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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真作假时假亦真
雷明用木炭在院内墙上画了许多按比例缩小10倍的靶子,再把工作组的人分成两班,每班指定一位班长。
然后他亲自给大家示范口令:“立正,验枪!”口令之后他把枪栓拉开,露出枪膛,问那两位班长道:“你们来看,枪膛里有子弹没有?”
那两位班长过来一看,说:“没得。”
雷明说:“这就是验枪,每次射击预习以前都必须验枪,以免发生走火伤人事故。这是班长必须履行的义务。”
雷明再让两位班长持枪,他又喊了两遍口令,才让班长回到班里组织验枪。然后随着两位班长的口令声,工作组的同志们开始验枪。验枪之后,雷明让大家把枪栓推回去,但不扣动扳机,他先给大家讲解三点连一线的原理,再让大家在距靶10米左右瞄准靶子三点连线之后扣动扳机,然后问大家:“瞄准线还在吗?”
大家纷纷说扣动扳机之后,三点已不成一线了。
雷明说:“这就是射击预习的目的。凡是扣动扳机以后三点连不成一线的人,真正开火的时候也打不中目标!而如果枪响之后你打不中敌人,你自己的位置却暴露了,就有生命危险!大家先把标尺拉到‘2’,瞄准墙上的靶子练击发,尽量做到击发以后瞄准线不被破坏,开始吧!”
于是大家开始搞射击预习。
雷明逐个检查每人的状况,纠正他们动作上不足之处。
高莹趴在地下装模作样地练习。其实她在于得水那里对各种武器的射击都练习过,并且成绩还不错,打靶都在八环以上。这击发之后,三点还在不在一条线上,纯粹就是良心上的事,因为别人谁也看不见,只有练习者自己知道。看起来她很认真地不停拉动枪栓并击发,可是她心里却在想着雷明。
打入共党内部以后,当然要主动接触重点人物。这样才有利于以后工作的展开,“为达此目的不惜利用你年轻女人的躯体拉对方下水!”于得水曾这样交代过她。既然如此,她作为一个女人,当然希望被拉下水的千万别是一位是歪瓜裂枣之流并且邋里邋塌身上臭哄哄的男人。
那天晚上,她先对“看押”她的特务小声说:“差不多了,你们也跑吧!”那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枪向外冲去。然后她故意大声地骂起来。随着一阵冲锋枪扫射声,她明白那几个特务都“为党国尽忠”了。然后有人踹门,最先冲进来的是一位英武干练的年轻军人,当那位军人用刺刀割断捆绑她的绳索之后,她用眼睛余光看到了雷明的浓眉大眼和精明强干,于是她满意地叫了一声假装昏迷,头向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既然是假装昏迷,高莹当然感觉到一只强壮有力的男人的胳膊伸到她颈下把她扶了起来,“快去,叫卫生员来!”一个宏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那底气明显充足。紧接着高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男人宽阔胸膛的温暖,也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心跳。她真想在他的怀里多依偎一会,可惜那个倒霉的卫生员来了,往她嘴里灌水。而雷明放下她,继续到别的房间搜索检查。她觉得直到现在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汗味。以后再找机会吧。
不过雷明可没有主动配合她的义务。
县委工作组来了之后,高莹顺利地混入工作组内。
虽然雷明主动把一支在战斗中缴获来的小手枪给她用,而那不过是他觉得工作组的人都带有武器,而她这位刚参加工作的女学生不能没有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是什么定情之物。
第二天午饭时,她向四周巡视了一下,发现雷明没来吃饭。
“好机会!”她得意地想。于是她替他打了一份饭并送到他的宿舍。确实是个机会,恰巧只有雷明一个人在屋里正在写着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她笑着上前把饭摆在她的面前说:“还在忙哈雷排长,饭也顾不上吃?快趁热吃嘛!”一边说着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雷明抬起头来看见她,连忙说:“你看,怎么让你麻烦一趟,太不像话了!谢谢你啊!”于是他收起文件,端起饭碗。他一脸的真诚,虽然也有笑意,却并未注意她的含情脉脉。
“真是百分之百的丘八,像木头一样!”她心里充满了幽怨。在重庆的时候,她和女同学们都不敢独自外出。如果碰上国民党大兵,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敢色迷迷地动手动脚,或者把她们拖往无人之处。如今这些解放军军人,面对她这个年轻女学生娃儿,又在一个二人独处的屋子里,反而没有那种色心,真的跟前政权的军人们形成鲜明的对照,怪不得国民党打败仗。
雷明问她:“你有事吗?”
她只好说:“莫得啥子事情,炊事员把饭给你打好了,我看到你不在,就给你送一下哈!”她依然凝视着他。
雷明也不回应她的目光,自顾吃完了饭,自己到门口把碗洗干净,然后回来,才说:“以后我要注意了,按时去吃饭,不麻烦别人。谢谢你啊!”
高莹好失望。
按照事先与于得水商量好的程序,她应当在雷明面前像一只小猫那样乖巧,并且利用每一次两人独处的适当时机,尽量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雷明,可惜今天不成功。
她再朝雷明床下看看,发现雷明的脸盆里有一件换下来的军服还没来得及洗,就说:“你看看你,独身在外,连件衣裳也没人给洗!我来嘛!”说着就伸手去抓脸盆。
但是雷明却提高声音严肃地说:“高莹同志,这里是男同志宿舍,我要休息一会儿!”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她有些热情过头了,别人会说闲话的。他也不是特别对她怎么不客气,雷明在部队里直来直去惯了,他认为同志之间就应当这样说话。
高莹看对方一脸的严肃,知道他很认真,只好罢手。说:“好嘛,那我回去喽!”
雷明这才露出笑容,连说:“好的,好的,你也好好休息!”
高莹出门的时候心里有点复杂。虽然她也生出“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之类的怨恨之意,毕竟她要完成的是敌对势力的意图,人家不识抬举正是人家的胜利,反面显得很高明,这是不能用一般人情来解释的。另一方面,她作为年轻女人,对年轻男人所能产生魅力的自信,也大大受挫。
可是,英武强壮的男人,又不轻易受女人的诱惑,正是令一般女人放心的好男人,反而对女人更有吸引力。高莹正因为如此,觉得雷明是个好男人,更愿意接近他。
一个女特务和一个女人这两种角色同时在她身上发生了作用,所以她“一定要接近雷明”的心情此时显得格外强烈。
“生不逢时哟,大家既然都是中国人,何必分什么党什么派嘛!双方杀来杀去的?”她心里愤愤不平。
她觉得她想接近他并非都是保密局特务专有的敌对意图,而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雷明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龄,而她毕业之后也该找个人家了。如果他真的能娶她,一个军官和一个教师,正可组织一个令人羡慕的小康之家。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可惜与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是被共产党杀害的,我不是发誓要报仇吗,这样的仇恨怎能消除?”高莹的心情矛盾得很,仿佛于得水正在不远的暗处看着她。
当她走到自己宿舍门口的时候还是下定决心:“重新来过嘛,我是青年女学生,美貌和青春活力是我的本钱,应当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一定要引起他的注意,一定要拉他下水!”
下午大家在院子里搞射击预习,高莹举枪瞄准墙上的靶子。雷明走过来检查她的姿势。他扳一下她的肩膀说:“身体侧过来一点。”又用脚尖磕一下她的左脚说:“左脚后退半步!”
雷明绕到高莹的身后,再扶她的胳膊道:“枪口抬高一点!”
高莹感觉到他的心在跳,这个男人离她如此之近。她装作没站稳,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他的前胸上,然后连连地说:“啊哟,没站稳哈,对不起对不起!”
雷明正色道:“唉,注意力要集中嘛!”
高莹只好说:“是!”
雷明走开了,去检查别人的射击姿势。高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恨自己道:“我真是贱,这么贱的女人当然不可能引起男人的注意嘛,不会的!”
这一天高莹又没成功。
第二天午饭后休息,高莹走出院子,在院门口石板路上来回遛达。一个老头佝着腰走过来,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小声说:“啷个没到小树林去?”
高莹心里一惊,昨天就已经到了第三天,她没到小树林去。但是那天雷明和她说了,以后不许独自外出,这理由当然过硬。于是她装作是转身向回走,在转身时看看四周,认为并无人注意他们,才低下头小声应道:“不让单独外出嘛!”
那老头有意高声说:“大军了不起,这么年轻的幺妹儿也能当兵哈!”然后又小声说:“门口石板路对面那棵大树看到没得?树根下有一个洞,洞里有块石头,有什么事情写好,压在石头下面,有人来取!”然后扬长而去。
高莹这才想起,她还是个特工人员呢,本来她还想真的好好追求一下自己的爱情。
那个老头走出镇子,进入竹林,他在林间小道上摘掉粘在下巴上的胡子,冷笑一下,才直起腰,健步如飞地向龙虎山走去。
于得水在龙虎山大厅里来回踱步,像个笼中之兽。到黄昏时分,那个假扮老头的联络员才回到山上向他汇报说:“共党成员之间控制很严格,不允许单独外出!”
于得水恨恨地骂道:“龟儿子!有个共党在身边瞪起,啷个和她联络嘛?”
那个联络员说:“我让她改变联络方式,曹家大院路对面有棵大树,树洞里有块石头,我定期去那石头下面取情报嘛!”
于得水说:“可以,只好这样子喽!”
草上飞进来,于得水急忙奉上一杯茶水道:“曹爷这边坐,来,喝口水!”
草上飞问道:“有啥子消息哟?”
于得水说:“没得,共党控制的紧,不许单独外出。那个幺妹儿出不来。
草上飞骂道:“好他个龟儿子!本来即便我占山为王,也晓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如今共产党要在兔子窝边搞土地改革,分老子的田地,格老子就顾不了那许多,一定要干他一票!”
于得水看着他说:“他就是不搞土改,刘镇也是你草上飞的地盘,你的老窝嘛,谁也不能那么随便哈!”
草上飞说:“他们摆弄枪杆玩够了没得,过几天想干啥子?”
于得水说:“还不是老一套:发动群众嘛!那些穷人一听分田给他们,哪个不安逸?”
草上飞说:“他要发动群众就要走村串户哟,刘镇周围那几个村庄他都要去,我们在半路上杀他几个,开个张嘛?他要是再不收敛,我们干脆全体全体出动,直奔刘镇,把他们一勺子烩了!”
于得水说:“要得。不过我们那个幺妹你不能碰!”
草上飞说:“晓得,让下面弟兄一律不许打女人,就说我们是替天行道,不杀女人!”
两人互相对视一下,得意地笑起来。
在刘镇的曹家大院,月亮伏在宿舍窗户的右上角向屋内窥探,然而月光却窥探不到高莹的内心,因为她心里有另外一个月亮。
高莹独自一人呆在宿舍里。她仰靠在被子上,双腿弯曲,把笔记本置于膝上,想记点什么。
本来于得水对她有严厉要求:既然做了党国的特工人员,为保密起见,从此就不许写日记之类的东西。所有信息都要装在脑子里,身边不留一字一纸。但是这几天她经历的事太令她感到新鲜不已,她不知不觉地按照学生时期养成的习惯,拿出了笔记本和笔。然而她呆坐了半天,仍然没写一个字。
那个人的英武形象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她放下尊严,曲意奉承,想博取他的好感。但是他始终公事公办,很少对她笑。也不能说他不关心她, 但那种关心始终在于群体成员之间的关心,并没有仅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那种关心。
渐渐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凑出了一首武陵春词:
闻声觅踪幽路尽,恨他不回头。
百般窥探屡次休,人面桃花瘦。
都说侠者怜香玉,携手泛轻舟。
朱唇欲启心飞去,情未了又添愁。
唉,她深深地爱着她的一个敌人。
如果不是她哥哥被共产党杀害,本来她也是进步学生运动中的一员。她读过同学在暗地里借给她的《西行漫记》,使得她也对远在西北黄土高原上的那个小城延安充满了向往。
在抗战时期,“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她是知道的。美国援华物资被公开摆在商店里出售。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不顾全国人民和平建国的良好愿望,迅速对共产党发动了大规模战争。同时后方腐败,民不聊生,作为学生她不用谁来动员,那反饥饿反内战成为她自发的行动。谁是谁非她自有判断。
但是那一天放学后有人叫住了她:“你是高莹吗?”
她回头看去,一位穿长衫的人正看着她,那人身材魁梧,像个当兵的。于是她问:“你是哪个?”
那人问:“你有个哥哥叫高志钢的?”
她眼光一亮,问道:“你认识我哥哥?”
他说:“我们在同一部队服役嘛。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他指了指路边的一间茶馆。
她笑起来,连忙说:“要得。”
可是等进入茶馆之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叫于得水,与高志钢同在师部作战室任参谋。唉,天不作美,我们打败了。当时我趁乱赶快换上一套士兵的衣服,可你那哥哟,就不动那个脑子!当我们被押解到后方时,共军把穿着军官服的人都叫到前面,让他们站成一排,然后鼓动士兵们高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把那些穿军官服的人都枪毙了,然后暴尸三天,才找了些乡民把他们埋了!当时现场一片鲜红,都是血啊!掩埋尸体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你哥哥的脸已经被野狗啃去一半!”
然后于得水拿出一封沾染着血迹的信问她:“这是你写给你哥哥的信吗?我当晚从他遗体上翻出来的!”
她用颤抖着的手接过她写给哥哥的信,顿时感到天晕地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于得水接着说:“后来我逃出战俘营,步行千里,总算回到重庆,经朋友介绍进入国防部保密局工作。前几天我看到有共党嫌疑学生的名单,有一个叫高莹的人,我才想起从高志钢身上翻出来的这封信,今天一问,还真是你。可你目前跟杀害你哥哥的共党起什么哄嘛?你糊涂啊!”
高莹伏在桌子上放声痛哭。于得水说:“凡是上了名单的人都活不成,必须处死!念在你是高志钢妹子的份上,我跟站长说一说,你干脆参加我们保密局工作好不好嘛?”
高莹尖声喊道:“当然,我要报仇!”
自从她顺利地打入工作组以后,她感觉她接触的这些人不像是屠杀他哥哥的那些人,这些人很和蔼,经常帮助她。那个雷明更是与她这些年所见过的国民党部队军人大不一样。唉,不打仗就好了。
她向窗外望了望,看看没人注意,就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明日到巴寨访贫问苦。”写毕她把纸折成小块,慢慢地步出院门,装作散步。当她踱到路对面大树下时,再装作研究蚂蚁窝,趁人不备将纸块压在树洞石头之下。
然后她起身慢慢地向回走,只见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向那树洞方向走去。
当她回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一个人正望着她笑。
高莹赶快趋前问道:“陈大姐,有啥子事情?”
陈大姐拿着一份《土地法大纲》对她笑道:“你今晚抽空把这大纲抄写一份,明天我们要去巴寨发动群众!”
高莹赶快接过《大纲》道:“大姐放心,误不了!”
(作者:石希生 原黑龙江兵团2师9团北京知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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