学校了,我又可以念书了,我又可以回城了,我还可以教学生了! (全篇完,泪,说不出原因的泪------) 夏梦写于2012年11月18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