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凤云 于 2014-2-18 13:10 编辑
十、我的师傅是志愿军英雄
这一年的三月十二日,我离开了农工一排,被调到机务排,具体的工作是在烘炉房里学打铁、当白铁工兼看管连里的那台小型柴油发电机。我的师傅宋永林是一九五八年开发北大荒的十万转业官兵,三十多岁的年纪,瘦瘦的,高高的,总是穿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戴一顶被油污染过的单帽,他那深邃目光和白皙干瘦的瓜子脸上,透着一股凄凉的沧桑感,似乎看透了世间的一切,世间的一切对他都是无所谓的。连里建的宿舍他不去住,自己在连队附近的山根底下盖了三间茅草房,圈了一个小院,独门独户的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有时他让我到家里吃饭,我也不客气,只要说上一声,马上就跟着他到家里去。宋师傅的家简陋极了,仅有两只木箱,几床被褥,再加上锅碗瓢盆,就是全部的家当了。我每次去都是敞开肚子吃个溜溜饱,我最爱吃的是山东包子,个大、皮薄,白菜、大葱和肥猪肉都切成小方块,简直和家里包的味儿道一样。我的父亲是山东烟台人,上个世纪初,胶东半岛大旱,庄稼棵粒无收,饥饿的老百姓拉家带口外出逃荒,幼小的父亲随我爷爷和奶奶闯关东来到哈尔滨。我母亲虽是哈尔滨生人,但父母也都是早年闯关东的山东烟台人。我这个哈尔滨人,从小在山东人居住的院子里长大,附近几条街的居民,多数都是山东人,每天听到的是山东汉子大嗓门说话声,看到的是父辈们艰辛创业的勤奋和不屈不挠的进取精神,山东老太太的小脚和走路时探着身子,屁股一扭一扭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师傅告诉我,他老家是山东淄博的,从小在农村长大,一九五一年,他已经十七岁了,有一天,母亲烙了三十多个烧饼让他到镇上卖,他挎着装烧饼的篮子,在镇上吆喝着,远远的看到镇东头的一处大院外围着一群人,人多的地方买烧饼的人一定多,他便凑了过去,只见一名穿军装的女军人走过来,对他说:“小伙子报名当志愿军吧,到朝鲜打美国鬼子。”他挠着头,为难的说:“我的烧饼还没卖完,等卖完了烧饼,回家和我娘商量一下再来报名吧。”一句话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那名女军人说:“美国鬼子快打到咱家门口来了,好男儿就要报名参军保家卫国,别卖烧饼了,赶快报名吧!”说完不容他多想,就把他拉到报名处报了名。几天后,他和三个同村的小伙子一起披红戴花,坐马车来到镇上,在一阵阵的锣鼓声中,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战士。 两个多月后,部队开赴到鸭绿江边。一天夜里,接到了过江命令,由于过江的人多,他所在的连队没挤上前半夜过江的火车,只好等下半夜的那一列,结果,前半夜的那列火车刚过了鸭绿江就遭到美国鬼子飞机轰炸,列车被炸翻,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他们这个连下半夜过江后,第一件事就是抢救受伤战友,当他和一个人将一具已牺牲战友的尸体从车厢里抬出来时,他惊呆了,死去的人正是和他一起披红带花,坐着马车一起到镇里去的三个同村老乡之一,两家仅一道之隔,是一起从小长大的“光腚”娃娃。 宋师傅在朝鲜参加了上甘岭战役,他所在的连队奉命坚守一个小山头,只坚守了一天,从阵地上撤下来的时候,一百二十多人的连队剩下了十九人,而他身上连皮都没蹭破一点儿,简直是让人不可思议。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亲眼目睹了另一个同村老乡,被呼啸而来的炮弹炸得飞上了天,尸体与泥土和残树枝子混到了一起,天女散花般的散落了一地,他仅找到了同村老乡一条鲜血淋淋的断腿。这次战斗后,宋师傅荣获了一枚志愿军三级英模勋章,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被提拔为副班长。 带有戏剧性的是,从朝鲜回国时,仅剩下的一个同村老乡所在的部队,比他所在的部队早一天过了鸭绿江,火车一直开到了上海,集体转业到上海棉纺织厂,他所在的部队却被火车拉到了北大荒。说到这里,他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非常平静的说:“和那些牺牲的战友比起来,我现在挺好的,有老婆和四个孩子,一个月挣三十六块五,自己盖了个小草房,有一个小院,还有一杆双筒猎枪,没事儿时到山上去打点儿野味儿,回来给老婆孩子改善生活,饿不着也冻不着,已经挺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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