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逝去的日子》连载之五十七——
险失良机 这次高考对我来说，犹如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反作用力骤然而发，进而变成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我拿出工作之余的全部精力，挑灯夜战，专心攻读，一心一意地迎接二十天后的那场关乎后半生命运的复试。那架旧缝纫机的台面就成了我的写字台，当时还不到两岁的女儿在我膝前身后嬉闹，我却全然不觉。有时邻居家有人从大地里回来转告我：“你媳妇儿在地里捡柴禾背不动了，让你去接她呢！”这我才撂下书本，快步走到村外的大地里，气喘吁吁地帮她把柴禾背到家，出了一身透汗。我心想，这权当是“课间休息”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一会儿复习效率还会更高呢——我还是心疼损失的时间，只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我感激天在助我，虽然已经多年没摸高中课本了，但当我翻开它，看到那些定理、那些公式却仍然感觉那么熟悉，头脑也异常清晰，这又使我忆起当年的老师，感恩他们那渊博的知识和精湛的教学技艺，不由地在我心中对他们又升起了无限的敬意。 场部的保管员王树森，是本县六八届的插场知青，半个月前的“初试”，畜牧场只有我们两个通过了。为迎接复试，他早就跟我约好，考试那几天就让我和他一起住在城东门附近他母亲家里。这让我很感激，否则那几天我就只能蹲旅店了。 复试的考场设在县城第一中学。第一天上午的数学考试结束后，他骑着一辆自行车，我就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对照着答案，争论着一些各自解答不同的题目。 王树森的母亲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她老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午饭。饭后，我俩就躺在南炕上闭目养神，抓紧休息。可心里总还是揣摩着下午的语文考试，猜测着可能会出什么题目的作文。毕竟是头天夜里没有睡好，没多大工夫，我们倒是真的睡过去了。不知啥时候他家那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咯答——咯答”的叫声把我叫醒了。我翻过身来，瞄了一眼他家柜盖上的那个老式座钟。 “才十二点二十”。我轻声说了一句，也有意让王树森听见。 “赶趟儿”。他在我身边连眼也没睁，翻了个身不慌不忙地说。 我尽量驱赶着脑海里的杂念，让大脑再次松弛下来，但是可不敢再睡过去了。约么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左右，我坐起身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又看了一眼那座老钟。没想到这一看，竟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哎呀坏了！你家这钟咋停了呢？” “不能啊！”王树森说着也惶恐地一骨碌爬起来。 “你看，怎么还是十二点二十呢？” “啊——可不是咋地！妈——”他吃惊地朝西屋叫了一声。 王树森的母亲这时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说：“哎，人老了可真没用了，我忘告诉你们了，咱家这钟啊，早都坏了，都有一个多月不走字儿了……” 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起来。王树森急忙推起自行车，拽着我就往外跑。我坐在车后座上，一出门他就拼命地蹬起来，也顾不上大街上穿梭的马车和人流的危险，一股脑儿朝着城西门北侧的考点儿驰去。好不容易到了考场大门口，可是大门已经反锁上了，门口连一个人也没有。我俩隔着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好不容易喊来了那个看门的老大爷。我们求他快把大门开开，可他却说不敢作主，又回去找考点儿的负责人。 我俩看着这个老头儿走路慢慢腾腾的样子，心里的火苗儿直往上窜。我心里想，完了。好不容易上天给了我机会，怎么就这么一下子又让自己弄丢了呢？难道我的命真就这么苦吗？ 老大爷一去好几分钟，才一步一步地从校园那三重进深的大院子里领着“主考”官朝校门口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带胸签的工作人员。于是我们俩就像见了救星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讲述了迟到的原因，那语气简直像是在哭。“主考”官看了一下手表，又验过了我们的准考证才放我们进去。还说：“若是再晚两分钟，就绝对不准参加考试了，快进去吧！” 我俩这时就像松了绑的兔子，不顾一切地跑进了各自的考场。原来，下午的考试已经进行二十多分钟了。 坐在座位上，我的紧张情绪好半天也稳定不下来，手哆哆嗦嗦地抖着，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于是我只好先放下手里的笔，去看那个《每当我唱起东方红》的作文题目，然后在脑海里构思起来…… 由于直抒胸臆，把脑海中联翩的浮想变成了流畅的文字，反复读了几遍，自觉文章写的有些动情。因为我深知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迈向大学的脚印，每一句话，都预示着未来的希望。 复试结束后那焦急等待的日子更令人难熬。妻子好像比我还着急，背地里还找人给我算了一卦。 算卦先生说：“你家男人今年六和压运，贵人串宫，该时来运转了。” 她回来跟我讲了以后，我真的盼望这真的能成为现实，我天天盼着邮递员的到来。 这张承载着我未来命运的通知书在场部几个领导手里传来传去，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珍宝。他们一个个也都显得很兴奋，就连平时总是满脸阴沉、人见人怕的副场长“二憋屈”也露出了笑容。当时我的灵魂似乎已经飞出体外,亦真亦幻地把通知书又看了一遍，才脚步急切地往家走。通知书放在口袋里不放心，又把手伸进去捏着它,生怕它会不翼而飞。 到了家一进门我就报喜,妻子一下子激动得脸上泛起了红晕。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 这时候连不懂事的孩子也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争抢着看我给他们带回了什么宝贝。那间低矮的小屋，顿时充满了无比幸福的欢笑。 静悄悄的夜晚，我的思绪像泛滥的春水，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无数流逝的经历和漫无边际的想象在脑子里翻腾着，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她就开始为我忙乎起来了，张罗着给我做衣服，准备行李，像是要送我“出嫁”似的。 当年，从中学到大学本来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今天迈进大学校园却经历了十三年的漫长岁月，付出了人生最珍贵的青春年华之后，终于在我生命的历程中划上了一个圆形的印记。而今，命运又让我回到了当年的那个起点，十三年艰苦跋涉的足迹，链接而成的是我十三年艰苦与屈辱的人生轨迹，它象征的是青春的付出与牺牲，也伴随着不成比例的收获。 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起，我就有了一种新生的感悟。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伟大的一九七七年，这个中国历史长河中预示着一代人命运转折的一个亮点，是从它那里开始了我知青命运的转折，并且把像我一样的老知青们送上了一条全新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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