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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安置
那个女公安把高莹带进囚室,指着一个铺位对她说:“你就坐在这里,白天不许躺着,不许乱说乱动,听到没得?”
高莹点一下头说:“听到了!”
那女公安出去了,高莹才坐在自己的铺上。她环视一下室内,斜对面还有三个女囚,其中一个女囚坐在那里,另外两人一个为她揉后背,一个为她捏腿,她很尊贵很享受的样子。
见有新人来到,那正在享受的女囚看了为她捏腿的人一眼,用下巴向高莹这边努了一下。那女囚走过来问她道:“啊哟幺妹,我看你穿着列宁服,还是一位干部嘛,犯啥子事了?”
高莹把身转过去,不理她。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看你脾气还不小,到了这里都是囚犯,啥子谱也摆不得!那边那位看到没得?她是我们县城里惜春院的妈妈,公安局查封惜春院的时候,在后院地下发现多具人骨,都是她在解放前打死的妓女!像你这样的小幺妹,要是让她来收拾,就有你好看喽!”
高莹连头也不回,还是不理她。
那老鸨子恼了:“小骚货不识抬举,我来嘛!”
高莹想起于得水对她强化训练时,也有格斗术内容,其中有几个杀招,不过当初时间紧只是比划过几下,心想也不知在这里用不用得上,今天如果叫对方拿住可就惨了。
然而,不容她细想,那老鸨已经走过来,猛地抓住她左手向外就拧,往自己怀里带。
高莹不由自主地起身站起来,左脚跟一拧,身体向右转,同时用右肘狠狠地朝那老鸨肋端顶一下!
那老鸨突然松开手,哼了一声。高莹一看对方不过如此,迅速伸开左手两指向她两个眼窝点了一下。
那老鸨惨叫一声,坐在地下捂脸大叫道:“我看不见喽!”
门开了,那女公安进来喊道:“干啥子?都给我坐好!”
地上那老鸨仍在惨叫:“杀人喽,我看不见!”
女公安问高莹道:“啷个搞的?”
高莹毕恭毕敬地回答:“报告,她们人多欺生,想来收拾我一下!”
女公安缓和一下口气,说:“刚才我接到通知,你的案情不重,又是革命烈士家属,准备对你宽大处理的。你看你,今天要是在这里伤了人,啷个来宽大你嘛?”
高莹说:“报告,没得啥子关系,我并没有太用力,她过一两天就好了。”
女公安赞许地点点头,转身对另外两人叫道:“还不把她扶回去坐好!”
那两个女囚急忙过来把那老鸨扶回去靠墙坐好。
女公安哼了一声,对那三人说:“你们晓得那个幺妹是干啥子的?保密局特工,就是过去的军统!晓不晓得?”
那老鸨听了身上一抖,说:“军统哪个不晓得?杀人不眨眼哟!怪不得她捅的我眼瞎看不见喽!”
那女公安再叫一声:“统统给我坐好了,再有闹事者,小心给你们戴上械具!”
大家都不吭气。然后那女公安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鸨子双膝着地双手摸索着向高莹这边爬。
高莹心里发虚,再动手可不一定非得她胜,于是她强笑道:“作啥子,再来两下?”
那老鸨子跪在地下,双手合十说:“军统局姑奶奶、姑奶奶军统局,是我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哟!”
高莹不知道,进了这种地方,谁的手硬谁就是老大,人们彼此间的欺压和虐待无所不用其极。今天这老鸨子栽了,她怕高莹以后下狠手整她,求饶在先。
她说:“少来!你们几个以后不许到我这边来,也不许和我说话,我才懒得理你们!”
老鸨子只好说:“晓得晓得!”然后爬回去了。
高莹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当年与她一起上街游行的同学们,没有人会有她这种经历,当过特务,蹲过监狱。她的阅历肯定比她们丰富多了。
门又被打开了,一位女公安进来叫道:“高莹。”
高莹站起来应曰:“到!”
那人说:“出来,跟我走。”
高莹说:“是!”然后跟她走出门外。
她们走到这一排房子南端、牌子上写着“讯问室”的房间里。
桌子后面坐着两名男公安,一人指着一把椅子说:“坐下。”
高莹顺从地坐下,那名女公安则站在她的身后。
一位公安人员问她:“姓名?”
她回答:“高莹。”
“性别?”她心里有些抗拒:你们叫一位女公安把我从女囚室带来的,倒问我啥子性别?但她也只好回
答:“女。”
对方又问:“年龄?”
她答:“25。”
“你什么时候参加国民党保密局的?”
“1949年1月。”
男公安停顿了一下,又问:“那时候国民党已经全面败退,新中国马上就要诞生了,而你为什么反而参加特务组织?”
高莹说:“我真该死。我本来参加重庆进步学生运动的,并且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党组织也准备发展我入党的。可是曾在国民党军一一0师与我哥哥同在师部任参谋的特务于得水找到我,说他们在战场上被解放军俘虏,解放军不问青红皂白地把我哥哥拉出去枪毙了,为了让我相信,他拿出一封我写给我哥哥的信,那信上沾满了我哥哥的血,我一看到血受了点刺激,居然就相信了!为了替我哥哥报仇,所以就参加保密局了。”
那男公安再问:“材料上说你打入土改工作队内部为匪特传递情报,你是怎么打入内部的?”
高莹说:“当时于得水见解放军追上来了,就把我绑在房间柱子上,对外说第二天打算活埋了我。但是解放军打进院子,把我‘解救’下来,就是你们罗局长当时所在的部队。我假意为了报仇坚决要求参军,他们不收女兵就把我转交给土改工作队。土改工作队正缺干部,正好收留我。”
“你除了为特务传递情报以外,还做过什么?”
高莹说:“虽然没做过什么了,但是——”“但是什么?”
“但是土匪围攻乡公所那一次,我做好准备,一旦土匪打进来,我就向院子里重点人物背后开枪,包括你们罗局长,当时他是县城驻军部队连长!”
“为什么没开枪?”“土匪没打进来,我还得继续伪装进步。”
那公安说:“你如果还想起什么,应当继续向我们交代。”
高莹说:“要得。”
然后,那名女公安把高莹押回囚室。
囚室里那三个人见她回来了,只是朝她献媚地笑笑,却并不敢与她说话。
她也不理她们,自顾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她认真地想了想,宣判需要材料作为依据,而她的有关材料来自几个方面:首先是刚才的提审记录;然后有于得水那边的相关口供;还有就是土改工作队写的说明;再有就是重庆高等师范学校方面当初与她共同参加游行的同学和老师以及党组织的证言。其中对她最为不利的很可能是于得水的口供。那家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又是特务头子,他自己也清楚将要面对死刑,所以他抗拒心理强烈,与公安人员耍起来玩。她既然是正式的保密局特务,对于她的加入以及后来的行为,这家伙一定有可能编造一些惊险刺激引人入胜的情节,来糊弄提审人员。这样他的口供极有可能与她刚才的口供不一致,成为她的致命疑点而她又说不清;再有就是师范学校那边。解放前同学们和老师们共同上街游行参加斗争,但是其中有人突然失联,解放后才发现此人以特务身份被公安抓住。在当时像她这种人是最危险的人物,也是最招人恨的。师生们一听说她高莹被公安以特务身份抓住,马上会联想到她的失踪,那种痛恨之情可以想见。管他呢,听天由命吧!她没想到两天以后她居然就走出公安局拘押室的大门。
那天,雷明眼看着高莹走进拘押室,才返身走出公安局。
“这小高出来以后也回不了工作队了,并且工作队自己也快要解散了,看看在县里面能不能安置她一下?”他想到这里,就在县城街道上漫步地走。
“这小高是学师范出身,最好的去处当然是学校。”于是他就在城里打听学校所在位置。
真是刚解放不久,百业待兴,整整一座县城,只有城东关有一所小学,再有就是一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初中补习班,位于县城中间。
东关小学的校长看到有一位身穿军服的人来找她,很热情地把雷明请入教师办公室说:“解放军同志你坐嘛!有啥子事情你就直说,我能办的一定办!”
雷明连声致谢道:“多谢你多谢你!是这样子:我们土改工作队里有一位女同志是学师范的,如今工作队撤出,她想在学校里面找一份工作,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缺人不缺?”
那校长听了忙说:“要得,我们这里缺的就是师范毕业生,如今有这样的人才太好了!她叫啥子名字嘛?”
雷明大喜,连忙说:“她叫高莹,过几天来。”
可是,那校长听了“高莹”两字突然愣住了,然后问雷明道:“高莹?可是重庆高等师范学校的那个高莹?”
雷明有些惊喜,就问道:“你认识她?太好啦!”
那位校长却沉下脸说:“不太好。我就是因为她才流落到县城里的,本来解放以后我应当在重庆市安排工作。”
雷明睁大了眼睛,忙问她:“咋搞的?”
校长说:“你不晓得,我与高莹不但是同校同学,在学生运动中还是同一小组中的同志。在我们那一小组里,我和高莹是女同学,另有一位男同学。那位男同学是小组联系人,他与学校里的上一级组织是单线联系。”
雷明好奇地问:“高莹怎么连累你了?”
校长说:“有一天那男同学急匆匆地来找我说,他偶尔看见高莹和一个姓于的在一起,那个姓于的他见过,似乎是个特务,因为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那姓于的从保密局院子里走出来。为了安全,他让我迅速转移,如果没事他再通知我回来。于是我转移到我们这个县城东关小学任教。解放以后我到重庆学校里去找那男同学,才知道我转移的那晚上,那个男同学被人打死在家门口,同时我和高莹在当晚与组织上失去联系。学校党组织不知道我和高莹为什么失联,那个男同学究竟是谁出卖了他。他肯定是没来得及通知组织我转移的事就被打死。我空口无凭也说不清楚。我即使怎么说那男同学发现高莹与特务在一起也无济于事,组织上并不掌握。所以我不能恢复党员身份。只好回到这里继续任教。你和高莹是怎么认识的?”
雷明说:“刘镇解放时我们部队从敌特房间里把她解救出来的,当时她说为了报仇坚决要求参军,部队首长、就是咱们县里的县委张书记让我把把她交给土改工作队安排,结果工作队正好缺人就收留了她。后来发现她是因为受骗而加入敌特组织,受命故意打入我们内部。还好她罪行不大,又是革命烈士家属,在她主动帮助重庆市公安局抓住特务头子、就是你说的和高莹在一起的那个人以后,现在关在县公安局拘押室里,过
几天就放她出来,但她肯定不能回工作队了,所以我们想给她安置个去处!”
校长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叫道:“果然是她有问题!那个男同学是谁打死的?”
雷明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说明那个人的死因,不过没关系,那姓于的已经被捕,你把那男同学的事写一份材料,通过本县公安局转给重庆市局,可以继续审问那姓于的嘛!”
校长说:“对,我会马上动手写材料。不过同志对不起喽,我实在不想把这个参加过特务组织的人招聘在学校里,我们总要为孩子们负责!尤其她还连累得我不清不白,无法恢复组织手续。我们那个男同学的死说不定就和她有关系,不行!”
雷明心里一惊,县城里只有这一所小学,这里不收,高莹也就不能找一个能发挥她专长的工作。
他急忙向校长解释:“她是受了蒙蔽才误入特务组织的,现在因为她罪行并不严重,所以县里准备对她进行宽大处理,何况她哥哥作为地下党员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她也是革命烈士家属!”
但是,校长说什么也不愿意,她说:“我晓得你们想从政策上宽大她,给她安排一个工作。可是你们也要替我考虑一下,我一想起那个男同学的死,就从心里觉得她这个人好阴险的,不行不行!”
雷明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行!他只好告辞。
雷明走在街上,想来想去,才明白如今镇反时期的厉害,大家的弦都绷得紧紧的,绝对不可能从心理上接受一个货真价实当过特务的人。那位校长至今不能恢复组织关系,就更有怨气了。看来只有回到刘镇想办法了。于是他回到刘镇。
陈大姐见雷明回来了就问他:“怎么样雷大乡长,高莹还能接受吧,情绪上没有波动?”
雷明说:“她一个特务,波动了又怎么样?牢房里才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呢!”
陈大姐拉下脸又问:“怎么好像是你波动了嘛?”
雷明说:“既然有意宽大她,不过关几天就出来而已。问题是再宽大也不可能让她回工作队了吧?”
陈大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总要找个地方安置她。你是怕她回重庆不成?反正工作队要撤出了,她即使回来也没意思了。只好回重庆嘛!”
雷明说:“问题她是在本县宣判,大约是判刑半年、缓刑一年。服刑期期间不得离开本县,她怎么敢去重庆?”
陈大姐想了想说:“这好办,她既然是学师范的,你可以在县城小学里给她安排一个工作,要不要得?”
雷明摇摇头说:“难就难在这里。县城里只有一所小学,那小学校长既是高莹在师范学校里的同学,又是学生运动中在同一小组一起搞活动的同志。”
陈大姐眼睛一亮说:“这不是正好嘛,啷个难哟?”
雷明说:“那个小组负责人发现高莹和于得水在一起,怕不安全,就让那位校长离开重庆躲一躲,结果那位组长还没来得及向上级汇报,当晚就死了。而高莹正好也是那天晚上开始与于得水混在一起的。党组织不掌握这些,反正那组长死了,那校长和高莹又失联,解放后就不能恢复那位校长的组织关系,那校长一肚子火气,坚决不收留高莹!”
陈大姐沉吟一下说:“也是,换成我也不敢收留高莹。我是搞地下工作出身,当年失联以后又重新出现的人,往往都是最危险的人,我能理解!”
正好趴耳朵走进来看到雷明,就问:“你回来啦?”陈大姐看到趴耳朵突然灵机一动,问他道:“你说说:咱们镇上未成年又到入学年龄的娃娃有多少?”
趴耳朵算了算说:“有三十多个。”
陈大姐说:“大人要种庄稼,娃娃们到处乱疯乱跑也不好。现在解放了,我们办一所小学!正好高莹和草上飞的千金曹媛媛也可以安置了,把娃娃们管起来嘛!”
趴耳朵叫道:“要得!镇上的祠堂闲着也是闲着。我听说县里有个文教组,去找他们,看能不能解决她二人的薪水和学生用的课本?”
陈大姐一指雷明叫道:“好嘛,这个你去找你的老上司张营长、张书记嘛!”
趴耳朵拍手叫道:“好啊,安逸!我们刘镇从来也没有啥子学校哟,如今解放了,有学校了。娃娃们就能读书喽!”
陈大姐也笑着说:“百业待兴嘛,现在还能安置两个幺妹哟!”
高莹在拘押室关了几天以后,有一天一位女公安进来,叫一声:“高莹,把你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出来!”
高莹起立应声道:“是!”就跟她走出拘押室。
那三名女犯羡慕地望着她说:“安逸,出去喽!”
高莹也不理她们,自顾走出大门。
刚刚解放不久,也没有专门的审判厅,她只是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内,面对一张桌子后面的几个人站好。
中间那个人问了她姓名、性别之类,她知道这是“验明正身”的意思。然后那个人就站起身来朗声宣读关于对她的判决书。
高莹心潮起伏,县里果真对她很宽大。她没心思听什么判决。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而已。但是仍然听出“判刑半年,缓刑一年”以及“在缓刑期间不得离开本县”之类。
审判员宣读已毕,问道:“高莹,缓刑期间不得离开本县,你做得到吗?”
她赶紧低下头回答:“做得到。”
那人又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双眼发红,呜咽着说道:“我是有罪的人,政府为了挽救我对我如此宽大,我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
那人指着门口说:“现在你可以走出这间屋子,再走出院子,到你在本县想去的任何地方。好像院子门口有人接你!”
她向对方鞠了一躬,再转身出去。
院子门外,雷明正在静静地望着她。
(作者:石希生 原黑龙江兵团2师9团北京知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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