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原43团战友执着对我的《43年,你怎么能冲淡我们这么深的情谊》的回复,我许久难以平静,加之原忠兰对我这篇稿件的修复,还有署名“过程是美丽的”对原忠兰读后的回复,这些都让我回忆起当年,那个并不算峥嵘的岁月,但却也是无法忘怀的经历。
执着战友,这篇《43年》文章为什么会引起你的共鸣?为什么原忠兰还能保留或者说还能找到3年半以前这篇文章?为什么还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鸣?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同处一个时代,相同的人生经历,大体相同的命运,可以找到共鸣点自然会多。这些事讲给我们的儿女们,他们肯定不屑。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代人,比较特殊。那时,我们只有十七八岁(当然也有大一点的),是那个时代把我们催生成成人的。严格讲,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看看现在的孩子,18岁虽然法律意义上是成年人了,其实离真正成熟还有相当一段的距离。许多事情,我们真的不懂,一句话还处于一个浑沌状态。现在想想,许多事情是可笑的,甚至是可怕的。 就拿你和北京知青章二雁喝五星啤酒招惹来的批判来说,副连长极左的思维,决定他把喝啤酒与资产阶级思想联系起来,而你由此愤起反击的作法,其实现在看来至少是年轻气盛,那位副连长也不能算个坏人,如果他是个心地阴险,作事心狠手辣,那你的那一番争辩,会惹来不少麻烦。你和你的副连长都是那么的年轻,不成熟,如果那时遇上一个成熟的对手,你可能就麻烦大了。那是一个不讲道理,更没有真理的年代。 我们所处的那个年代,全国都以阶级斗争为纲,人们的思维都不很正常,把小事放大,把好事做成坏事,往死里整人的人,大有人在,我们生活的生产建设兵团也不例外,只不过程度大小的区别。你的这个事情,让我仔细地回想了我当年的一些事情。我发现,其实我当年的笔误,将“ 祝毛主席万寿无疆错写成无寿无疆” ,并没有获罪,并未打入大牢,并不像我《43年》文章里所说,是兵团的政治生态有什么不同,那个认识不准确,而是我碰上了好人,碰上两个都是对阶级斗争学说持不同看法的人,两个正直的人,他们不是整天价有事没事都是绷紧阶级斗争那根弦的那种人,所以他俩不会将周围的人视为敌人,更何况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我为什么要这么讲呢?因为同样发生在我身上的另外一件事,足可证明这个观点。在我的笔误之后的第三个年头,即1971年的春节(因集体调动原因,我调入42团汽车连修理排),因春节回哈尔滨探亲超假3天,连队史指导员要求我写检查。我当时也是年少轻狂,跟连指导员史某争辩,质问北京青年白某超假40多天不检查,齐齐哈尔的施某超假30多天不检查,我只超3天,还是因为一个正月十五,家人团聚,人之常情,为什么偏偏让我写检查?我的这个鲁莽,或者说不懂事,代价不小,这就是被作为问题青年,我二次劳改到农业十三连劳动9个月。我同一些历史上有过所谓“劣迹”的老同志,一起被下放到农业连队,我到了十三连(农业九队),与43团(兴凱湖农场)紧挨着,在那里我被再次“劳改”,吃尽苦头,代价真的不小(那是一段很难忘却的往事)。 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为自己当年的幼稚感到后悔。一句话,真不值。 这些事情都如同烟云消散在40多年前的岁月里了。你的回复,让我重新拾起,同样在42团,同样在我身上,发生的两件不同性质的两件事情,一个是可以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是刑事问题,可以直到死罪的大事大非问题;一个仅仅是违反劳动纪律,说破天也不过是顶撞了领导大人,却是那样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根本原因,是我所碰上的领导不同,或者说碰上不同领导者,他们人的本质不同。 现在我自我剖析一下。超假3天,又是因为大年刚过,紧接着是正月十五,阖家团圆,属于国人之情理,指导员史某因此不依不饶,他非以纪律问责,其实也属正常,可史某不问其他人,只问你,显失公平,非要因此将你等同于坏分子和有问题的人,并据此判定不适合在汽车队这等部门工作,按劳动改造对象惩处,就显现此人为人不善,作事不公,至少心胸不够呀。 假如,当年我的笔误,是发生在汽车连而不是在修理连,碰上的不是宋新生和王凤山,而是落在史某手上,那我被打成现刑反革命是肯定的,获刑15年至20年,那也是毫无疑义的。今天,我把两件事放到一起,作这个假设,后果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我想起那句老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可在这件事上,我始终有些唯心,相信宿命,我这个人还算有福,命里不该有牢狱之灾。这个根源就是我的父亲毕宝忱、母亲张兰春为我修来的。他们一生只做善事好事,从不做恶事。他们也是这样要求我们这样,做人要正,行事要善,一辈子不能做坏事恶事。 执着战友,想想看,其实你喝啤酒惹事,以及我下放农业连队劳动改造9个月,都是小事哇!比起“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这等“现行反革命罪行”来讲,都显微不足道呀!我可以躲过大难,摊上小灾,实属不易,是我一生之中很值得庆幸的大事一桩。 我有时就想,如果我18岁刚刚涉世就被投入监狱,呆到1977年或许更长,也是小10年的事情呀,那我还有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思维吗?还有正常的人生吗?我的人生轨迹必然重新改写。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我会干什么?会在哪?会住哪?以至我还会往下继续想,我会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的性格,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一切……都会因为那么一件事情而全部改变。这个想象,其实一点也不离谱。那些年,因一字之差,一句之错而投入大牢的人,当时在全国有几十万人呢!最小的才五六岁。 我怎么才能报答人家宋新生和王凤山?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宋新生和王凤山的恩情,对于我就是恩情似海深。 执着战友,在这点上,还真是咱们北大荒人的纯朴和善良令人感叹,值得我们效仿,一辈子学习。宋新生,我没有找到。几十年后,我在一次知青宴请王凤山的聚会上,惊讶地得知王凤山也知道此事。当时,王凤山作为修理连连长,副指导员的宋新生向他汇报了我的这桩子事,是王凤山的那一句“小青年笔误”把事情给永远地压下了。 那天,我激动得不得了,我连连敬了老连长几杯酒(我是不会喝酒的)。并将我的名片留给他,再三讲:“您是我的恩人,有什么事找我,我能办的,我当全力办。”当时我就想了,王凤山本人或者是家人,有什么困难和问题提出来,我当全力以对,解决不了,当求助更高领导,其理极善,相信谁都肯帮忙的。 “施惠不念,受恩不忘”,这是中国另一句老话,可能这也是王凤山做人的准则。王凤山始终没有找我,直到我手上已经无法再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因此,那个瘦瘦的高个子的王凤山形象,就是这样树立在我的心中,不光是恩人,简直就是伟大。(王凤山最后官位做到八五七农场的场长,这与他的做人做事,品行端正,积德行善,得到大家认同分不开。这也符合合理的因果关系。) 执着战友,这些事情是因为我们说出来了,大家才知道的,才可能引起人们一些关注。正如我和你,不仅仅因为我们是湖挨着湖的邻团战友,还因为我们在同一个时代里,经历大体同样的磨难,围绕着我们的成长,发生了许多值得回放的事情,我们由感而发,或者我们愿意回忆,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对于过去,我们在内心都或多或少地潜藏着某种想要倾诉的期望。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缺点还是优点,反正我们是说出来了。但,我相信还有更多的人,当然指我们这些北大荒战友,他们的内心至今还有一扇不肯敞开的心门,他们肯定有许多现在看来无所谓,当时看来不得了的事情和故事,他们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是性格使然,还是真的担心什么,我们不知道,当然也有条件限制等等另外的原因,甚至涉及到永远不能讲出的隐私,都不得而知了。但无论怎样讲,都是实属不易,都说明那是一个不正常的时代。 现在我想说的是,那个年代,那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其实是一个不该发生的事情。说到底,是“文革”的原故,是国民经济被搞垮了,无法安置我们就业。政治家的号召历来是强大的,不容改变的。所以,我们所有的“老三届”都得统统滚蛋。我家四个男孩子,都一鞭子赶到了乡下,想想看,我们的父母亲当时承受怎样情感上的压迫? 我由衷地感谢邓小平,是他的拨乱反正,是他力挽狂澜,包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纠正,才让我们这些人重新回到城市,重新寻找自己的社会定位,开始艰难地重启自己的人生。 “往事越千年………真的换了人间?”此时此刻,当我们回忆过去,肯定会觉得北大荒年代印象最深,那是因为我们那会儿正年轻,所经受的磨难也最多。当磨难成为砥砺的必修课时,我们要感谢的是艰苦生活,是它教会了我们,怎样面对困难,怎样把握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在想,不要以为现在国家领导人里,知青出身的占比很大,就可以肯定那个上山下乡运动,不能这样简单做结论。我个人认为,是苦难生活磨练了人的意志品质,而历史必然要由我们这代人承上启下,这是自然规律。这个除了证明,那个年代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一刀切”切下去的,没有谁可以例外,仅此而已。那场运动给国家、社会、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严重损失,不是一部《今夜有暴风雪》所能描写得清楚的。作为一段历史,人间悲剧,自然会有人去研究它,评价评,我们把它交给历史学家。我想说的是,它同“文革”一样,都是不该发生的事件。 42团和43团,本来就很近。当然,原忠兰、刘明远、曾铁军、刘亚军、张丰高、庄岩、任江堂、曹立田、黄旭光、贺永丽等42团兵团战友离得就更近,都在一个团,有的还在一个连。 我们头顶着一顶知识青年的帽子,是老人家给戴上的,这辈子都摘不下来了。我觉得也挺好,既然叫青年,那就永远不老,永远年轻呗。看执着那幅肖像照,就知道是应该这样年轻,这等帅气。 欢迎执着批评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