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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新书《回眸十八连——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四团十八连知青历史的回顾》已经出版印刷完毕了。当今世界，各种回忆录多如牛毛，知青写的回忆录的也数不胜数。光是北大荒知青出的书大概就有几百种。如果有哪个搞收藏的人独具慧眼，专门收集知青回忆录或者北大荒知青回忆录，说不定那一天就成了珍贵的藏品呢。只是这些书印数都很少，要想收全了，恐怕不容易。
那么我们的这本新书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有什么特色呢？除了留给自己敝帚自珍，在外人眼中有没有值得一读的价值呢？我觉得，至少有三个鲜明的特点。
第一个特点：参与写作的人比例很高。我们十八连是个小连队，城市知青最多时也只有77人，按说实力远不足以写本书。可这次参加写作的就有40人，写了60多篇文章；其中28人是城市知青，超过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么高的参与比例，在其它单位的回忆录中大概不多见吧。比如十几名北京知青，除一人患肺癌住院治疗外其他全都写了文章。
我以前讲过，北大荒知青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集体性特征。北大荒知青的回忆录大多数是以连队和团为单位组织编写的，这和插队知青大多数是个人出书形成对照。各团各连的回忆录往往是由知青中思想比较活跃、具有一定文字表达能力的人写作的，参与者在集体中的比例往往很低；所以他们的书读起来确实很精彩，很热闹，很有文学价值，但未必有“沉默的大多数”的心声。我们的书有所不同，写作者大多是当年的普通知青，如今仍是普通百姓。他们的文章没有曲折的情节，没有华丽的辞藻，更没有高超的写作技巧；大多数人所写的，不过是一些笨拙而淳朴的大实话。如果当作小说读，未免要失望的。但如果你把这一篇篇文章看作是和一个个知青交流聊天，就会发现，他们写的全是心里话，是这些普通人在心中积蓄了几十年的情与思。
比如小顾，他写到，刚到北大荒时“得知我们是工副业连队不下农田干活，不由暗暗自喜”。他在北大荒待了整整十年。做知青史调查时，我问他从何时起想离开北大荒的，他回答：当初就不想去，从到北大荒的那一天起就想回家了。因此，当我读到他的文章最后一句“又过了些年，‘大返城’开始了，轮到我们这批无助的知青也要回城了——真的回城了”，如同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比如袁晓农，在全连70多名知青里，他是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闻名的。后来锻炼得居然能扛着200斤麻袋走几里地，还打赌赢了一碗鸭蛋，心中的得意洋溢在字里行间。晓农做了一辈子草民百姓，而最能引以自豪的，就是这段美好的记忆，以及共同生活的荒友。他能写这么长的一篇回忆，真让我想不到。
还有谢虹，她把北大荒称作“不想去又忘不了和不要我的地方”，这个又绕嘴又矛盾的标题反映了这位上海姑娘对北大荒爱怨交加的复杂情感。当年是无路可走，赌气来到北大荒，又受到连队领导不公正的对待，还得了重病差点成了废人。可在这里她也幸运地得到了经受考验的爱情和终身伴侣，度过了许多奋力拼搏、无愧无悔的岁月，这些怎能用一个爱字或怨字说清楚？
金莲蒂是与我们同龄的农场老职工子女，她的文字比较平和，但却带着绵绵的深情。她把众多城市知青称作“一生的朋友”，认为和知青在一起的几年是最有意思的日子。“几十年过去了，唯有那个年代经历的事情忘不掉，唯有那个年代结下的友谊最真诚”——这句话应该是十八连知青共同的心声。
还有程雨泉，当年他在领导眼中可是个不听话的“刺头”，连里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他。可在他的回忆中，北大荒的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彩：喂马、赶车、打马草、打猎，……还有临别前老连长语重心长的批评鼓励；以至于他把那段生活称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当然知青中的活跃分子写的东西也很多，比如薛克健一口气写了好几篇，详细讲述了那时的学习、工作、入党、恋爱、中苏边境冲突等活动，揭露了35团某些人的“极左”面目。高锐对武装二连领导批斗知青、先后逼死两名知青的罪恶发出悲愤的质问，让人回想起那个时代黑暗的一页。管蕴贤深情地回顾了59年支边青年钱彩娥和知青之间超越亲情的友谊。张广兴、孙锦国、陈信荣等人对老连长刘天银的回忆，使那个低调、坚韧而又慈祥的老兵形象又浮现在我们眼前……但我前面特意只引用小顾、晓农、小金和程雨泉这几个人的话，是因为他们以及本书的众多作者朱文仪、张佩中、朱俊云、赵双菊、石志红、刘秀华、王燕平、牛俊霞等人，都是最普通的北大荒知青，连最小的“官”（班组长）都没当过。直到今天，这十几个人（除了谢虹）也都没有成为先进生产力或先进文化的“代表”，却有好几个人下岗多年。几十年来他们大概从没有写过任何文章，在北大荒时连开会发言都很少听到，如今却为集体的回忆录费心竭力写下了一篇篇文字，这也为“什么是北大荒知青情结”留下一个生动的诠释，其中的真诚不能不令人一再感动。现今中国，形形色色“左派”、“右派”的喧嚣不绝于耳，往往都自称代表大多数老百姓。可要真正看一看底层民众的内心实话，还挺不容易呢。这，也是我们这本书第一个可贵之处吧。
这本书的第二个特点是，作者不光是城市知青，还有农场干部职工：三位58年转业官兵，一位当年的副连长，三位农场知青，两位我们的学生。他们的文章从不同的视角映射了当年的北大荒知青。原来我们一直惋惜三位老北大荒人写得不多，可能是通知他们太晚了。后来才知道，80多岁的老陈和老夏的听力和视力已严重衰退多年，与家人交流都很困难，居然还为本书写出这么多文字。可见在老人心中，北大荒的烙印要比知青深刻得多。作者中还有一位知青二代，其父母都是我们连知青。读一读这位青年人如何看待“老爸老妈”的北大荒情结，真是满有意思的事情。
这本书的第三个特点是我们连知青史调查报告。以集体为单位进行回顾性调查，是研究知青历史的新方法，它尤其适合集体性特征极为突出的北大荒知青群体，它也是从连队这个层次考察诠释“北大荒知青文化”的重要途径。本书可能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连队的第一份系统的知青史调查报告，因此我们也从介绍调查方法的角度做了总结文章。这份报告和回忆录一起发表，能让读者将二者结合起来阅读，用一篇篇回忆为报告中枯燥的数字和结论补充鲜活的事实。比如我们在论述“北大荒知青文化”是北大荒知青对边疆建设所做出的最大贡献，在教育、体育、文艺、卫生等方面大大促进了边疆农村的城市化、现代化进程，龚成申的文章就详细讲述了知青与知青之间、知青与老职工之间的文化冲突与融合，夏积民的文章讲述了知青带来的城市文化对农场职工家庭生活的影响，韩崇光用34团篮球队的历史说明，知青的到来大幅度提高了边疆地区的群众性文艺体育活动，水平不亚于当时的大中城市，赵嘉臻的文章讲述了连队早期的歌咏活动，娄贵芝和肖其华讲述了她们担任连队卫生员工作的经历，她们一个接生39次，一个接生267次，从没出过大事故，真是了不起。这一部部个人史把“北大荒知青文化”这个抽象概念变成了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还有，我们在第二次知青史调查结果中指出，十八连大多数知青对那段生活的评价最多的是“蹉跎岁月”和“艰苦奋斗”。这个结论在多数文章中体现得非常清楚而具体。因为这些文章很少停留在仅仅讲述一两个故事的层面上，大多数都带有总结性的感受和几十年的思考。有的如朱俊云，只说了短短一句：“北大荒我没白去”（注意，“没”字要读第四声，因为朱是天津知青）；有的如我们的知青大姐赵嘉臻，是朴实无华的语言：“回顾在北大荒的知青岁月，我无怨无悔。那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虽有苦难也有欢乐，有困惑迷茫，也有许多人生感悟，我们就是这样走向成熟的”；也有如吴琪所言：“不管什么时候回忆起在兵团的经历，我都觉得我没有虚度光阴”。我们非常希望读过本书的北大荒知青能有人对进一步开展知青史调查工作感兴趣，进行范围更广、内容更深入的调查研究活动，为丰富多彩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增添一些理性的篇章。
我们这几十个人当然代表不了几十万北大荒知青，我们也不想代表任何别人。但因为有了上述这三个鲜明的特点，我们相信这本书还是有些阅读价值的。它不仅仅是写作者个人的青春纪念，也已经成为我们这个知青群体在中国知青史上留下的一个小小的集体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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