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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在2012年2月写的一篇博文的一部分。请林再林等荒友参考。
另一个分界点,公认是文革中的“12.21”指示,它掀起了上山下乡的大潮,也使“知识青年”的属性发生了深刻改变。至此,随着“党在社会主义时期的基本路线”的逐步成熟,“知青”的概念和群体也最终形成。“知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理论上和实践中都成为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一部分。
“12.21”指示判定了知青的两重性。对于十几岁的中学生,通常认为正处于世界观形成的时期,如果说他们已经就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无论从知识的分量还是从年龄上讲都似乎欠妥;何况文革初期还响应号召充当了“革命小将”,有一阵子还被称为“无产阶级革命派”呢。所以含含糊糊冠以“知识青年”,含有暂戴半个帽子、以观后效的深意。反正你不可能总是“青年”嘛。“再教育”一词对知青既明确否定又留有余地。一方面表明你原来接受的教育是修正主义的(对老三届)或是不完整的(对69届之后),必须重新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另一方面也表明你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还有所区别(对后者不是再教育而是改造),如果到“三大革命”中接受贫下中农教导,还是可以变成工农兵,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的。
总之“知识青年”和“再教育”言简意赅,包含了深刻的“阶级分析”和“继续革命”内涵,切莫小看了。这些词汇可以根据对象、形势和需要任意发挥两重性中的任何一面。难怪潘鸣啸感叹: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言辞生硬的政治宣传术语实例”。
“12.21”指示明确了知青不是工农兵——否则为什么要接受“再教育?当然也算不上知识分子,在专业知识、工作岗位、生活待遇等方面远不能和真正的知识分子相比。许多知青到了农村后并不为农民接受(特别是插队的),多数知青也不情愿在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上被农民同化,知青的集体生活方式更增强了这种抗拒的本能。无论工人、农民、军人、干部还是知识分子都不肯接纳这个群体,使他们成了夹在工农之间、城乡之间、知识分子与体力劳动者之间的一个独立的和孤立的阶层。
至此,我们可以看清楚了在约定俗成的“知青”一词中为什么没有包括回乡中学生。因为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农民家庭中没有形成自己的集体,因而很快就溶化在农民之中了,就像中学毕业生参军、进工厂后,很快就融化到各自的群体中,成为军人、工人的一份子一样。从来就没有过“知识青年军人”、“知识青年工人”这种名词。只有下乡的城市中学生,从整体看总是不能被农民同化。不管他们下乡多久,仍然自称和被称作“知青”。所以“知青”这个名词的形成本身,就表明了上山下乡运动和“再教育”政策的失败——城市学生并没有被改造成农民,它仍然是一个独立于工农兵之外的特殊阶层。
与现代中国社会的所有阶层都不同,文革中的知青阶层并不是依据马克思主义学说按照经济地位划分的,也不是从以往历史继承下来的,更不是“右派”、“走资派”那样的现实政治斗争的产物。它完全是超越经济的政治力量人为生成和人为维持的。这就注定了它难以稳定持久。
“12.21”指示催生了知青阶层的同时,也造成了中国上山下乡运动中一个颇有戏剧性的悖论:只有下了乡的学生才叫“知识青年”,才需要“接受再教育”。如果中学毕业后不上山下乡,或者下乡后回城进厂、推荐上学、参军,就都不叫“知识青年”了,都立刻成为工农兵,不必“接受再教育”了。比如1964年我初中毕业时同班同学有参军和进工厂的,他们都成了军人和工人,有的还在文革中成为工宣队员进驻学校。1975年我回京进工厂没几天,被公司调去参加“工人学理论小组”,与师范大学的老师合作时,成了他们恭敬的“工人师傅”(那时我还是学徒工呢)。即使后来领导不满意被几次批评调回车间,也从没有人对我提到过“再教育”。我下乡七年未能改变知青身份,进厂后一夜之间就成了工人阶级一员;一些在农村必须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一旦上了大学就成了“工农兵的优秀代表”去“上管改”。这种荒唐的逻辑怎么能不给知青运动造成思想混乱和实践逆流?知青运动失败的原因首先在政治方面,但“知识青年再教育”理论中的这种荒谬也是失败的内因之一。
知青运动高潮的前两年这些矛盾还不突出。1968年7月我们到北大荒时,大部分人是自愿去的,其中不乏高级干部和军人子女。也确有一部分知青满怀激情在“广阔天地”战斗。金训华、张勇、孙连华等烈士都出现在这几年,并不是偶然的。
但实际生活远比任何耀眼的理论更有说服力。一两年后大家发现,有些人要想成为“接班人”不必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另有“走后门”当兵、上大学等捷径。这等好事当然不会人人有份只是有权势者的专利。“走后门”之风一开,便给“知识青年再教育”说词造成了越来越大的混乱,知青中的理想主义色彩逐渐黯淡,直至陷入信仰危机。70年代中后期再没有出现著名的知青烈士,只剩下“白卷英雄”一类。这也不是偶然的。
理论与实践的矛盾很快就使知青阶层变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群体。“九一三事件”是文革的转折点,也是知青运动的转折点。此后形形色色的“走后门”返城风愈演愈烈,几乎感染了所有知青及其家庭,影响了社会风气。绝大部分知青都企图用各种方式离开农村,整个70年代每年全国都有10%以上的知青以各种方式离开农村(只有74年是8%)。一方面一波又一波的城市学生大规模涌入农村,另一方面公开或暗地的大量分流离开农村。1975年张春桥再次鼓吹“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掀起虚幻的第二次上山下乡运动高潮时,高级干部在农村的子女已经基本跑光,叫人如何相信“限制资产阶级法权”那一套?
“再教育”难以为继了。《中共中央转发李庆霖的信和毛主席的复信》(1973年6月)和《中共中央转发国务院关于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的报告》(1973年8月)以及同期的国务院的报告中,除了一次引用“12.21”指示之外,始终没有出现“再教育”一词。此时各种弊病已积重难返,年迈的领袖无奈地承认“全国此类问题甚多”。无论他还是后来的接班人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理论的破产必将导致实践的破产。文革结束是知青运动历史的最后一个转折点。一旦政治压力骤减,大返城的洪流就像决堤一样势不可挡。1978年中央最终提出知青属于工人阶级,但已于事无补,没有产生任何反响。
所以从“知识青年”的内涵看,这个群体被强加的的属性和使命也经过了与时俱“进”的演化转变,大致经历了支青、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直至理论和思想破产这几个阶段。到了70年代末期最终成为造成社会不稳定的问题群体。知青内涵的这个变化过程和整个知青运动的历史过程一样,也应该成为历史学家认真分析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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