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底珊瑚 于 2014-8-11 20:19 编辑
undefined知青,不但是那些年月里的痛…… undefined
上可网浏览文章,无意间读到网友“透明秋语”发表的长篇小说《绿色浪漫》,本是以平常心读之,但读着读着,渐渐地,深深被故事主人公在知青岁月里的遭遇所吸引。它象一条缓缓流淌的伤感河流,带着古朴而凄美的情感幽幽诉说着历史岁月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不由唤起了我儿时那些与知青相关的、温暖而沉痛的、难于磨灭的记忆。
阅读感概之余,我写了一篇读后感言《不会流逝的记忆》,原文如下:
我没当过知青,但我的姐姐就当过了。以前小时候经常听她说起一些知青点的辛苦和遭遇,母亲也常唠叨说,女儿太苦太累了,何时才能回城之类的担心话。一直都有想象知青在农村的情结,但想象归想象,终归没经历过,所以觉得知青应该是很辛苦又很能吃苦的一群被时代流放和体制束缚的奔放小年轻。只记得当时最清楚的一句话“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关于知青生活,在我心里是个从未体验过的新奇世界,所以,对描写知青岁月的作品我十分喜爱看。这是时代的烙印,是作者一生永不会流逝的记忆!
帖子发了以后,引来众网友纷纷跟帖探讨知青问题,也许有网友感到奇怪,以我现在这个年龄来推算,1966年出生的人,无论如何也与上山下乡沾不上边,为什么会对那种年代的故事产生这么浓厚的兴趣?而这,就是我的心结所在。今天,我就借着这个话题,说说我小时候,那些年所经历的人和事,和尘封了多年在心底的那份伤感,在方寸之地借纤纤文笔,记录泛黄的往昔,告慰心中那一缕殒落的知青魂。
“我没当过知青,但我的姐姐就当过了……”
那时的海南岛,是一个极其落后、迷信与封闭、荒蛮的黎、苗、汉少数民族自治区,我家住县城中心,父母都在企业工作,家中姐妹六个(那时小弟还未出生),我好像就在五岁左右的时候,原在单位里当头的父亲,由于在政治上受到牵连被划为什么“派”而职降,很多人也许是出于害怕受牵连,都不与我家来往了,甚至都很看不起我们家。我们姐妹六人,也极少敢去邻居家玩耍,在当时,连同母亲一起也遭人白眼和刻薄。在思想落后与封建意识浓重的当地,人们普遍存在性别歧视的观念,没能生到男孩儿的女人是被视为无能倒霉、只能低头做人不配抬头看天的下等卑微女人。父母带我们回乡下看阿公阿婆,吃饭的时候阿婆总是提醒我们:凡是女的是不能与男人上桌面坐一块吃饭的,有辱祖宗门面,还说是“祖训”。我们只能端着饭碗,猫在某个角落去吃,有时觉得不爽干脆端上饭碗“游街”吃去了。母亲稍有异议便会被阿婆呛呛:有本事你就生个男根,这样就让你坐桌上一起吃饭!每每被呛后会看见母亲躲着抹眼泪,父亲心疼母亲却又不敢惹自己的父母生气,只能私下偷偷宽慰我母亲:忍忍,回自己家就好了!偶尔也会为妻子争辩几句,结果只会令阿婆更生气地责骂:娶了老婆忘了娘的不孝子,难怪官也被降了,有什么用!这样的不公正待遇与不快促使母亲坚决要生到一个男孩为止,好在那时不兴计划生育,母亲的心愿终得成全,这种氛围令小小童年的我也感受到性别歧视带来的朦胧压抑。
父亲是那种“永远忠于毛泽东思想”的老好人好干部,为人耿直,最反对走后门送人情那一套。姐姐走出校门后,父亲赞成女儿上山下乡去插队,说,毛主席说的很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年青人应该得到锻炼才能成大器。姐姐向来文静顺从,话也不多,揣着不太情愿的情绪,在某个欢送的日子,花季年龄的漂亮姐姐梳着两条油亮的粗长辫子,打上漂亮的蝴蝶结,背上背包奔赴广阔天地去了。倒是母亲,整天唠叨父亲:要女儿做什么工作不好,干嘛非得去插队,让女儿受那些罪?!幼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上山下乡、什么是“插队”,也搞不明白“广阔天地”到底有多广?“大有作为”究竟能做多大的事?想当然地理解为,反正长大了是要做事情的。
通讯是极其落后的,姐姐的一封封不知在路上走了多少天的来信,到了母亲的手上真是块宝贝,母亲平时总把信锁在一个抽屉里,有空时老是翻出来看,然后又放回抽屉小心锁上,然后默默无语。我们若小心探问母亲:姐姐说些什么?母亲就答,跟在家一样,很好的,就是想我们了,问大家好!再问,还是没啥新意。
枯燥的日子除了看些“小人书”,学着帮父母给猪舀喂几勺猪食、饲喂几只小鸡、浇灌点小菜,就是叼根小草躺柴禾堆里看蓝天发呆,回忆饥饿的时候姐姐瞒着父母带我们去邻家地里偷挖地瓜,翻墙爬篱摘别人园子里的石榴芒果,辦别人家菜地里半生不熟的香蕉木瓜充饥的那份贼似快乐……盼姐姐回家,能聚一块嬉笑打闹就是唯一最美的心愿了。
守望的日子里姐姐终于回来看父母了,第一次见到姐姐的面真的令我吃惊,又黑又瘦脸色发青一脸病态,风一吹就要被刮跑的身子,变型得当时一眼看去,以为是家里刚来的客人。从母亲惊宅的表情心痛的眼泪和惊呼中,终于明白这个人就是我们日夜惦记的当知青的姐姐!姐姐手上简单缠着医用白色纱布,据说是割稻时不小心割伤的,手指差点被割断了,如此,才有了回家调养的机会。
那些天,小姐妹们常常围着姐姐不停问这问那,想探寻心中那些如天方夜谭般谜一样令人猜想的知青故事。姐姐说,反正很艰苦的,你们以后毕业了打死也不要去当知青哦!我们天真地问:姐是吃不了苦吧?姐姐就苦笑,根本不说如何艰苦的事,只说,那里的少数民族,男人腰上总是随身挂个一个小竹篓,里面插着一把刀,一身的落后野蛮之气,稍不留意犯了他们的风俗禁忌恐怕性命难保,看见就害怕;还说,女的下身围个短短的筒裙,里面没有遮挡,不知道什么叫厕所,象男人一般叉开双腿站着尿尿,羞得她们唯恐避之不及,人家还啥事没有的边说着话寮;小女孩才十四、五岁的年龄,家人就在寨子外面给她搭个小草寮,这种草寮下面是用木头支撑,架空钉好的,二层上面房顶是用茅草编制的,只能住一个人,睡觉的,有点象二层结构,让女孩儿夜里单住与男人对歌私会,女孩肚子大了才办喜事,也不管是谁家的崽……听得我们姐妹几个笑翻了,笑声引得瞧不起我家的邻居们百般猜测,这样落魄的家庭竟还有如此快乐的欢笑声,对他们而言简直不可思议。这样的新鲜见闻对于那种枯燥无聊的日子无疑平添了一味快乐剂,我们的心情因为姐姐带回来的新奇见闻而充满愉悦。但是,年幼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还会偷偷地和母亲说话,说着说着竟然就哭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千方百计托人弄回几斤红糖,不舍得留一丁点,还从地里挖回不少老生姜,把家里最暖的被褥让姐姐带上?
过了不知多久,才从一个和姐姐一起当知青的知青口中知道,姐姐在一个很偏僻很落后、几乎谈不上有什么交通条件、生活条件极端恶劣、缺衣少药的少数民族山寨里插队。吃饱算是走运,住的是临时搭建的草棚,睡的是地铺——就是下面垫上一层砖头上面铺上干稻草,再在上面摊上草席;连夜里点的煤油灯用的煤油还得省,漆黑的夜晚只听见山风呼呼夜鸟怪叫,十分恐怖。潮湿寒冷的冬季常常被冻醒,在女人特殊的那几天仍要下水田插秧,半边天也和男子做着同样的工作,出工记工分,一些女孩儿常被痛经折磨得半条命,生病的时候别谈什么“赤脚医生”了,稍懂一点医学常识的人就是最受尊敬、被视为救苦救命的活菩萨了,有一位知青因为阑尾穿孔而丢了性命。我心里不由郁闷和担心起姐姐,从此也开始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总向父亲唠叨:女儿啥时才能有机会返城?!而父亲的沉默是否代表着心疼和交织着的悔意?那时的人们思想好单纯,认为有着与天斗、与地斗的信仰就必会“人定胜天”。可是,生命也同时是最脆弱的,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值得庆幸的是,第三年,姐姐终于等来了一次招工机会顺利回城,结束了苦难般的知青生涯,姐姐是幸运的。不幸的、最令我记忆中伤感的,是一位在我童年时代关心呵护我的知青哥哥的故事,那些点滴支离破碎的温暖,是昨天的风景、今生的隐痛。
“哥哥”是我一直对他用的称呼,离我家住的不远,长得人高马大,完全不象缺吃少油的年代里成长的苗,特爱学习看书,家里多书。比我当知青的姐姐大一岁。小时候我也迷上看书,但看的是“小人书”,是因为没什么娱乐。家里姐妹多,经济条件很差,衣服没几件是没打补丁的,老大穿小了轮到老二穿,老二穿不了了就往下延,哪里还敢开口找父母要钱买书看呀!
为了蹭书看,有一天我壮胆学乖轻声喊了声“哥哥,能借你的书看看吗”?让我甚感开心的是“哥哥”不但高兴借书给我看,还夸我一句“你很大方懂礼哦!”,更温暖的是,他没有看不起我有个被划为什么“派”的父亲,说:想看什么书就来拿去看,但要记得还回来!这句话对于我尤如天籁之音,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的每本书封面上都写着同一句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 再借万难!我想,如果是我的书肯定也担心人家借了不还。还,一定还!我向毛主席保证!
就这样,我意外有了个享受书中快乐的“世外桃源”。有些不懂的字哥哥也会教我念,还解释是什么意思,我对文字的爱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上学后,我也喜欢在哥哥家里写作业,因为不懂的可以问他。哥哥的家里是四个男孩,大哥二哥已成家,三哥干临时工,他最小,他父亲前几年去世了。有时做完作业,我会帮他家扫个地或洗个菜,他母亲有时也会喊我给她捶捶腰,擦点药揉揉,小时候的我比较乖巧,爱唱歌,有时候边为他母亲揉腰还边唱着不止一万遍的“红星闪闪照我去战斗……”、“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所以他母亲和他开玩笑说让我作他的妹妹,哥哥高兴地说那他赚到了。我没有哥哥,真的有这样一位好哥哥我还求之不得呢,但出于羞涩只是笑,算是认可。因此,哥哥经常对外宣称:她是我妹妹啊,谁敢骂她欺负她,我让谁难看!在这种耀武扬威式的“哥哥光环”保护下,我不再受人欺负。听到别人家小孩说:别惹她哦,她有很多的哥哥,可凶了!我心里就乐开了花。
有一天,听说哥哥要走,上山下乡当知青,心里有些失落,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去插队,那些地方真有那么好吗?他母亲说,哥哥是去锻炼,以后更有岀息。我闹不清是指哪方面有出息,出息又是怎样锻炼出来的???只会说,哦,哥哥会出息的!从此以后就只见到过哥哥三回,每次见到他都能发现他的一些变化。
第一次哥哥回家探望他母亲,我发现他和我姐姐一样,又瘦又黑成熟不少(说得不好听就是显老了),一手的老茧,胡子也不细刮干净,特能吃饭。送给我一本好看的笔记本,说,以后用它写日记记录生活中有兴趣的事,对练习写作有好处。我才舍不得用这么漂亮的笔记本写呢,好贵的。哥哥生气霸道说,用完再给你买,下次回来我要检查!吓得我只好应允。
第二次见面是半年之后,哥哥学会抽水烟,还随身带回个水烟筒,我特讨厌他抽水烟时那种老伯伯似的神态,于是,偷偷摘了几个野生山辣椒在竹筒口边沿上涂抹,然而再涂上焦木碳,偷眼看他吸完水烟后带着满足和嘴上的那一圈黑圈不知情地走出门去,我捂着笑疼的肚子乐翻了。可是乐极生悲,要不了一会,他就找我算账来了,头一回被哥哥撵得抱头鼠窜,见我跑摔了一大跟头,膝盖摔破流了很多血哭起来,他吓得只会说:谁叫你跑的,谁叫你跑的,没说打你啊!哼,我不跑难道等着挨刀呀!皮肉受苦终于平复了这场闹剧。
哥哥第三次回来已经是第三年的夏天,又有新花样出炉了,他整天在院子里又刨又锯又钉,说是跟一高人学了一门手艺,以后要当木匠,我家所有姐妹的衣柜以后他全包做,不收一分工钱,小弟弟以后娶老婆置的家具他全负责设计制作。嘿嘿,我弟弟才几岁呀?反正我不知道他的手艺是否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起码出发点是能让人高兴的。我十分积极地帮他搬木料,傻乎乎地向哥哥描绘我以后想要的衣柜样式,时光充斥着一种简单想象的快乐。
从来也没有想过哥哥会在插队的地方因为游泳而离开人世,他的水性很好,但令人不能接受的悲剧还是发生了。听到消息,我小小的年龄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心在哭”和无以复加的心灵抽搐的悲伤!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几十年以来,这份隐痛一直如影随形,它象一朵午夜花,静寂煜煜地绽放在心灵的一处星空下……
如今,我用坚强快乐和感恩天天为它祈祷:愿天上的星星是哥哥的那双眼睛,看见了我的坚强!愿那月牙是知青哥哥,看见我如今快乐安好而笑眯了的眼。
这是我喜欢阅读知青年代作品的缘由,最后,我仍用这句话作为结束语“我没当过知青,……这是时代的烙印,是作者永不会流逝的记忆!”
海底珊瑚有感於2014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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